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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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轻风又笑道:“如果阁下觉得这里的山水风光不错,不妨进来品茶观赏,楼家山庄别有洞天,想来主人是不会埋怨我擅自替他招呼客人的。”
楼满风心中更是疑惑,一时不明白薛轻风的用意,但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师叔不但轻功剑法极其厉害,而且为人精明细致,又是自己父亲最好的朋友,所以薛轻风这样说话必然有他的道理。
楼满风想——莫非师叔是想把他引进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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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飞不怕里面有什么机关,但他也没有兴趣进去做客,所以他转身就走。
楼满风想喝住他,但最终没有出声。
望着云飞远去的身影,楼满风的嘴角带着一丝轻蔑的冷笑,道:“不知师叔怕不怕那个说要杀我父亲和您的神秘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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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回答。
楼满风奇怪地看了薛轻风一眼,然后他的面色也变了。
因为他从来没有在薛轻风脸上看到过这样恐怖的表情。
此时薛轻风的脸色竟然比纸还要白,他额头的汗水已流到了他的下巴上,一点一滴地滴了下来,身子一阵阵地微微颤抖。
楼满风的眼睛忽然放出一丝光芒,他低声地问道:“师叔,难道这世上真的有埋剑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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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没有回答,薛轻风的目光已经停留在云飞刚才立足的地方,地方没有任何异状,只有一根杨柳枝,那是云飞转身离开时从他手中落下的。薛轻风出神地看着那根杨柳枝,却象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
楼满风忍不住过去拣起来,他的面色也变了,他手中的那根杨柳枝居然每一分都能柔软无骨般垂下来,但杨柳枝的表皮却没有任何折痕。
楼满风惊道:“不可能。”
薛轻风擦了擦汗,喃喃道:“难道真的是他?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出手。”
这条杨柳枝的内芯固然粉碎,但薛轻风的内心又何尝不是如此,因为他亲眼见过那种武功和剑法,他知道那少年有多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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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飞走了很远后才感觉到自己全身也是出了身冷汗。他完全有把握举手之间将薛轻风和楼满风置于死地而不留下任何痕迹,但他却放弃了这样的机会,他多少觉得有些沮丧。
只是,他始终害怕自己的手沾到血,因为他师傅告诉他,杀人会上瘾的,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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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他散步在西子湖边,断桥旁,传说中这里有美丽的西子姑娘,云飞想起那个双目失明的美丽少女,又想起他的母亲。
此时江南的西子湖依旧美得象一个淑女在镜前梳妆,静静的只有她的长发在一似一丝的微风中荡漾。
——桥是断桥却未断,人未断肠寸肠断。
他低声道,象是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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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云飞转过了身子。
那个叫宇文双城的少年出现在他身后。
云飞在这孤独凄凉的季节突然感到了一丝温暖,他在这世上只有一个朋友,就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少年。
宇文双城的神情也有些激动,他在这世上也只有一个朋友,就是如今站在面前的云飞,一段奇异的遭遇使他们相识,而在游子心中有朋友的感觉实在是一种奢求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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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飞淡淡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想阻止我?”
宇文双城微微一笑,道:“我能阻止吗?象刚才那样我能阻止你杀楼满风和薛轻风吗?我想这世上唯一能阻止你的也只有你自己吧。”
云飞沉默。
宇文双城接着道:“家师告诉我你来了江南,我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云飞断然道:“我不需要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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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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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双城轻轻点了点头,他沉默片刻,忽然又笑了,他看着远方青山道:“你还记得吗?一年前我们就是在这里分手的,当时我们说了什么话?”
——当时宇文双城说:“再来江南,一定要来我家。”
——云飞的回答是:“一定!”
云飞自然记得自己的承诺,但他来了几天都没有找宇文双城。
宇文双城指着山的另一边,道:“你知道我的家在那,也不是太远。你不找我是怕将我牵涉进来,但你至少应该来陪我喝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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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飞望着满目秋景,道:“我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宇文双城道:“但我们是朋友。”
宇文双城的眼角也有些湿润,他了解云飞的苦衷和性格,他知道云飞从来都是那么热爱生命,也知道他的武功有多可怕,他甚至从来没有见过云飞出剑,但只要想到这点,宇文双城的心跳都会加快。
有句话宇文双城并没有说出来——其实我可以替你做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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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飞依然沉默着。
宇文双城道:“我知道你在选择,家师常说,重要的并不是一些事情什么时候会来或者不会来,而是来的时候我们如何选择。”
云飞道:“他老人家说得对。”
宇文双城忽然大笑,道:“这些事你可以慢慢想,不妨先来我家坐坐,我们好久没聊了,让小梅小兰他们弄点好菜好酒,我们好好喝他个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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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飞道:“我知道你对江湖发生的事情向来了如指掌。”
宇文双城点了点头。
云飞道:“能告诉我大明王的行踪吗?”
宇文双城面色一变,道:“你想做什么?”
