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英是庆州城郊王家村的一个寡妇,膝下有一独子,丈夫在几年前战死边疆,家婆思儿成疾,没多久也跟着撒手人寰,只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寡妇门前是非多,尤其是婆家人丁不旺的曹英,日子过得尤其困难。
儿子天生肺痨,药石难愈,只能终日卧病在床,以药吊命。
曹英倒是生性坚毅,硬是顶着村里的闲言碎语,咬牙独自抚养儿子。
如今世道凋敝,百业萧条,很多大老爷们都肄业在家务农,更别说曹英一个无人帮衬的寡妇。
家中虽有几亩薄田,但也只能勉强糊口,所以为了儿子的药费,她只能去干一些大多数人不愿意干的活儿。
譬如倒夜香。
这天早晨天刚蒙蒙亮,曹英下完地回来喂儿子服下汤药,便驾起提前装好空夜香桶的驴车往城里赶去。
王家村距离庆州大概十五里路,曹英必须在辰时(早上7点到9点之间)前把夜香处理完毕,否则就要被工头扣钱。
今儿起得有点过晚,曹英连早饭都不及吃就匆匆上路。
眼看日头越升越高,焦急的曹英忍不住鞭打老驴加速。
好在没多久,隐约能看见庆州巍峨雄魁的城池轮廓,曹英才松了一大口气。
“啊~呃~”拉车老驴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这时候曹英才发现,刚才情急下不小心把老驴抽伤了。
看着老驴股间血迹斑斑,曹英不禁心如刀割。
穷苦人家的大型牲口无疑都是宝贝,平时都是细心伺候着,磕着碰着都心痛几日。
这头老驴虽年迈力衰,但已经是家徒四壁的曹英家最大的财产了。
正准备停车路边帮老驴处理伤口,突然后方传来激烈的马蹄声,紧接着又是一阵焦急的呼喝声。
“闪开闪开,前面那个大姐,快点闪开!”
那急切的声音吓了曹英一跳,下意识扭头看去,只见后方官道上扬起数丈高的烟尘,数十个风尘仆仆的骑士拥着一辆豪华马车疾驰而来。
曹英一乡野寡妇,反应稍慢了半拍,到回过神来时,最快的那员骑士已经近在咫尺,速度却丝毫不减,眼看着马上就要撞上曹英的驴车。
“啊~”
老驴受惊,猛地蹦跳乱窜,曹英措手不及,控制不好方向,混乱间连人带车都翻滚下路边草径里。
驰道骑士们拥着马车一闪而过,好悬让曹英躲过一劫。
曹英摔得七荤八素,好在草径尚算柔软,缓冲了不少力度,除了一点皮外伤,曹英并无大碍。
只是驴车却倒了大霉,散架当场,老驴也被车架子压断了条腿,正痛苦地直吭哧,心疼得曹英直掉眼泪。
马车上那个独臂车夫似乎看到这一幕,回头冲曹英大喊道,“妹子,对不住了,今日损失,可到总督府找俺赔偿,俺叫胡富贵!”
等曹英抬起头来时,骑士和马车早已远去。
……
庆州城身为一道首府,自然繁华昌盛。
朝日初升,城内便人声鼎沸,各类商铺纷纷开始营业,贩夫走卒往来不息,沿街叫卖的扁担货郎屁股后面跟着一大群学前幼儿,好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气派。
庆州城广墙高,乃是大夏有名的雄关大城,常居人口连同周边各县乡村,最少有七十万以上。
晨烟渺渺,人声沸沸,自认高人一等的城中居民打着哈欠,开始操持一日生计。
突然,城中最繁华的东市街道上闹出鸡飞狗跳的骚乱。
百姓惊慌失措地朝道路两旁争相奔走,各种货物丢撒满地,一队骑士无视城中禁令,竟敢在闹市中纵马疾驰。
“让开,都让开,桐山守军办事,且速速退避!”
几个巡逻公人正待硬着头皮上前喝止闹市纵马骑士,徒然听到骑士的话语,顿时原地一个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开玩笑,桐山关刚刚打了打胜仗,在全道百姓心中如日中天,别说是城中驰道,就算是把东市拆了也不是他们这些小吏公人能管的事儿。
骑士们在城里横冲直撞,一路鸡飞狗跳地来到总督府。
门前站岗甲士见状如临大敌,还以为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企图冲击总督府,纷纷抽刀出鞘,凝神严阵以待。
“赵三,是俺,快快派人禀报督爷,就说袁公子伤重垂危,顺便请张大医士前来治病!!”
马车上的独臂车夫隔着老远便扯开嗓子疾呼,甲士队长赵三定睛一看,不由得惊声道,“闷葫芦?”
