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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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车队最前方已有四匹高头大马向小镇冲来,为首一条汉子身着黑衣胯下红马,身材高大,满脸的胡须倒张,只听到他雷鸣一般地大吼一声,道:“狮虎龙腾——狮虎龙腾!”
一阵狂风扬起,四下大地彷佛都被他的吼声震得一阵颤抖。
他口中的狮虎龙腾,狮指的是北方八大镖局联盟的雄狮堂,虎是南方七家镖局联盟的铁虎堂,龙是有朝廷龙衣卫作靠山的神龙、威龙、飞龙三大镖局,这十八家镖局联手,一亮相果然已给人先声夺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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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汉子虽说是在替镖局开道,但他显露了如此精湛的外家内力,当真让那些图某不轨的人吓了一跳。
第二匹马上是一青衣女子,她似乎在一旁笑个不停,渐渐笑声越来越大,狂风中到处都回荡着她那银铃般的笑声。
众人的心头都有些气馁——雄狮堂主谢侠和他的妻子巴山剑派高手顾芸竟然亲自出马为镖局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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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侠是江湖上最出名的硬汉之一,打起架来从来都是不要命一般,因而在江湖上得了个外号九头狮——如果说谢侠是因为他打起来不要命而名动武林的话,那么他刚过门的妻子巴山剑派高手顾芸则是江湖中最出名的女剑手之一。以他夫妇的身份地位为此镖队开道,那么镖队中自然藏龙卧虎高手如云,这次真不知道云集了多少南北江湖高手汇集此地,为这队镖队护驾。
只是,当人们看到第三个人骑一黑马驰骋而来时,更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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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人是一黑衣中年人,衣衫如墨,神态飘逸。
天上传来一声雄鹰的嘶鸣,一只黑色的大鹰从天际俯冲了下来,落在了中年人的肩头。
镇上的江湖人就算不认识他的样子,也知道这人是谁。
华山怒鹰楼台月。
楼台月一声长啸,清脆的啸声响彻天际,雄鹰又一次飞上苍天,慢慢在厚厚云层中失去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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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有耳朵的人谁不知道楼台月的厉害,不少人都缩回了头——楼台月和他妻子白雪衣从来都是伉俪同行,楼台月在此,白雪衣也不会远。
楼台月、白雪衣虽然现在大部分时间在江南,但二人年轻时在两河闯下好大名声,十多年前二人有次在河南双曲谷为救数名落难女子双剑荡平一座百人山寨,江湖传闻那一仗他们夫妻双剑一剑一命直杀得那个山寨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但这毕竟仅仅是江湖传闻,谁也不知道真相到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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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人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跟着前边的三人策马进了小镇。
有人叫道:“路爷!”
又有人惊呼道:“快刀路爷。”
跟在楼台月身后的中年白衣人笑了一笑,他年纪不过四十刚出头一点,一身白色的衣衫十分朴素,神色平淡中另有一股驾御千军万马的气势,右手衣袖空空断了一臂,右腰间插了一口铁柄无鞘刀。
他的刀看上去又残又破,但却有一股无形的杀气凝聚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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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刀,铁汉。
中年白衣人就是黄河南北黑道总刀把子路小三。
——这是救命的钱,哪个灰孙子王八蛋敢动一下,老子让他断子绝孙。
这是路小三说的,路小三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小镇上原本聚集的不少江湖人都在黄河两岸混饭吃,这时早吓得躲在桌子板凳后面生怕被路小三看到——原本两河多险要,前面一路上多强人山寨,但此时有路小三亲自出马开道,任何险要都将化为镖队的天时地利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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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骑过镇后人们看到北方响起一片鼓声一般整齐的马蹄声,百骑铁甲已象一片狂风浪潮般冲来,这些铁骑个个面戴护面铁盔,人高马大银铠闪烁,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精锐部队。
就在百骑铁甲靠近镇中时,那三辆巨大豪华的马车也已驶动,马车向来时的南方大路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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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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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芸面色一变,她看得出这车队决不同寻常,她身子一动便想催马追上去,但楼台月却伸手阻止了她。
就在车队过去时,楼台月看到第一辆马车的车窗布帘拉起,他看到一张神俊异常的脸在对他点头致意。
马车快如疾风,很快在远处消失了踪影。
路小三脸色深沉地问道:“楼大侠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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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台月沉吟着点了点头,神情有欢喜也有惆怅。
顾芸道:“是敌是友?”