云飞没有回答宇文双城,他继续问道:“听说他这两天也在江南。”
宇文双城道:“没有。”
云飞望着宇文双城,忽然淡淡一笑道:“你骗我。”
宇文双城做出了一个有些调皮的表情,道:“是的,我是在骗你,不过你休想从我这里知道他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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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是江湖中让人闻风丧胆的西域日月教教主,而中原江湖中人暗中都称日月教为魔教。日月教与江湖五大门派及天山剑派、南海剑派、丐帮合称为江湖九大势力,但如果按规模来说,日月教绝对凌驾于江湖五大门派中任何一门以及天山剑派、南海剑派和丐帮之上,而且向来与中原江湖为敌。
在江湖传说中,日月教每八十年会复兴一次,每次复兴都会给江湖带来灭顶之灾,如今据上次那场差点将整个中年江湖毁灭的战役,也差不多近八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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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飞道:“听说这次大明王要在江南开坛。”
开坛是日月教的特有仪式,是其聚集全体高手点燃圣火宣布重现江湖,不过也因为开坛点圣火是日月教中最重要的仪式之一,所以凡参与之人前后各七七四十九天都得保持斋戒,严禁沾惹血光,所以江南五大世家虽对此事略有耳闻,但倒也并不过分在意会祸及他们。况且江南不但是江湖最大的销金窟,也是江湖最大的消息传播地,江湖各组织各势力都在江南有自己的耳目,谁也不会轻易打破这里的繁华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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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双城沉吟片刻,道:“你想挑战大明王?”
云飞道:“你怕我不是他对手?”
宇文双城摇头道:“我不知道。”
云飞忽然笑了笑,道:“你不是一直都想看我出剑吗?”
宇文双城道:“你愿意带我去?”
云飞摇头。
宇文双城笑道:“你不带我去,我怎么能看到你出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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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残阳如血。
宇文双城忽然微微一笑道:“我刚才得到了一个消息,你应该会有兴趣。”
云飞低声“哦”了一声。
宇文双城的脸上有了一股奇怪的笑容,道:“有人在冒充你。”
云飞愣了愣,道:“谁?”
宇文双城道:“一个叫做江东独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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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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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飞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宇文双城继续道:“他自称自己便是那个复仇的少年,一个时辰前他已经公然向楼台月发出挑战,时间是明晚,地点在楼外楼。”
云飞暗淡的眼神中一下子射出了一道光芒,但只是一闪而过。
宇文双城望着云飞,道:“这里面有文章。”
云飞忽然淡淡笑了笑,道,“你应该可以帮我找个好点的位置来看这出戏,我相信就算你想把整个楼外楼都包下来,都应该没问题。”
宇文双城点头笑道:“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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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云飞面色一变,看向宇文双城身后。
宇文双城也突然感到似乎有条毒蛇出现在他背后,让他从心底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寒气,他顺着云飞的目光回头看过去,看到三个锦衣人走了过来。
第一个黑衣锦衣人是条大汉,魁梧的身材象巨塔一样,相貌极其威武。
第二个白衣锦衣人是个书生模样的人,看年龄也有七十来岁了,须发皆白十分苍老,他的目光黯淡无光,彷佛对身边的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第三个红衣锦衣人是个美妇人,看不出她有多少年龄,但妖艳异常,一双眼睛闪烁着变幻无常的目光,此时正看着宇文双城和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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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留意这三个人的步伐,谁都会以为这三个人不过是告老还乡路过江南休憩的官宦人家。但这三个人的步伐出奇般的整齐,谁也猜不出他们一起曾经走过多长的路,而一个官宦人家中的人是绝对不会走那么长的路的。
此时此刻宇文双城只觉得遍体生寒,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居然在这里就这样遭遇到了这几个人。
云飞依然冷静,他看了宇文双城一眼,见宇文双城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那三个人,全身上下已象是一把绷紧的满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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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个人看着云飞和宇文双城也感觉有些怪异,那老书生从容依旧,但他身边的大汉和美妇显然也在暗自警惕,注意着云飞和宇文双城的一举一动。
就在三人离云飞不过一丈的距离时,云飞忽然跨前了一步,他彷佛无意地阻挡了老书生前行的方向,也就在这时候,老书生也停下了脚步。
秋风吹过,吹动了其他人的衣衫,却吹不动云飞和老书生身上衣衫一角,他们全身的衣衫仿佛已在这一刻变成了钢铁一般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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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双城知道云飞和老书生已经交上手,心头紧张得有些颤抖。黑衣大汉和红衣美妇也面色一阵发白,同时感到诧异万分——他们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有人敢出来挑战老书生,而且是个如此其貌不扬的少年。
他们知道云飞绝对不简单,他们更紧盯着宇文双城,心中也暗暗发慌——假如宇文双城的武功和站出来的云飞差不多,那么这次就麻烦了。
渐渐地,宇文双城、黑衣大汉和红衣美妇同时感觉到一股无名的压力朝他们压过来,逼得他们不得不运内力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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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风声冷。
云飞和白衣老书生已相持了小半个时辰,他们的面色虽然镇定异常,但额头已有一些汗珠。只是宇文双城、黑衣大汉和红衣美妇全然看不出两人到底谁在上风谁在下风,只能空自着急。
这样的较量虽然表面看来风平浪静,但其实凶险万分,而到决胜负时,也只怕是双方决生死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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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笑声。
这里的人都听得出是个少女在发出笑声,这笑声一路传过来,那是一群没有武功的少年少女在接近,只是还在很遥远的地方。
就在这瞬间,云飞退了一步,退回了他刚才的位置。
白衣老书生也迈前了一步,慢慢在云飞身前走了过去,黑衣大汉和红衣美妇心有余悸地再度看了云飞和宇文双城一眼,目光中带着迷惑跟着白衣老人继续保持着这种协调的步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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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老书生侧身回头看着云飞,忽然他微微一笑。
云飞却没有笑,他望着老书生的目光很复杂,有几分尊敬,也有几分疑惑。
望着白衣老书生等三人远去,宇文双城依然觉得自己心头狂跳不止。他忽然间长长地吐了口气,低声道:“无名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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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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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飞点了点头,道:“是的。”
宇文双城望着云飞,苦笑道:“这就是你要见的大明王,享誉江湖的四大绝世高手之一,想不到——你没受伤吧。”
云飞淡淡地道:“我没事。”
虽然云飞说没事,但宇文双城却看到云飞的面色在这瞬间已经由白变红,由红变紫,又由紫变白,如此循环变了三次,显然他在默默运功调息。
望着云飞的面色变化,宇文双城忍不住问道:“你们分出了胜负?”
