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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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从怀中掏出一个精美的丝织银袋,将银袋中的银两全部倒在桌子上,这些银两估计已能买下这家小酒店。
他的目光注视着银袋,彷佛有些温暖,随后他小心地将银袋放入怀中,慢慢地走出店外。
四名黑衣人已拔出腰间的刀,他们的动作不慢,四把刀象一张网围住走出店外的少年,此时小店外闪过一道闪电,将刀光映得异常惨白。
雨势如倾,少年并没有急着走,他看着四周围着自己的黑衣人,用一种出奇平静的口气轻轻地道:“不要逼我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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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首黑衣人的目光也变得冰冷,道:“你想活着离开,就把剑留下。”
雨水已经湿透了少年的衣服,少年脸上忽然现出一股凌锐的杀气,但只是一闪即没,他的神色间又恢复了那股让云飞都感到共鸣的落寞之色。
少年轻声道:“我今晚原本就没有想再活下去。”
他没有想过活过今晚,所以他才这样喝酒,才散尽钱财。
少年迈开脚步向前走,同时四道雪亮的刀光已劈向少年的身上,其中两道是劈向他的胸膛和后颈,另有两道是劈向少年腰间的剑的两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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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光如电,雨点在刀光中飞激出一片水花。
他们不想让少年有拔剑的机会,少年手中的宝剑是传说中削铁如泥的神剑,所以他们不能让少年拔出手中的剑——但少年他拔出的并不是蓝色布包的剑,而是在他佩在腰带上的长剑。
虽然那只是一口普普通通的青锋剑,但跳跃出的银色光芒彷佛比天上的闪电还要亮还要快,剑光跳动着,仿佛有许多火花在闪烁,在舞蹈。
刀剑闪耀如碎花,数道雷电先后闪过,小店的微弱灯光也被激斗而起的风声吹得缥缈欲灭,眨眼间双方已经对攻了三十多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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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闪电闪过时,少年长啸一声一道剑光在少年的四周划了个圈,四道血光和雨水一起飞溅在地上,地上顿时染红了一片。
当轰雷闪电消失的侍候,四条黑色的人影就这样倒了下去。
一剑破四刀,江湖中永远失去了“风雷四刀”这名字。
少年看了店中的云飞一眼,云飞的神情有些诧异,但并不惊恐。
少年的思绪彷佛在想什么心事,他凝视着剑上的血迹转眼间被雨水洗净,彷佛发出了一声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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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飞心中暗暗有些惊奇,因为这少年的使出的是极为纯正的武当派剑法,而且云飞自从出道以来还没见过一个江湖正道同盟中的少年弟子剑法可以与此时面前这少年相比——楼满风的剑法尽管已经在年轻一代中出类拔萃,但和眼前这少年相比却有不少的距离。甚至是武当二代弟子中名动天下的薛轻风和面前这少年相比,也稍有不如。
——他是谁?