楼台月道:“我想此人应该是朋友──”
谢侠问道:“他是谁?”
楼台月又沉思了一会儿,一字一句地道:“他就是宇文双城!”
当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谢侠、顾芸、路小三的面色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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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宇文双城的车队已停在山前的一个小镇中,这个叫小王镇的小镇没有双王镇大,车队中已有人进入镇中最大的酒楼张罗,镇中也似乎早有人提前准备好宇文双城的到来。
宇文双城大部分时间过的都是十分舒服的日子,所以云飞都奇怪他是如何练成今日武功的,他此时软软地躺在马车中的丝绸软垫上,身边有三名美丽的妙龄少女伺候着他,有人斟酒,有人扑扇,纵使君王过的日子想来也不过如此了。
和他同车的是小梅、小菊、小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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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菊道:“这是一支明镖,我想应该还有一支暗镖。”
宇文双城轻轻点了点头。
小桃笑道:“想不到这趟镖居然还有军队护送。”
宇文双城微微一笑,彷佛有些心事。
小梅道:“我觉得有些奇怪。”
小桃问道:“小梅姐奇怪什么?”
小梅道:“我奇怪怎么会有铁骑护送?这支铁骑是御林军,能调动御林军的除了当今天子只有两个人。”
说到这里小梅看了宇文双城一眼。
宇文双城没有出声,他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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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这时已削了个苹果,小菊刚伸手想要,却被小桃伸手在她手上打了下。
小桃笑着将苹果递到车厢前帘外,等她缩回手的时候,手中的苹果已经没了。
小菊一扁嘴,哼了声道:“原来是给他的。”
小桃笑道:“是啊,出来前小兰姐姐千叮嘱万叮咛让我小心服侍云公子,如果回去让小兰姐姐看到云公子瘦了,我可担待不起。”
小菊又哼了声,小梅、小兰比她们年长两岁,待她们几个都情同亲姐妹,但小梅生性冷傲让她们感到有些敬畏,而小兰生性温和更让她们感到亲近。尤其是小桃、小李、小竹、小芬、小芳几个,对小兰的话从来都不敢有半点马虎。至于她自己因为性格关系,跟小梅更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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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菊心中有些妒意,喃喃自语道:“公子都还没有吃呢。”
宇文双城微微一笑,道:“小桃做得对,我们几个在里面舒舒服服,云公子在外面餐风露宿,小桃当然更应该多照顾下他。”
小菊道:“这么多年来公子远行小兰姐姐一直都随行照顾,想不到这次居然为了帮云公子照顾小雪姐姐而留在家里。”
小梅道:“小菊,你以为小兰这么做仅仅是为了云公子吗?”
小菊愣了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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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梅道:“其实小兰这么做也是为了公子,只有让云公子没有后顾之忧,才能和公子一起来处理这里的事。”
宇文双城点点头,小兰当然知道这次远行绝不会一路顺利,而以云飞的剑法和武功,无疑比小兰在一旁更能帮助宇文双城。
小桃忽然用很低的声音笑道:“小兰姐姐一直都说云公子很有本事,现在我终于知道云公子的本事是什么了。”
小菊忍不住问道:“是什么?”
