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眼瞟见黄应仕涕泪横流大打呵欠,明白吃多了西洋传进的福寿膏毒瘾发作,心里暗自鄙薄这个衙役后人纨绔子弟。
黄应仁祖父名叫黄梧,原是漳州府平和县衙役,为人刁滑惯会见风使舵,南明隆武二年见明军势大,谋杀投降清廷的知县前往投奔郑成功,凭仗能说会道的巧嘴讨得欢心,不久之后升任左营副将,率军驻扎军事重镇海澄。
永历十年黄梧见鞑子已经占定大明花花江山,郑成功凭借区区闽浙无法长期对抗,起了异样心思献出海澄降清,向顾命大臣鳌拜献上“平贼五策”,提出强行迁移沿海二十里居民,毁沿海船只寸板不许下水,斩郑成功之父郑芝龙,挖郑氏祖坟,移驻投诚官兵屯田垦荒。
鳌拜视为奇计一一听从,下令地方官吏遵策执行,无数沿海百姓被害得家破人亡,黄梧却用汉人鲜血染红顶戴,封为一等海澄公,世袭12次。
永历二十八年黄梧染病身亡,侥幸没有死在仇敌手中,清廷赠谥号忠恪,意思是忠诚恭谨,却被切齿痛恨的沿海诸省百姓视为与吴三桂比肩的铁杆汉奸,背地里人人诅咒痛骂,恨不得咽血食肉,挫骨扬灰。
永历二十九年三藩造反,郑经趁机响应,率军渡海西征讨伐鞑子,第一战就是攻陷漳州,下令杀死黄梧嫡子,继任海澄公黄芳度,满门老幼斩杀无遗。
黄梧已死下棺埋葬,郑经效仿伍子胥派人挖出鞭尸,挫骨场灰抛洒入海,为沿海诸省无数冤死百姓出了怨气。
清廷派兵收复漳州,为收买人心重立黄梧兄子黄芳世袭任海澄公,不到三年就染病身亡,沿海百姓暗地拍手称快,都说铁杆汉奸黄梧恶有恶报,活该绝后灭种。
现任海澄公黄芳泰是黄芳世幼弟,晓得自家在漳州百姓心目中形象极差,事事谨慎从不过问军政事务,躲在府里靠着祖孙三代搜刮的民脂民膏逍遥度日。
黄应仕宅在府里无所事事,跟风抽起西洋红毛鬼走私贩卖的福寿膏,年纪轻轻成为面黄肌瘦的瘾君子。
陪坐接待的是施世纶。他见两人一个无聊一个恶意,虽奉父命不能不应付,心里着实感觉有些腻歪。
黄应仕倒也罢了,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却是权贵子弟通病,施世纶虽然鄙视也只是一笑了之。
姚国泰任职修来馆处处与侦缉处作对,施琅阴谋自立台湾王谣言十有八九
就是这只笑面虎派人暗地传播,目的是逼施琅向姚启圣低头就范,成为征台立功的称手利刃。
施世纶掌管侦缉处早把情报掌握得一清二楚,见姚国泰满面春风和气生财模样就禁不住心头冒火。
突地想起前些日子探事禀报的姚国泰风流笑话,冷冷一笑,向黄应仕道:“悟庸兄,你常年居住漳州,可曾听到前些日子漳州府发生的一桩妓院趣闻,听说两名嫖客为了妓女争风吃醋打架斗殴,传播得满天风雨,连姚总督都被惊动。”
嘴里说话,有意无意瞥视姚国泰一眼。
黄应仕毒瘾发作正自难受,又不好叫家人捧上福寿膏大过烟瘾,听到妓院趣闻不禁起了好奇心,拿起绸帕拭去流淌鼻涕,笑道:“应仕禀承家父严命,专心攻读从来不出大门,不曾听说有何妓院趣闻,浔江兄不妨讲来听听,当作一笑。”
姚国泰本不在意,听到姚启圣都被惊动暗自微凛,侧耳凝神倾听。
施世纶见两人都是留神在意,肚里暗笑,故意郑重其事道:“这桩妓院趣闻说大不大,是由名满旗佐领引起。悟庸兄晓得三藩叛乱皇上震怒,康亲王奉令率八旗劲旅入闽,颇有些扰民之举,后来姚总督设法疏通,康亲王平叛后率领大军回京,特地留下镶蓝旗都统哈善将军驻扎漳州,防备郑逆卷土重来。”