“就是俺,快快快,别愣着了!”闷葫芦声嘶力竭地吼道。
赵三和闷葫芦是老相识,知晓他是二公子的亲兵,当即不敢耽误,赶紧派人前去禀告,然后上前喝令骑士们减速停步,不得靠近百米内。
职责所在,任由闷葫芦说破天,赵三也不敢任由闷葫芦闯入府内,否则他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而且赵三感觉他们一行人很反常,在戒备森严的城中仿佛也十分惶恐,好像后面有什么怪物在追赶一般。
闷葫芦急得直翻白眼,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无奈勒停马车。
护卫骑士们见状也纷纷减速下马。
这些护卫赵三大多认识,见到他们满面疲惫,眼神恐惧中又带着一丝后怕,不由得好奇问道,“你们这是咋了?探马不是回报说你们还有两天的路程吗,怎么突然赶回来,还搞得这么狼狈?”
众护卫闻言不禁苦笑不语,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没得到答案,赵三也不在意,他只需要保卫好总督府即可,其他的不归他管。
等待片刻,一个管家装束的老者跟着报信甲士从大门匆忙跑来,提着前襟焦声喊道,“督尊有令,让袁公子以及众护卫速速入府!”
闷葫芦就等这句话,顾不得与老管家寒暄,跳上马车抱起貌似昏睡的袁玉堂,火燎火急地冲入府内。
总督府占地极广,内有庭楼湖泊,绿树成荫,殿檐斗拱,回廊曲径,气派万千,尽显奢华。
可惜闷葫芦没有闲工夫欣赏美景,径直朝内院飞奔而去。
可怜老管家一把年纪,被迫跟在闷葫芦屁股后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两人一前一后赶到一座古色古香的庭院,闷葫芦似乎非常熟悉这里,直奔西苑的客房,一脚粗暴地踹开房门,惊呆了附近的家仆。
进了房间,闷葫芦小心翼翼地把袁玉堂放在床上,这才松了口气。
“嘎嘎……你个憨货,可把老朽累坏了~”
老管家汗流浃背地扶着门口大口喘息,忍不住指着闷葫芦笑骂道。
闷葫芦沉着脸,回身问道,“怎么回事?不是叫人去请张大医士了吗?怎么这么久还没到?”
老管家听罢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你以为张大医士是你家的奴仆,说见就能见吗?”
“你!”闷葫芦为之气窒,如果不是见那老货年迈,差点就忍不住动手了。
“张大医士到~”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声嘹亮的通报声,闷葫芦顿时精神大震,直接抛下老管家,箭步冲出房间去接人。
一个背着医箱的青衫中年人跟着下人快步走来,想必就是闷葫芦挂记着的张大医士。
闷葫芦等不及了,也不管会不会失礼,直接上前抓着张大医士的衣袍往客房赶去。
“快,公子的情况很严重,请张大医士速速前往救诊。”
张大医士行医多年,自然不会与闷葫芦一般见识,顺从跟着进入客房里,一眼就看到床上躺着一个脸色蜡黄,眉头紧蹙,似乎陷入昏迷的少年。
“粗胚,怎可对张大医士无礼!”老管家见状,赶紧跳着脚骂道。
张大医士摆手示意老管家稍安勿躁,急忙上前放下医箱,开始对昏睡的袁玉堂把脉问诊。
片刻后,张大医士皱眉说道,“病人体内脏器五劳七伤,似积劳成疾,而且气机紊乱,脉络枯萎,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怎么会搞得如此严重?”
闷葫芦一听这话,顿时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磕头道,“嗷嗷,求大医士救救公子吧~公子是为了救我们才落得如此田地,他是个好人,不该英年早逝,求求您一定要救回他啊~”
闷葫芦哭得撕心裂肺,悲恸至极。
老管家和张大医士为之一愣,不禁唏嘘万分。
堂堂一员大汉竟然哭成这样,想必是伤心到极点了。
张大医士见惯生死,也不禁为闷葫芦的忠义动容。
“救死扶伤乃是医士天职,无须多言老夫也会鼎力营救……也罢,所有人都出去吧,老夫准备施救,至于能不能活,就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张大医士凝声道。
老管家恭敬地朝张大医士行礼道,“此子有功于社稷,更是二公子的至交好友,来之前督尊有过嘱咐,只要总督府内库里有的药材,大医士尽管使用,不惜代价也要保住他的性命,有劳大医士了,拜托!”
说完赶紧拉起泣不成声的闷葫芦快步离开。
张大医士卷起衣袖,打开药箱,拿出各种治病器具,沉吟片刻,开始一连串眼花缭乱的诊治。
一个时辰过去了,闷葫芦和汇合的护卫们急得在门口来回走动,不时焦虑地望向紧闭的房门,却始终不见打开,心中的阴鸷不由得愈发加重。
咯吱~
突兀间,房门打开,张大医士满面倦容地走了出来。
闷葫芦众人急切地围了上去,还没等他们开口,张大医士便疲惫地笑道,“不负所望,老夫总算从冥府手里把那位公子的命抢回来了。”
众人听见张大医士的话语后,顿时松了口气。
苍天保佑,保佑公子逢凶化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