小桃低声笑道:“是赶马车,你看他赶车的手段和小王简直一模一样。”
车箱里顿时传出一阵笑声,连小梅也微微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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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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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双城也笑了,他喜欢这样看着这群女孩嘻嘻笑笑,看着她们就象是看着春天,很容易让人感觉到希望的气息。
小桃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望着宇文双城,低声道:“公子,云公子听不听得到我刚才说的话?”
宇文双城微笑着道:“他走开了。”
小菊笑道:“你说他会不会想小雪姐姐了?”
小桃轻声叹道:“一定会的,我从没见过象小雪姐姐那么美丽善良的女孩,我也有些想念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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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双城怅然道:“只可惜她先天失明,我也毫无办法。”
小梅低声道:“公子已为小雪请遍江南名医,又何必还是耿耿于怀?”
宇文双城没有出声。
小梅的语气有些深沉,轻声道:“其实象小雪那样的女孩,就应该有一个象云公子那样的男人来疼爱。”
宇文双城看了小梅一眼,心中闪过一丝奇怪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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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飞离开了车队。
客栈为宇文双城的随从安排了住房,他们都是身强力壮的中年汉子,平时行为极守纪律,他们也知道云飞这个人很特殊,所以并不敢和他搭讪,一般他们吃完晚饭就睡了。
自从出来,云飞晚上都是一个人吃饭,他会四下走走,看看有什么异样。
夜已经很深,小镇四周全是些荒山,三月晚春吹来的风特别冷,而且弥漫着一股极为寒冷的杀气。
宇文双城的车队停在小镇北边,云飞一路散步走到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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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南边有一间小酒店,是这个镇上最小的酒店,云飞就走了进去,要了一碟牛肉和一壶很普通的酒──无论在什么样的地方,他一般只要这两样。
小店的老板是普普通通的一个老人,云飞要来的酒也很普通,在他的口中宇文双城家中的陈年美酿和眼前的这碗普通的酒并没有什么两样,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有些好笑,因为宇文双城的私人收藏着实给他糟蹋了不少。
在他一生中,无数个夜晚都是在这样在夜黑孤灯独酒只影中度过,四周的空气让云飞都感到十分熟悉和亲切,不过他的脑海里出现小雪的影子,于是云飞的脸上有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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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想到小兰,那个愿意为他死为他付出一切的小女孩,她和小雪都是美丽善良的女孩,如果说对于小雪,他第一眼看到她时就爱上了她的话——那么小兰则一直在默默地感动着他。
云飞忽然喝了一口酒,细细品味着其中的感觉。
他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虽然所有的酒在他的嘴里并不会有什么两样,但女孩就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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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非常舒服地喝了一口酒,他喜欢的是喝酒的这种感觉,而不是酒的品质。他感觉到胸口有些热,随后他吃了一块牛肉,发觉味道还算是不错。
这里没有双王镇那样热闹,此时那里聚集着无数的江湖人,在看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镖队,还有无数的江湖名人。
不久小店里只有他一个人了,老板也有点事情去串门了,他是一个老实而爽快的老人,他对云飞说──喝酒自己拿,牛肉锅里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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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有一道闪电划过,看来要下雨了。
云飞不喜欢下雨天,这点与宇文双城不同。宇文双城就特别喜欢下雨,一到下雨天宇文双城就去西子湖泛舟听荷,据说可以有很多写文章画丹青和练剑的灵感,而云飞则更喜欢在家看书,不过自从身边有了小雪,云飞也开始觉得下雨天并非总是那么讨厌。
出发前几天,他也和宇文双城、小雪、小兰在下雨天去泛舟听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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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之中江南少女泛舟西湖是人间最美的景象,那天小兰泛着舟,云飞和小雪在舟上依偎,宇文双城在大画舫上看到后不但诗性大发,还为他们画了幅春雨泛舟图——虽然云飞不懂丹青,但知道宇文双城画得不错,小兰也珍藏着这幅画。
宇文双城说,他在他们三人身上看到了人性中最宝贵的东西——幸福。
