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的如意瑟缩着,浑身上下染满了鲜血。她完好的半张脸惨白如雪,另外半张脸上却是伤痕累累,不知是用刀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划出了许多深深的伤口。伤口汩汩往外渗着血,染湿了她的半边衣裳。
“怎么会…这样?”
京墨轻轻的抽了口凉气,眼前的一切仿佛是虚无缥缈的幻影一般,透出重重的不真实感。明明昨天见到她的时候,她人还是好好的,怎么才过去一天,就成了这幅样子。
“你们先出去吧,我替她看看。”
那大夫瞧着年纪不是很大,见状也是一脸的凝重,转身去收拾起要用的东西来。
“拜托你了,大夫。不论花费怎样的代价,都要把她救过来,拜托了。”
京墨摸遍了怀里,只摸出一个薄薄的钱袋子,出来的着急,也没带多余的银两。她连忙塞到大夫手里,解释道:“今日来得急,身上没带银钱。等我家姐姐好了些,必定会重金相谢的。”
“这个倒先不急,你们先出去吧。”
大夫颠了颠荷包,脸上也没有多余的情绪,随意搁在一边,便把两人赶了出去。见状,京墨也不好再赖在屋子里,只能跟着宝叔两人退了出去。
“钱不够,我这里还有。”
即使是退出去,京墨心里还是担心的很。大夫把门关上,她就守在门口,耳朵贴在门上,听着里面有没有什么声音传出来。
宝叔在后头,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递过来一个荷包。他的荷包鼓鼓囊囊的,一看便是装了不少银钱。
京墨一愣,连忙摆摆手:“这怎么能让你破费的,你生活也不容易,就把钱收回去吧。”
宝叔不接话,却也不收回手去,眼睛越过京墨,只定定的看着紧闭的木门。
看他这幅模样,京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只好接过去,将荷包揣在怀里,又继续沉默的看着那扇紧闭的木门。
如意的情况像是极差,半天都没有听见里面传来声响。京墨心里担忧,站起身来踱着步子直打转。好半天,才重新沉下心去,镇定下来。
“你不用回去吗?时间这么晚了,你驾车走夜路的话,真的没关系吗?”
看看外头的月亮已经高高挂起,京墨心里估计着时间。想来时辰已经是不早了,她又开始担心起宝叔来了。
许久没听见宝叔的回答,她转过身去,想看看宝叔怎么样了。
宝叔却是面无表情,僵硬的像是个木头人一般,直直地挺在原地。
“宝叔?”
他的样子实在是不像没事,京墨又紧张起来,连忙凑到他跟前,试图唤回他的神来。
凑到他跟前,京墨才注意到宝叔薄薄的衣服已经被汗湿透了,他的呼吸极其不规律,每一次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
“宝叔,别担心了。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她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宝叔依旧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见他这样,京墨只能住了嘴,又转回头去。
“你跟她认识的时间久,你跟我说说,她为何会受这苦。”
本以为宝叔不会愿意再说话,可京墨刚回过头来,就听见一个干涩嘶哑的声音响起。
她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是宝叔的。
“宝叔…你歇一会吧?”
一个人还没有好,另外一个人就又倒下,这也不是个办法。京墨试图将宝叔搀扶着坐到一旁,可半天却拉不动人。她看了一眼宝叔,意识到他也是暗暗用了力气,只好无奈的放弃。
“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定知道,我求你告诉我。”
宝叔的声音发着抖,像是从胸腔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来一样。
“…我也不知道,关于如意姐姐的事情,我只知道她的父母身体不好,虽然她嫁了人,平日里却也是忙碌的很。”
宝叔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无力地垂下头去,隐藏了自己的表情。
京墨说完了话,便收回了视线,不忍心再看宝叔。她年纪虽小,却也不是不通人事,宝叔对如意的态度,将他的心意表示的明明白白的。可不管怎么说,如意已经是嫁了人,两人终究只是有缘无分。
“吱呀——”
门开了,大夫脚步匆匆的出来。
“怎么样?我姐姐还好吧?”
京墨来不及再去顾上宝叔的情绪,连忙上前问道。她试图从打开的门缝里看一眼如意的情况,却被大夫的身子挡住了大半,只能看见一地染血的纱布和如意露在外头的双脚。
“她伤的可不轻。我原先还以为只是伤了脸,后面才发现除了露在外头的两只手,她身上就没有几处完好的地方。”
大夫欲言又止,看了一眼京墨身后的宝叔,眼里满是谴责。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净做这样的事情?女子柔弱,你不待她好些就算了,这样虐待她,你还是个人吗?”
