船橹摇动,小船儿轻轻地推开了波浪,在湖水之中轻盈地前行。
盘坐在船头的刘凤奎,弯腰将手伸进湖水之中,冰冷刺骨,让他精神不由得一振。
前方出现了微山湖岛的影影绰绰的轮廓,他站起身来,捶了捶有些发麻的腿,通通血脉,然后便倒背着双手,傲然立在船头。
如今的刘凤奎的身份可是与以前大不样了。
现在的他,是江宁新宋朝廷的大内总管、皇城司指挥使,正儿八经的有品有级的高官显贵了。
当然,与过去的朝廷皇城司指挥使仅仅只听皇帝的命令,现在的他,却是奉首辅萧诚的命令,前来微山湖,见一见纵横微山湖的水匪,钟无凭。
微山湖,方圆六百里,北连昭阳湖、独山湖、南阳湖,是齐地第一大湖,也是北方第一大湖,沟通数十条河流,端地是一战略要地。
而这微山湖水域,势力最大的,却不是伪齐政权,而是钟氏家族。
偏生这钟氏家族与刘豫的刘氏一族,在过往并不和睦,关系相当的恶劣。
钟氏,做的就是水上的生意。
只不过当刘豫借着辽人南征,赵宋垮台,投靠辽人一飞冲天甚至成为了齐国国王,钟氏一族一看大事不妙,当即便全族离开了陆地,逃进了微山湖中。
微山湖如此重要,刘豫自然不会放过。
于是一支数千人的楼船部队便建立起来,开进了微山湖讨伐钟氏一族。
不过这支楼船部队却甚不争气,进剿一年,连战连败,楼船部队越打越少,钟氏一族的水师部队倒是愈打愈强,威名大震,使得这泗淮流域的无数靠水吃饭的好汉们纷纷来投。
随着刘豫丢掉了徐州之后,对微山湖的进剿也便无疾而终。
在其第一谋士韩直的建议之下,从进剿变成了安抚,招安。
钟氏虽然不愿意接受伪齐的官位,但持续打仗,钟氏自然也是受不了,家族重要人物连接战死,物资被封锁而极其贵乏,大批的人手要养活,没饭吃,自然也是无法持久的。
于是双方便保持了一定的默契,你不打我,我也不来扰你,咱们各干各的。
对于这样一股势力,江宁方面又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呢?
于是渗透,接触等一系列活动便开始了。
这一次齐国举全国之力来犯徐州,微山湖的重要性便愈加突出,刘凤奎亲自前来微山湖见钟氏家主钟无凭,就是要给对方吃最后一颗定心丸,然后能让其在这场战役之中发挥更加巨大的作用。
现如今,伪齐可是将南四湖水系作为他们重要的后勤供应体系,然后再经泗水等一路运到徐州、下邳前线的,如果微山湖不稳,伪齐前线便有可能连饭都吃不上。
陆路运输,可没有水路这么便捷。
而且这一次,刘凤奎还是带着重要情报过来的。
一直拿不定主意,不想投靠任何一方,只想在这微山湖当个小霸王的钟无凭,除了投靠他们,将再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小船慢慢地靠在了岸边,一个青年汉子站在岸边,伸出手来相扶刘凤奎,刘凤奎呵呵笑着,却也没有拒绝,抓住青年的手,一跃下船。
“有劳大郎了!”
