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有年眼里,就从未见过这般忙碌的千户。
别的地方的千户,要么整日里花天酒地,要么便是没黑没白的琢磨盘剥士卒,甚至还有的做起了生意,当起太平绅士的。
但是眼前这位千户官的做法太奇怪了。
他在给众人讲话结束之后,竟然不知道在哪里整来了一身戏服,粉墨登场,给大家唱起了大戏来。
别说,这千户大人唱的戏还挺有意思。
只听开场,咱们这位千户大人,在一阵锣鼓过后,激昂唱道:“红盐池匪太可恶,拦路要把我等磨,今日势必凭勇力,要他死在这贼窝!众儿郎!”
“在!”坐在阵中的诸位军士杀气腾腾齐声呐喊。
这一声,吓的李有年当下便是一机灵。
“随某杀贼!”
随着楚行一声呐喊,身后一众将士立刻纷纷跟随,手持兵刃,紧随其后。
接着便是红盐大王上场,打扮的如同地狱的恶鬼,开场便砍杀了数个无辜百姓,提前准备好的猪血洒满了戏台,其人更是耀武扬威的说道:“天老大来,我老二,别管你是帝王,还是将相,只要遇到某,便是皮也要扒下三层!兄弟们,随我抢!”
一众士卒哪里见过这场面,看到这红盐大王如此灭绝人性,嚣张跋扈,一个个握紧铁拳,恨不得上场,将扮演红盐大王的秦英给活活揍死!
李有年看后,暗暗心惊,心道:“这千户着实厉害,别说是这些兵士,便是他看到这红盐大王,都感觉到害怕。将士们如何不被教育,如何不想着如何杀敌呢?”
戏台之上,红盐大王和楚行双方打的你来我往,颇为热闹,其中甚至还有军阵的变化,士兵的战死前的大义之言,最终在楚行手刃红盐大王,一众将士缴获无数中结束。
这便是楚行的手段之一了。
整日讲话,确实缺乏效率,不如这种画面感对大脑的冲击强烈,要让士兵有代入感,知道他们为什么打仗,跟谁打仗。
如此,台下的将士们,听完戏之后,谁不热血沸腾?
楚行感觉,当初公司团建,自己都没有这么卖力过。
李有年在军士身后旁听这件事情,田见秀等人早就发现。
趁着楚行歇息的档口,上前小声说道:“闯王还赖在军中偷师,要不要将他礼送出去。”
楚行摇了摇头,“闯王乃是我父亲旧友,岂有因为客人到来,便将父亲旧友赶走的道理,与闯王说一声,让他暗中旁观即可,切莫露了身形。”
田见秀颔首,下去找闯王嘱咐了一番。
闯王闻言,也是一惊,心想楚行这小子还真是算无遗策,说李家要找上门来,就真的找上门来,不过不能展露身形,着实有些可惜。
说实话,上一次李家那家伙,卑微的嘴脸让他很是受用的。
而田见秀在安抚完高迎祥之后,又暗中观察了一番李家带来的礼物,这才返回。
田见秀撇了撇嘴说道:“大人,这李家好是豪横,闯王做梦都想要的东西,竟然一股脑送到咱们这儿来了。”
楚行跟着田见秀的视线望去,果然一箱箱财物,如同小山一般屯放在营门口,单是运送礼物的青壮,便不下百人。
秦英正在楚行身边儿侍奉,见状,不无担忧道:“莫不是谋划让李家知晓,人家登门求的是放过?”