“哈善将军手下军官众多,其中有名亲信佐领叫蛮尔古,袭的是祖传军职,喜欢南方美人温柔和婉,滋味与北地佳丽各有千秋,稍有闲暇就要到妓院寻风流快活。那一日来到百花馆——”
姚国泰听到蛮尔古三字就已不自在,听施世纶提起百花馆脑袋登时嗡的一声,定了定神忙插嘴道:“无非嫖客争风呷醋,这是妓院常事,没啥好说的。施公子快请喝茶。”
他插科打浑,想把妓院丑闻悄悄掩饰过去。
黄应仕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是妓院常客风流老将,晓得百花馆是漳州一流妓院,往来皆官员,谈笑无平民,这种只招待权贵富绅的高等风流场所居然会有嫖客不顾脸面争风呷醋当众打架,八卦精神陡涨两眼放光,连声催问道:“蛮尔古到了百花馆又如何,浔江兄快请说下去。”
浑没留意坐在一边的姚国泰面孔已红得如同猴子屁股。
施世纶瞟见姚国泰面色尴尬,心中快意无比,咳嗽一声道:“百花馆艳名远播,号称漳州青楼
第一,多的是艳名远播的一流姑娘,馆内设有十二院名花,都是江南绝色美女,比之西施杨玉环不逞多让,其中最出名的是牡丹女沈凤莲,号称‘国色天香,江南花魁’,寻常人莫说陪酒侍宴,想要见上一面也极难得。”
听到沈凤莲黄应仕咕咚一声咽下口馋涎,面现向往神色,点头道:“沈姑娘是艳压群芳的花魁娘子,寻常人物确实难得见上一面。蛮尔古虽是高贵满人,不精通汉人诗词文章,想来沈姑娘必不肯赏脸见面。”
施世纶微笑道:“蛮尔古以前曾听嫖客无意提起,说沈凤莲国色天香赛过杨贵妃,心儿痒痒想要一亲芳泽。朝廷规定文武官员禁止嫖娼,他便换了便装,带上大叠银票大模大样进入百花馆,点名要见牡丹女。”
“老鸨不晓得是蛮尔古是旗人军官,见他举止粗俗言语粗鲁,开口就是他妈的臭娘们,当是发了财前来寻快活的北方土财主,也不在意,推说沈凤莲外出应酬,唤了其他姑娘相陪。”
“按说百花馆姑娘人人娇媚,蛮尔古嫖着哪位都赛过登仙,无奈他听多了牡丹女艳名,其他姑娘瞧在眼里丑如东施,不依不饶闯入牡丹园大呼小叫,硬要牡丹女出面接待。”
“是不是老鸨唤护院乌龟出来,痛扁了蛮尔古一顿?”黄应仕听得津津有味,脱口问道。
施世纶笑道:“乌龟虽然胆大,目光却毒,瞧出阔佬蛮尔古不是好相与,绝不敢轻易下手得罪。当时牡丹女正在房内陪另外一名客人,那客人听蛮尔古口口声声想抢自己的禁脔,登时勃然大怒,想在牡丹女面前显示威风,冲出房间对着蛮尔古抡拳就打。蛮尔古的功名是从祖辈继承得来,自身没啥本事,不一会就被打得抱头惨叫,忙不迭逃出百花馆。”
说到这里,施世纶有意顿了顿,瞧姚国泰面色紫如猪肝。
他见姚国泰已经威风扫地,不为已甚本想住嘴不说,黄应仕已被吊足胃口,连声催问:“后面怎么了,蛮尔古有没有带兵回来报复,一把火烧了百花馆?那名客人有没有被剥光衣衫吊起来,或者拖到外面游街示众?”
他说的都是寻常嫖客妓院争斗的羞辱法门,姚国泰听得满面羞红,气怒交加又不好翻脸发作,把茶盏用力顿在桌上,冷声道:“你们慢聊,俺出去透透气。”
不等施世纶答应,黑着脸起身快步走出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