抚刘凤奎的人,是钟无凭的长子,钟家下一代的接班人,钟规。而在钟规的身后站着的便是钟家的长门人,钟无凭。
钟无凭两个儿子,钟规钟矩,可都是水上悍将,在前几次与伪齐水师的冲突之中,钟无凭便是靠着这两个儿子的悍勇,连接挫败对手,这才赢得了生存的机会。
“刘总管亲来,钟家蓬壁生辉。”钟无凭抱拳拱手,却是彬彬有礼。
别看钟家吃得是武德充沛这碗饭,但这家人,却当真是文武双修的。
“钟家主这几年来,在这微山湖中独抗叛贼,使伪齐束手无策,官家与首辅都是赞不绝口,这天下,如果像钟家主这样的忠义无双的人再多一些,叛贼何愁不灭?故地何愁不能收复,便是北伐征辽,也不是不能想象的。”
“首辅谬赞,钟无凭愧不敢当!”钟无凭脸上有些发热。
最初与刘豫相抗,他的确是挂上了大宋的旗子,以此招揽了不少的英雄好汉,只不过后来双方达成了一定程度的默契之后,大宋的旗帜,便悄悄地收了起来。
如今在微山湖岛上,可是看不到大宋旗帜的。
“请,刘总管远来,钟某已略备薄酒以洗风尘!”钟无凭笑着掩饰自己的尴尬,看了看夜色渐沉,心里却是松一口气,好在天快黑了,这刘总管可是看不到如今这岛子上的状况的。
酒过三巡,气氛渐洽。
钟无凭替刘凤奎再满上了一杯,小心翼翼地道:“总管之意,在下已是明白了,只是也请总管体谅我们的难处。如今十几万齐军发往徐州,下邳等地,微山湖中,敌人船只往来如梭,钟家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他们,更不敢与他们为敌了。”
刘凤奎哈哈一笑,捏着酒杯,抿了一口,澹澹地道:“钟家主,一年余前,刘豫突然停止了对你的狂攻,你觉得内里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
“自然是他们在微山湖中吃了大亏,晓得不是我们钟家的对手!”跪坐一边的钟规微笑着道。
“是吗?”刘凤奎笑看对方:“钟氏水师,自然是骁勇善战的,可如果不是徐放言上、下邳等地为我军所夺,只怕微山湖早就被刘豫夺走了吧?”
钟无凭默然半晌,点头道:“的确如此。正是因为有了徐州的牵制,这才让刘豫不得不安抚我等。”
“如今伪齐举大军而来,微山湖成了他们的后勤运输要道。”刘凤奎冷冷地道:“您觉得他们会把这样重要的战略要地,交到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人手中吗?这岂不是开玩笑?”
“我们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并且已经备战了,他们不来便罢,只要敢来,便让他们尝尝再次失败的滋味。而且他们这个时候,又岂敢招惹我们?真要翻脸,他们就休养从微山湖运过去一粒粮食!”
“如果把你们拿下了呢?”
“刘公这是瞧不起我们吗?”钟规脸色一变,有些恼怒。
刘凤奎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叠东西,放到了钟无凭的面前。
“强行进攻一个团结一心的微山湖,自然是不大可能,但如果里应外合呢?”刘凤奎嘿嘿笑道:“钟氏与刘豫有仇,不想向刘豫低头,只想做这微山湖一方霸主,但其它人呢?”
钟无凭拿起那些东西,只是看了最上面一样,已是变色大变,他将东西递给了钟规。
“这怎么可能,陈氏可是我们钟氏的姻亲,当初与我们共进退,最艰难的时候都熬过来了,现在怎么会背叛?”钟规不敢置信,因为他的媳妇儿,便是陈氏女子。
“陈氏被吓着了!”刘凤奎道:“齐地举国来攻,他们的背后又有辽人。陈氏认为这一次挡不住了,匹夫无罪,怀壁其罪,你们霸着这微山湖,刘豫与辽人必然要拿下,要么死,要么卖了你们去求一个荣华富贵。没有了你们,陈氏便可以成为这微山湖之主,而做到这一点,只不过需要向刘豫低头而已。”
钟规哑口无言。
钟无凭已经看完了刘凤奎带来的东西,叹道:“刘公,原来你们不但在伪齐那里派了谍子渗透,便连我这小小的微山湖也没有放过,居然也有人来?”
“如果不是这个人是外来的,陈氏怎么会想着去拉拢从而扩大自己的势力,最后反而让我们找到了破绽,顺藤摸瓜发现这件事呢?钟家主,若非如此,只怕你们到死都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伪齐上百艘战般,伪装成了运粮船,三天之后,便要来攻了。”
钟无凭仰天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叫道:“来人!”