的确,云飞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幸福,那绝对比仇恨的感觉好上百倍,让他觉得值得牺牲一切来换取——他也能够感觉到当时小雪、小兰溢自内心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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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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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道闪电在门前划过,将四周一下照得雪亮,不知为何云飞的心头忽然一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是一种老练的猎人才会有的感觉,在发现有什么野兽在他的身旁时,他就会有这种极为奇异的本能感觉。
雪亮的闪电之后一个人已出现在小店中,那是一个穿着白色粗布衣衫的二十来岁少年,他的衣衫也是十分普通的粗布制成,他的相貌相当英俊,一双眼睛异常明亮,身材不是很高大,看上去好象显得有些单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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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飞只觉得一股凄利的杀气已充满这间小屋,让云飞感到惊奇的是这股杀气并非来自少年本身,而是来自于少年手中的剑,少年除了腰畔佩着一把普通青锋长剑之外,手上还拿着一口用蓝色粗布包住的长剑。
只有杀人无数的神兵利器,才会有这种杀气。
少年打量了云飞一眼,并没有太在意,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
这时老板正好回来,云飞听到这少年也要了一壶酒和一碟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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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飞喝了一口酒,他喝酒很慢,似乎在慢慢品味着一些过去的事。
少年喝酒的动作也很慢,却仿佛在喝他这一生中的最后一杯酒。
少年又望了云飞一眼,他了解云飞为什么喝酒喝得这么慢——一个马车夫要打发的黑夜太漫长,他们能指引马车的方向,但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跟着马车会走向何方,所以他们喝酒都很慢,因为只有这喝酒的时光,才是属于他们自己的。
云飞也彷佛无意地触及了少年的目光,却觉得这个少年的目光虽然时而有些黯淡,但偶尔间精光闪动,敏锐异常。
这少年绝对是江湖中的少年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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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道闪电划过,倾盆大雨终于落下。
这时门外忽然进来四个黑色衣衫的中年人,他们的年纪都不大,但每个人的目光冰冷,四人每个人腰间都有刀。
少年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四个人分成分别坐在少年的两边桌子上,全部面对少年。
酒店老板有些惊恐,想上来招呼,却被一黑衣人手一举挡住。
看到这阵仗,酒店老板自然连忙躲到后面去了。
云飞知道今夜这里一定有事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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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神色并不显得太惊慌。
他淡淡地喝了一口酒,然后从容的目光在这四个黑衣人脸上扫过,这使得云飞都不得不佩服这个少年的镇定。
四个黑衣人中忽然有一人从自己怀中取出了一只和真实手掌差不多大小的黑色金属手掌放在桌上。
黑色的金属手掌泛着阵阵寒光。
这是“三手帮”的“黑手令”。
少年依旧面不改色,似乎他一早就知道这些人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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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首黑衣人冷笑道:“你是真的不愿将此剑交给我们?”
少年没有出声。
黑衣人道:“我可以告诉你,死人是无法将这口剑带走的。”
少年还是不出声。
黑衣人继续道:“我们河南风雷四刀在大河南北也算有点小名气,如果你执意不给我们面子的话,我们也只好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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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目光停留在手中酒杯上,似乎此时这世上能让他感到兴趣的只有面前的这杯酒,随后他慢慢喝干了这杯酒,脸上有了一丝淡淡的红晕。
黑衣人虽然心中恼怒,但他也清楚知道,这少年这一路上已遇上不知多少想夺剑的人,但现在这把剑依然在他手中。
然而江湖中人也都知道,如果任何人杀了持黑手令的人,那么一定会遭到三手帮青衣楼的全力追杀,哪怕他躲到天崖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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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没有再出声,他们静静地坐着看着少年。
云飞心中一动,这几个黑衣人似乎在拖延时间,他们似乎还有利害的帮手赶来。
这时少年已经吃完最后一块牛肉,也喝完最后一滴酒,他站了起来。
四个黑衣人也同时跟着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