云飞淡然道:“他比我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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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双城只觉得心中一片空白——他想不到居然就这样目睹了当世最绝顶的高手之间的决战,而决战的过程却如此平淡无奇又无声无息。即使是他身在一旁也只能勉强领略到其中那丝惊心动魄,云飞和无名书生所显露出来的那种武功境界,已然不是他目前所能理解的。
但有点他看得出来,就是云飞的武功和无名书生极其接近,因为虽然云飞说自己稍逊一筹,但关键时刻老书生、云飞都还能全身而退,这就证明双方还都留有余地,彼此都不能完全主宰这相持的局面。
宇文双城叹道:“不愧是江湖四大绝世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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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四大绝世高手指的是江湖之上公认的四个武功最强的人。
丐帮十袋长老,刀王,叶流凡。
天山剑派掌门,名剑风流,秋枫。
三手帮大帮主,铁手人皇,古墨。
日月教教主大明王,无名书生,利百川。
这四人极少在江湖露面,但却几乎主宰整个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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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王叶流凡其人嫉恶如仇,但也爱才如命,人称叶三刀,说的是任何大奸大恶之徒只要能在他刀下走过三招,叶流凡就会放其一条生路——只是虽然如此,但十年前少林叛徒磐若堂一相大师,身为少林十八罗汉之一,都没能在叶流凡三刀之下逃生。
秋枫是因为与东来人一战而与叶流凡齐名,更他也早已是天山剑派掌门人——百年来任何一个天山剑派弟子,都为江湖敬仰。
利百川、古墨和秋枫论过剑,据说三天三夜他们彼此激战连连,难分胜负。
而这四人更代表了江湖中除了江湖正道联盟之外最强的四股势力,分别是日月教、丐帮、天山剑派、三手帮,其中三手帮近十年来发展迅猛,如今已有凌驾沉寂多年的日月教和日渐萎靡的丐帮之上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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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飞微微一笑,道:“我在这里休息下,然后回客栈拿点东西,今晚我们一起好好喝上一杯。”
和无名书生利百川这样的对手过招之后,连云飞都不免感到阵阵兴奋,心中别有一番情绪想宣泄一番。
宇文双城笑道:“小兰早就帮你准备好房间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云飞一眼,又笑道:“这一年来,她一直在等你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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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双城走后,云飞站在岸边欣赏这迷人的美景,他呼吸着秋天的萧瑟,希望自己的心能尽快冷静下来。
一群孩子们的笑声打断了云飞的凝思,不过他并没有感到不快,相反还有点感激他们,因为刚才的决战就是被这群孩子的笑声打断,现在他们正一路跑过来。云飞喜欢听到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声,因为他的师傅曾经告诉过他,当云飞懂事后就很少笑过,所以云飞一直感谢自己师傅,除了武功,他还教会他如何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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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簇拥着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白衣少女走上这断桥,云飞一眼就认出那个少女就是那个陪着爷爷乞讨的盲女。
少女此时脸上荡漾着笑容,她笑起来比春天的花朵还要美上万倍,使得四周的萧瑟秋意顿时荡然不存,虽然她没有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睛,但少女充满了快乐,她和孩子们一起笑着,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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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孩子手中都有一颗金豆在残存的夕阳下闪着红色的光芒,少女将云飞不久前赠给她的一把金豆分给了这些和她一样穷苦的孩子。
云飞望着她的目光出现了一种莫名的感动,他觉得她美极了,也感觉到有股温暖的气息在亲吻着这江山。
他忽然觉得,和少女纯真的笑容相比,之前那场恶战已变得无足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