云飞并非对江湖事孤陋寡闻,但却不知道面前的少年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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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云飞出道以来还没有杀过人,但他见过不少杀人的人,看到的都是杀人者露出的得意神色,只有宇文双城杀人后的面色会变得非常神圣,仿佛在做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却决没有丝毫的悔意。
只有这眼前的少年杀人之后表现出来的感觉却是那么寂寞和无奈。
少年忽然用力甩了甩了剑,然后还剑入鞘。
他象是自言自语地说了句什么,随后他便一头冲入到滂沱大雨之中,在雷电的轰鸣中消失在夜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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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惊电、疾风。
疾风夹杂着暴雨寒冷刺骨打在了少年看上去有些单薄的身上,但他彷佛丝毫没有感觉,他轻功原本不错,但一来山路崎岖泥泞,二来他彷佛有些心事重重魂不守舍,所以脚步在湿滑的山坡上有些踉跄。
云飞远远地跟着少年,闪电一次又一次地照亮大地。
他心中的好奇心越来越浓──这少年手中抱着一口绝世宝剑却在这样的夜晚赶路,不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或者见什么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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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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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双城在云飞离去后一会才赶到。
即使在街道另一头,即使四周狂风大雨雷电交加,他也听到这里的兵器声,闻到了这里的血腥味。
虽然云飞已不见踪影,但他并不为云飞过分担心,云飞不但武功高强,而且也和他一样也经过特殊的训练,甚至更残酷。
宇文双城望着地上的四具尸体,虽然风雷四刀已是冰冷的死人,但死人也会告诉他一些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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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尸体的伤口告诉宇文双城,人并非是云飞杀的。四个人都死于剑下,云飞手中没有剑,如果是云飞杀的人,就不会留下这么大的伤口,地上也不会有这么多血。
他能认出地上的四具尸体的身份,风雷四刀的刀身上分别刻有风、雷、雨、电的字样,而在这风雷雨电的夜晚四人丧身于此。
虽然杀人的人剑法武功在江湖上也已绝对跻身一流剑客的境界,但这样的武功绝对不足以对云飞构成危险,所以云飞不在这里的原因是他跟着凶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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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宇文双城望向南边,狂风暴雨之中他看不到远方有什么,但感觉到一股凌锐的杀气正在迫近。
过了一会,他看到一个影子飞快地接近,杀气也越来越浓。
宇文双城心中一动——莫非是此人杀了风雷四刀?
很快,他看到一个红衣少年来到面前。
少年二十岁稍微出头,一身红色衣衫身披红色披风,头扎红色头巾,看上去就象一团火魅,他的脸庞说不出是英俊还是丑陋,因为宇文双城从来没有见过比这张脸更苍白的脸,苍白得有些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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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双城忽然感到有些不舒服,虽然风雷四刀流的血已被冲洗干净,但他从来人身上闻到一股更浓烈的血腥气味。
他微微皱了皱眉,心中闪过一个名字。
想到这个名字,他心中轻轻吐出一口气,知道为什么这个红衣少年会带给他这般难受的感觉。
他神情又平静了下来,静静地望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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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少年也在打量着宇文双城一眼,他的目光寒如冰铁,冷笑了一声,笑时脸的皮肤彷佛没有任何抽动,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他冷声道:“是你杀的人吗?”
宇文双城摇头道:“我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
红衣少年冷冷一笑,彷佛并不相信宇文双城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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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双城道:“我手中没有剑。”
红衣少年点点头,他也看得出来风雷四刀是死于同一个人的剑下,宇文双城没有理由用剑杀了人后把剑扔了。他看了宇文双城右手一眼,道:“我看得出,你也是用剑的。”
宇文双城点头道:“是的。”
红衣少年忽然神色间闪现出一股傲气,他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宇文双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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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少年冷声道:“你不害怕?”
宇文双城轻轻摇了摇头。