“谁知道具体情况,不过这李家确实够肥!”楚行咽了咽吐沫,有些惊讶道。一旁秦英帮着将戏装给拆了,坏了一身常服。
那李有年见楚行已经忙完了,在亲卫的指引下,恭敬的走了过来,“这位便是千户大人吧,果然年少有为。”
楚行一行人,看了这李有年一眼,只见他中等身材,面容清癯,倒不像是什么李家大人物,反而像是个说书先生。
看到楚行的目光中有所疑惑,那李有年笑了笑,“在下姓李,李有年,乃是延安府李氏二房话事人。”
楚行很是诧异,口中沉吟,拱手道:“李家二房话事人?在下楚行,有礼了。”
“不错,正是在下,不知道大人可否借一步与在下聊聊?”李有年彬彬有礼道。
见楚行很客气,李有年心态也平稳了许多。
尤其是眼前这位千户大人,虽然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却不带任何倨傲之气,平易近人,让人很舒服。
起码他不会跟高迎祥那般,拿鞭子抽自己。
楚行看了眼李有年,缓缓点头,反正是在平山墩地界,他又是一文人,自己也不用怕他搞什么突然袭击。
见楚行点头,那李有年赶紧挥手,立刻有李家的族人搬来上好的花梨木茶桌,茶凳,摆上上等的茶盏、茶壶,又有身材窈窕的婢女,开始焚香煮茶,看的众人一愣一愣的。
楚行不禁暗道:“不愧是几百年的世家,将精力全都搞到花里胡哨上面去了,难怪连高迎祥都解决不了。”
“大人在平山墩驻扎已经有不少时日,在下才来拜访,大人不会觉得在下失礼吧。”李有年敬了楚行一盏茶,笑吟吟的说道。
“这倒不会,不知道贵客何事登门?”楚行道。
“大人且先品茶!”李有年保持微笑,“且先容我卖个关子。”
楚行也不着急,闻着茶香扑鼻而来,想起刚才与兵士讲话,说了很久,又唱了出大喜,确实口中渴的厉害。
便端起茶盏,浅浅的饮了两口。
见楚行茶吃了半展,那身材窈窕的女子赶忙半蹲,将茶盏斟满。
而彼时李有年则挥挥手,从营外又走进一队人来。
楚行看了眼,又是一愣,这李家也着实太阔气些了。
这一次,送进门来的,竟然是几十副上好的铠甲和上等的弓箭,好甲和好弓的制造程序都非常复杂,这李家一上门,就送了几十副,这让楚行不得不感慨,真他娘的狗大户。
见楚行的脸上露出震撼之色,李有年心中隐隐有些得意,但却并无倨傲之色,反而问道:“楚大人对延安府李家,可有所了解。”
楚行点点头,“倒是听过一些,知道是延安府的豪门大户,便是知府大人,也要给三分薄面。”
李有年笑着说道:“那都是世人捧杀罢了,李家如何有这般威势,只是比一般的寒门小户多些财富罢了。”
这人态度平和,虽然一露面就百般炫富,却没有给人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反而一举一动之间,让人隐隐约约生出亲近之感。
让楚行觉得,不愧是豪门世家,能拿得出手的,决然不会是废物。
也就是遇到闯王这种匪兵,连说道理的机会都没有。
“贵客说笑了,本官可是听说,延安府连官员的任命,都是事先要经过李家的同意的,说是仅有些财富,可有些过谦了。”楚行见李有年不提来意,他也不着急,就跟着吹捧。
反正好话不花钱。
“听说的大人,赤手空拳,打下这一番家业,其中艰辛,怕是不少吧。”李有年问道。
李有年心中一动,知道主题来了,当下说道:“戍守屯田,保境安民,如今这世道,匪徒横行,哪里容易呢。不过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即便是有些艰辛,也要坚持,不敢稍有懈怠。”
见楚行似乎在回忆当初的痛楚,李有年苦笑道:“这家业难创,大人这个年纪,一切才刚刚开始,以后的苦日子怕是还在后面。”
“艰难又如何?总不能看着这些百姓,为贼子欺辱吧。”楚行忍不住长叹一声道:“既然巡抚大人信任我,给我这个千户官,哪怕是身死,也不能辜负。”
听完楚行的一番话后,李有年抚摸着和谐的长髯,面露钦佩之色,“大人年少有为,腹有韬略,绝非池中之物,若是能够跟李家合作,绝对能够在西北成就一番事业。”
这下就算是不远处的秦英等人,也明白了李有年的意图,这不是来算账的,这是来求平山墩千户所的庇佑来了。
听到李有年的话,人群之中的高迎祥忍不攥紧了拳头,这世家为何如此欺人,自己费劲力气,死了那么多袍泽,他们硬是一石粮都不想给,反而要跟楚行这个披着官袍的家伙合作。
为何这世道,如此的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