京墨一愣,知道这大夫想必是误会了,刚要替宝叔解释两句,就被宝叔打断了。
“是我不好,我应该早早发现的…大夫,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那大夫冷哼一声,满脸的鄙夷:“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知道心疼了,当时怎么不收着点手。你进去看可以,不过今天人你是不能带走了,她的状况还不好,至少得等明天她醒了,才能叫你们领走。”
说完,那大夫让开了身子,留出一条路来,叫二人进去。
京墨原本领先一步,这会儿却被宝叔两步反超过去,抢先进了屋子里。
他先进了屋子,人却又僵住在原地,愣愣的看着床榻,不敢再上前半分。京墨紧随其后,也跟着进去。
屋子里的血腥味极浓,满地的血纱布。如意缩在床头,微微侧着身。她一侧的脸被纱布包的严严实实的,有血迹洇了出来,另一侧完好的脸上秀眉皱起,眼角也隐隐有泪痕。
她身上搭着宝叔的衣服,可那衣服毕竟只是件上袄,遮不全她的身体。如意两条腿露在外头,准确来说,她支离破碎的亵裤已经无法遮挡完全她的身体,露出来两条伤痕累累的腿。
鞭痕、淤青、红肿、裂口。
一个人的身上,居然会有这么多的伤口。
京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如意的时候,说不上她有多么的美丽动人,却也高挑秀气,温柔大方,跟病榻上这个脆弱的身影毫无关系。
“小娘子回去吧,更深露重,再晚些恐怕府里看后门的嬷嬷就要睡了,你就回不去了。”
宝叔声音幽幽的传来,仿佛是隔了千万里一般,飘渺而又嘶哑。
他的声音成功地将京墨从回忆里唤回神来。
“那宝叔你呢?”
又看了一眼虚弱的像是没有生气的如意,京墨有些放心不下,轻轻坐到床边,替如意梳了梳凌乱的头发。
“我在这儿照看她,你回去吧。”
梳理头发的手一顿,京墨皱了皱眉:“宝叔终究是外男,怎么照顾姐姐?倒不如让我留下,女子照顾女子,那才是方便。”
“你年纪小,怎么照顾人?”
“我是个丫鬟,伺候照顾人本就是我拿手的事。再说了,我又离得近,平日里也能隔三差五来一趟,看看姐姐的情况。”
“你隔三差五来就行,这会儿天色晚了,你一个人待在这儿,府里的人也不放心。”宝叔第一次说话这样强势,不由京墨反对。
“可是宝叔留在这儿,你远在庄子上的娘可怎么办?”京墨也不赞成宝叔一个人留下来的决定,“毕竟姐姐嫁为人妇,宝叔也不好留下,不如回去照看你娘。”
两人正争执着,外头的大夫却探头进来:“怎么?你俩还想留下来?可别想了,我们这儿不留外人,你们把银子放下就走吧。与其留在这儿耽误我们治病救人,还不如赶紧回去,多凑点儿钱,再买一些补品来。”
两人被这样一怼,也都没话说了。
“你们趁早回去,今天天也晚了,明日你们早些来,说不定她就醒了。”
见大夫话都这么说了,两人纵使千般不情愿,也只能答应下来。
“敢问大夫,明早医馆几时开门?我们也做好准备,早早过来。”
京墨看了一眼沉默的注视着如意的宝叔,开口问道。
“我们医馆一直开着,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值班,一天到晚不关门的。明早你来,只管跟值班的大夫说你是来找人的,自然会有小童领你你来见她。”
大夫挥挥手,一脸的不耐。
“你们两个人要是没有别的事,就快点走吧,你们在这儿实在是碍事。”
话已至此,两人也不好再多待,京墨将宝叔给的钱袋留下,便一前一后的离开了医馆。
“我明日会再来的,你要是不方便,我就接她去庄子上暂住。”
两人沉默了一路,临到了白府后门的巷子口,宝叔才开了口。
“你怎么接她走?毕竟她已经嫁为人妻,就算你接走了,别人该怎么嚼舌根?”
京墨一愣,反驳道。
她明白了宝叔话里的意思,却并不赞同。
“你难道要她一辈子没名没分的跟着你吗?”
没有问他关于如意脸上疤痕的看法,也没有问他关于如意今日一事的看法,京墨只问了这样一句话,却足以让宝叔停下脚步,陷入沉思。
“我不知道,宝叔是一时兴起,还是已经深思熟虑过,才说出了这个决定,可我还是想要宝叔再确认一下。”
京墨立在巷子口,微风吹散她有些凌乱的头发,也吹散了她身上浓浓的血腥味儿。她目光落在宝叔身上,落在了这个老实而又憨厚的人身上,心里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来。
“如意姐姐的命已经够苦了,如果宝叔没有做好准备,就不要再去找她了。”
与其说这是警告,倒不如说是一份真心的劝告,既是为了如意,也是为了宝叔。
“宝叔想想清楚吧,我该查的事情也已经查清楚了,这几日就不往庄子上去了。宝叔若是没事,也就不必再往镇上来了。”
京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面上却不露出来半点心思,说完话,便转身进了巷子。只留下宝叔一人立在原地,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