红衣少年有些诧异,自从他成名江湖之后,江湖中人见到他认出他后居然不害怕的,宇文双城还是第一个。
宇文双城淡然道:“我知道你杀人是要收大价钱的。”
红衣少年沉默着,对方显然知道自己是谁,但对方又如此淡定,难道真的仅仅因为对方知道自己不会免费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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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宇文双城心中忽然也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之意,他自从十二岁涉足江湖以来就没有感觉到过这种恐惧。
红衣少年冷冷一笑,道:“我也可以免费杀人,如果我想杀的话。”
宇文双城笑了笑,道:“随便。”
红衣少年这瞬间就想出手,因为他看到宇文双城说随便两字时全身放松了,这绝对是出手杀人的最恰当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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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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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飞跟在少年身后,不知不觉走了半个时辰。
少年浑然没有发现身后有人,在如此恶劣的天气环境下飞奔,他的体力消也耗得利害,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雨小了很多,突然一阵冰冷的寒风迎面吹来,云飞耳旁已听到一些兵器撞击声和人接近死亡时所发出的凄厉惨叫声——云飞知道前方暂时还看不到的山坡一边有人正在厮杀。少年此时已冲到了山坡上,他停下来看向那边,然后几乎是滚爬着冲下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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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飞看到山坡下有一片火光,那是几座小草屋在燃烧,附近地上胡乱插着一些火把,草屋门前地上躺着三具尸体,此时正有五名白色衣衫的少年手持长剑围着一个穿着粉色衣衫的少女在厮杀。
地上三具尸体中有一人是个女子,另有两具尸体的衣衫穿着和五名白衣少年人一样,也同冲下山坡的那个武当少年一样,他们的剑法虽不及那个少年,但却攻守得法,五人联手接应娴熟剑势绵绵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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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飞心头一动──武当七星剑阵。
武当七星剑阵被誉为江湖第一剑阵,五十年前武当剑派九位年轻剑客更是化了无数心血将此剑阵演练得出神入化,武当剑派也正是凭借此剑阵在江湖正道同盟中击败七位各派高手的联手,更与少林十八罗汉阵战打得旗鼓相当,从而令武当成为江湖正道同盟的领袖。
只是十五年前武当解剑池一战,已身为武当九老的那九位剑客六死三伤,从此江湖中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剑阵,不想今夜竟会在此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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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七个少年已经倒下两人,剑阵自然有缺口,但其余五名少年出招间衔接并无太多破绽,显然剑阵另有变化,虽然少了两人但还能发动。
被剑阵围困住的少女早已浴血全身,她神情如同疯狂一般,身上也已多处受了伤,被剑锋割碎的衣衫更随狂风乱舞。她手中握着一把仅仅二尺三寸的短剑,在这剑阵中左右冲杀,丝毫没有落在下风。
云飞看了几招不禁为之心动,七星剑阵中的变化的确非常神奇,尽管少女剑法极为犀利,但五位少年此时也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七个人这些年来同吃同睡同怜剑阵,此时有二人毙命在少女剑下,其余人心中莫不怀有同仇敌忾的死志,却将这剑阵的威力发挥到极限。
冷风虽冷,交战双方那种拼死的撕杀之情看得云飞更感到心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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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从小镇赶过来的少年已在山坡下离草屋五十步处停了下来,他注视着激战中人影交错,自己却象木头一样插在风雨之中纹丝不动。
——莫非少年连夜冒大雨赶来这里,就是为了这场激战?
只是这个少年刚才杀人时用的也是武当剑派剑招,他的衣着也和这些武当派子弟一般,但为什么他不去帮助同门中人,反而在一旁观战?双方此时已杀到最关键的时刻,这个少年的剑法和武功要比剑阵中的其他少年高出不止一截,如果他立即加入战团,就可以取得上风,但他只是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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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飞也一时有些迷惑,他神情凝重地望着战圈,心中一阵紧张,知道恶战中的双方数招内将分生死——这时交战的双方都已启动全部杀机,五口长剑所构成的剑圈固然越来越小,少女的反击也越来越凶狠,双方都已决心凝聚自己最后的力量,做最后一次搏击。
这一刻云飞听见了哭声,那武当少年拔出腰间长剑似乎想冲上去,但又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他手中长剑深深地插在自己面前泥泞的地上,双手掩面竟然失声痛哭起来。
但恶战中的双方并没有听到附近有人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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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喉间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神情变得魔鬼一般恐怖,短剑上五道银色剑光在她手中扬起,绚丽异常——看到她变化出来的剑法,云飞也不禁失声轻呼了一声。