外头应声走进来一个仆从。
“去叫二郎过来!”钟无凭道。
“爹,这件事,我自己去解决!”钟规站了起来。
“坐下!”钟无凭一拍桌子,瞪眼怒喝,钟规脸色苍白地坐了下来。
钟矩匆匆而来,震惊而去。
刘凤奎笑咪咪的只是喝酒吃菜,今夜微山岛注定是不会平静的。
血与火,将会弥漫这座小岛。
“刘公,如此说来,我已并无选择,那么,我想知道,江宁官家或者说是萧首辅吧,会给我什么?”虽然钟家现在面临着极大的危机,但钟无凭看起来却仍然是神色自若,这一点,倒也是让刘凤奎颇为佩服。
“首辅从来不会亏待仁人志士!”刘凤奎道:“守江必守淮,这也是首辅将陪都定到江宁的原因所在。而想要守淮,则水师不可或缺。”
“江南不缺水师!”
刘凤奎摇头:“烂到根子上了,赚钱一把好手,打仗毫无胜算。所以首辅必然要另起灶炉。钟家主知道乌江水师吗?”
“当然,江雄率其在汉江之上击败了刘整,声名远播嘛。”都是吃水上饭的,钟家自然不会不知道江雄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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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首辅当年在贵州时建起来的水师,但现在在控制长江及其支流,还要与刘整等人对峙,已是竭尽全力了。所以首辅想要建的淮河流域的水师部队,便着落在了钟家主的身上。”刘凤奎笑道:“钟家主可有意乎?小小微山湖,可以作为一个前进基地,但岂能让水中蛟龙久居于此?”
钟无凭的眼神儿亮了起来。
“比照江雄。”刘凤奎趁热打铁:“淮河水师都指挥使,负责整个淮河流域的水师招募、训练、作战等全部事务。”
“朝廷派监军?”
“不派监军。现在的大宋军队可没有这个习惯。”刘凤奎笑道:“只派两个人来,一个军法官,一个后勤官!剩下的事情,皆由都指挥使自己作主。”
看着刘凤奎从怀里再度掏出来的一卷文书,打开来摊在自己的面前,看着那鲜红的大印,钟无凭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他站起身来,抱拳向刘凤奎深深一揖到地。
这一次,刘凤奎没有侧身相让,因为这一刻,他是替天子接受钟无凭这一礼。
重新坐下来,钟无凭小心地收起了那份敕封的圣旨。
卧房临湖,
这顿酒喝得痛快淋漓的刘凤奎在啾啾的鸟鸣之中醒来的时候,赫然发现外面已经是艳阳高挂。
难得的一个好天气。
推门而出,却见碧波万丈竟是被太阳光染成了金色。
深吸一口气,却是皱起了眉头,鼻间竟有澹澹的血腥气。
前行几步,站在了木制的露台之上,脚下便是湖水,湖水轻轻地拍打着支撑露台的立柱,那水里,竟然也有着还没有完全消解的红色。
昨夜,微山湖岛上,血,只怕流得不少。
一个汉子大步而来。
远远的,已是抱拳一揖:“见过总管!”
刘凤奎点了点头:“昨夜死了不少人?”
“是,上上下下,不下三百人!陈氏被灭族!”汉子道:“便连钟规的大娘子都被迫自杀了。”
刘凤奎摇头叹息:“一念之差,便是万丈深渊,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你的身份露了,是准备换个地方继续干这行当,还是就此洗白上岸呢?”
“总管,职下做这一行也是多年了,现在想回归,做个正常人,我也该娶妻生子了。”汉子笑道。
“好,你自己选地方吧!”
“就在这儿吧!我想就在淮河水师里干!”汉子道。
“不怕钟家父子心里有疙瘩?”
汉子摇头:“以后他们是朝廷的将领,职下也是朝廷的将领,有不有疙瘩并不要紧,只要能精诚合作便好。再说,以职下身后站着您总管,他们还敢得罪我不成?换个地方,反而不方便将总管您拉出来作为倚仗了!”
刘凤奎大笑:“你倒是盘算得精,好,那便如此,回头我跟钟无凭说说这件事。以后,你便不再是皇城司的人啦!先恭喜你吧!”
“谢总管栽培!”汉子再一次一揖当地,直起身子,脸上也是压抑不住的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