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背影上,能看出那个女孩是零,不过衣饰和在学院的时候迥异。
青灰色大衣,水貂皮帽子和棕色的高跟长靴,分明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可这身衣服让她显得身材修长,隐然一股女主人的架势。
事实上,顾谶也没跟她打过几次交道,但为数不多的几次,好像都见了血...
但他印象最深的,还是在入学的3E考试中,对方扎着金色的长辫,胳膊垫着叠放整齐的校服,坐在阳光底下。是那种令人羡慕的学生模样,恬然,岁月静好。
顾谶便不曾有过那种经历。
零知道他来了,但没抬头,仍在奋笔疾书。
顾谶瞥了眼,认出她在写俄语。
“看来牛奶放对了。”零语气毫无起伏。
顾谶低头看了看喝了半杯的牛奶,“如果是咖啡就好了。”
“那种罐装的黑咖啡?”零澹澹道:“这里没有。”
她委婉地让人意会出,那种廉价的东西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顾谶未置可否,转而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家。”零说。
“你家?”顾谶不免讶然。
倒不是对她有钱惊讶,毕竟有路鸣泽在,钱对她们这些人真的只是一个数字。他惊讶的,是对方会把他们带到自己家里来,在这种时候。
“很惊讶?”零问。
“有点。”顾谶点点头。
零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竟然像是某种得逞,或者赢过一场的得意。
其实这很好理解,就如顾谶觉得跟她打过的寥寥几次交道,都是血腥场面,她也觉得跟顾谶的几次见面都不太符合自己的人设。
在她貌似出神的时候,顾谶则在观赏屋子里刺绣的花纹,还有那些收藏的艺术品。虽然看不太懂,但仔细瞧瞧,还是能看出属于女孩子喜爱的端倪。
“我的姓氏是罗曼诺夫,罗曼诺夫王朝的罗曼诺夫。我的血统往前能追朔到尹丽莎白·彼得罗芙娜,也就是尹丽莎白一世,她是彼得大帝和叶卡捷琳娜一世的女儿。”
零的语气就像报户口似的,但她说出的每个名字都曾掌握这个古国的权杖,震动欧洲大陆。
顾谶听后,眨眨眼睛,“失敬失敬。”
零动了动唇,忽然不想说了。
顾谶就在她对面坐下了。
零放下笔,“我原来的姓氏不是这个,你应该知道十月革命后,沙皇尼古拉斯二世一家全都被处死了。”
顾谶哪还能说自己不知道呢,当即点头来表示自己不是文盲。
零说:“那以后,即便是罗曼诺夫家族的旁系后人,也不敢宣称自己拥有沙皇血脉。但苏联解体之后,我们这些人被允许恢复罗曼诺夫这个姓氏,国家还会把部分宫殿归还给罗曼诺夫家族的后人。
我得到了这处尹丽莎白宫,因为我有足够的财力证明,证明我可以修缮这座旧宫,并且在我不在的时候把它展示给参观者。不过你不必担心,当我住进来的时候,尹丽莎白宫就会进入谢绝参观的状态。”
顾谶当然没什么好担心的,或者应该说,来这里找麻烦的人才应该担心。
只不过换成别人,零的这番话还是挺让人心情起伏的,毕竟他昨晚就睡在某位大帝或者公主睡过的床上,而这些人如今多半只是油画上的半身像。但对他来说倒没什么好激动的。
至于零跟罗曼诺夫家族之间的血缘关系,其实也好理解。
--历史上尹丽莎白一世是没有结过婚的,因此也不该有后代,但一直有传闻说她曾和自己的宠臣拉祖莫夫斯基秘密结婚。
叶卡捷琳娜二世女皇登基之后,对于这段秘辛非常不安,因为如果尹丽莎白一世和拉祖莫夫斯基有孩子的话,那么这孩子才是罗曼诺夫王朝的合法继承人。
因此她派了自己的总理大臣去见拉祖莫夫斯基,并带去了一份语气谦卑的手谕,在手谕中她敬称拉祖莫夫斯基为‘陛下’。
在权力场上曾经登峰造极的拉祖莫夫斯基,很清楚女沙皇的用意,所以直接取出自己和尹丽莎白一世的婚书,当着总理大臣的面烧掉了。
这位曾在乡村教堂当歌手的乌克兰美男子以历经千帆的语气说:‘我曾是陛下的歌手,蒙她的恩宠而已。现在,我已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我和陛下之间的关系了。’
叶卡捷琳娜二世对此表示欣慰,也就放过了这位‘前沙皇的秘密丈夫’和他的孩子们,也就是零的先祖。
顾谶坐了一会儿,听了一会儿,觉得不说点什么也不太好。
“你父母不在家啊?”他还是会寒暄的。
“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这里就我一个人住。还有些管家厨师什么的,还有两只猫。”零说。
“不好意思。”顾谶歉然道。
零摇摇头,“你们要去的那个地方是军事禁区,没有特别许可证的话,没人能进入那个区域。我还不知道那里到底为什么会成为禁区,只有动用一些高层关系先去问问。”
之前,路明非已经把那个坐标给了零,但零还是坚持他们先来莫斯科,原来是因为那地方已经被划为禁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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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说那里埋藏的秘密已经被俄当局发现了?
顾谶不知道,也不想猜,他想去的地方就一定能去到,只是能否找到满意答桉的区别。
沉默之中,零把信写完了,用天蓝色的信封封好,淋上早已热好的火漆,从旁边拿起带自己名字的铜章一盖,然后摇了摇手边的小铃。
门开了,衣冠楚楚的管家疾步来到她的身边,先朝顾谶微微点头致意,然后接过零手中的信。
“这封信你亲手交给国防部长先生,就说零·拉祖莫夫斯基·罗曼诺夫想请他共进晚餐。”零语速不疾不徐。
“是,皇女殿下!”管家鞠躬之后,昂首挺胸地退出书房。
这就是骄傲和底气,古来如此,因为在了不得的人物手底下当差。
顾谶慢悠悠地喝着牛奶,目光落向窗外,白鸽扑棱棱地飞过屋檐。
……
落叶翻飞,老古董的劳斯来斯轿车沿着伏尔加河畔的公路行驶。
街边的行人多数行色匆匆,但也有穿着大衣的老人站在河边,远远地凝望河上的黑天鹅群。
那个名叫苏联的巨无霸国家已经结束了二十几年,然而这座城市还是随处可见它的印记。比如那些城堡般的大型建筑、高耸的纪念碑、开阔的广场,还有炮兵阵列一般的喷泉。
但偶尔也会出现罗曼诺夫王朝的身影,比如五彩斑斓的教堂和圣乔治屠龙的大理石凋塑。
这是一座怀旧的城市。
车窗开了一些,顾谶闭着眼睛,风遥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