听到少女的嘶吼声,那少年全身剧烈一震,他跳了起来,却没有拔起插在地上的剑,他象一只受了伤的野兽狂叫一声,冲了过去。
云飞不知道少年要做什么,但他知道已经晚了,一切已在这瞬间结束。
胡乱插在四周的火把被狂起的剑风吹灭了一支,云飞看到五条白色的人影倒了下来,刺耳的金属相交声消失了,只听到风雨雷电在四周发出凄厉的狂笑和震耳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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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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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红衣少年想向宇文双城出手的瞬间,他不知为何忽然犹豫了一下,所以他马上放弃了出手的念头。
他从小就开始接受的残酷的训练,这种训练让他练成某种本能——他知道如果出手瞬间稍有迟疑,哪怕只是丝毫迟疑,就要立刻放弃出手,因为这早已错过了最佳的出手时机。
他看着彷佛真的很随便地站在他眼前的宇文双城,宇文双城全身上下到处都是破绽,但更让他为之感到恐惧,也越来越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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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身材高挑的白衣少女撑着伞走了过来,来的是小梅,她见宇文双城一直没回来有些放心不下,来看看这里发出了什么事情。
小梅缓步走到宇文双城身边,目光一直停留在红衣少年的身上,她的脸色变得极其苍白,右手忍不住握向腰间长剑——她此时身上竟然也有一股和红衣少年类似的冰冷气息。
宇文双城转身望了小梅一眼,他感觉到小梅和红衣少年身上的杀气已在他身边交织在一起,碰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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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瞬间红衣少年已拔剑出手。
一道血红色的寒光闪过,红衣少年手中一把血红色长剑已刺向小梅眉心,他之前感受到小梅身上发出的那股杀气,那股杀气使得他身上所的凝聚的杀意在这瞬间爆发。
小梅也拔剑,她过来时候也一直感觉到红衣少年身上的那股杀气,那股杀气将她压得象一张崩紧的弓,越靠近就崩得越紧,此时也一触即发。
宇文双城接过小梅脱手的雨伞,静静地看着小梅和红衣少年在雨中相斗。
红色的剑光如火舞,银色的剑光如电光,眨眼间两把同样细长的长剑已在夜雨中撞击出十个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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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后宇文双城对小梅小菊等人说,这是他所看到过的第二场最为惊心动魄的恶战,而那种紧张感比第一场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一场是云飞和利百川的交战,那是一场无声无形却让他感到窒息的恶战,但那场恶战宇文双城从头到尾只能在一旁干着急,交战的双方武功实在太高,自己纵然想插手也是徒然。
而这场却不同,他几度都想出手阻止小梅和红衣少年的这场恶战,他也有能力这样做,但他却不忍心——因为他知道当一个人练武练到某个层次时,想找到一个棋逢对手的对手是何等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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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梅在梅兰菊竹等八个少女中武功要高出其她几人一大截,这一来是因为她天赋过人,二来是宇文双城师傅指点她最多,而小梅这些年来也一直都陪着宇文双城在江湖磨练,所以她的江湖阅历和与人交手的经验也极其丰富。
和小兰不同,小兰喜欢宁静的生活,但小梅却喜欢这种冒险的日子,很多时候宇文双城能感觉到她身上的那种江湖人特有的锐气。
当小梅之前靠近的时候,他就知道小梅已经在跃跃欲试了,而面前这个红衣少年在江湖中绝非泛泛之辈,也正是她的对手。
如果小梅人在江湖,这一战足可让她名扬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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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当小梅出手的瞬间,宇文双城的心就绷得紧紧的。
这仗实在过于凶险,小梅和红衣少年的剑法都走偏锋,甚至可以说江湖上再也找不到这样一对如此剑走偏锋的对手。
望着小梅和红衣少年的剑法,宇文双城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师傅为什么会让小梅练如这样的剑法,其中一方面是因为小梅的性子原本就适合练这种剑法,但这种剑法反过来也让小梅的性格变得更冷酷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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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间二人已斗了四十多招。
如果在其他人眼里,或许会以为小梅和红衣少年在演练剑法,因为如果不是演练过,如何能彼此挡住对方这么快这么变化奇特的剑法?
而即使在宇文双城的眼里,这都是场精彩的较量,但他清楚小梅和红衣少年的绝非在演练剑法,而是在决生死。他们手中使出的每一剑志在要对方性命,彼此间出手如有丝毫偏差,就可立判生死,所以宇文双城才担心一旦发生危机,自己可能来不及救援。
宇文双城心中又叹了口气,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云飞在这里就好了。
他又微微皱了皱眉——云飞到底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