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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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冠群看到自己父亲的愤怒模样,不由得心中有些惊慌。
苏仲星再度怒喝道:“滚——”
苏冠群犹豫了一下,转身大步向南边走去。
看到苏冠群的身影迅速在东南边已有些发亮的天地之间消失,何仲起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
苏仲星低头望着自己打苏冠群的手掌,身子也是不停地在颤抖。
路仲达轻声道:“你何必打他呢——他说得也未必不是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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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路仲达这么说,玉冠华慢慢平静下来的心又是猛然一跳。
何仲起的目光缓缓在玉冠华身上每一处伤口扫过,他原本从冷平静的目光变得有几分惊惧。他飞身下马上前仔细看了一番玉仲刚和张仲钦的尸体,目光变得更加哀伤和惊恐。
路仲达冷声道:“是他吗?”
何仲起轻轻点了点头,道:“是他的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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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仲达道:“冠华,你是不是见到他了?”
玉冠华心头忍不住一阵狂跳,轻声道:“是的。”
路仲达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玉冠华心中升起一种撕裂般的痛,他低下头目光怨恨地低声道:“玉仲石——”
虽然路仲达早就知道玉冠华会说出这个名字,但听到这三个字依然全身为之一颤,道:“他人呢?”
玉冠华咬牙道:“死了——我亲手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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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仲起、路仲达、苏仲星三人互望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忽然间,何仲起目中闪过一道精光,问道:“仲钦也是他杀的吗?”
玉冠华沉默半晌,轻轻摇头道:“是我杀的?”
苏仲星面色一变,大声道:“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仲钦当年是为——”
玉冠华打断了苏仲星的话,含泪道:“我知道——张师叔说他——说昆仑要给江湖一个交待,要我杀了他——”
苏仲星愣了一愣,半晌之后双目中已有泪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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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仲起目光变得柔和起来,轻叹道:“冠华——好孩子——今晚太难为你了——”
玉冠华抬起头,他满流是血水面色苍白,脸扭曲得有些可怕,他颤声道:“何师伯、路师伯、苏师叔,这样做——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何仲起苦笑一声,道:“当年你大伯仲石倒行逆施,我们几个联手一起逼他放弃掌门之位,结果他用假死骗了我们——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守着这个秘密——我天天也都在问自己——这么做真的值得?”
说到这里何仲起目光变得黯淡,他沉默片刻轻轻摇头道:“我不知道答案,我只是觉得——觉得我们都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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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冠华心头一颤,他用力咬了咬牙。
何仲起望着玉冠华的目光更为同情,他道:“当年我们去找仲石前都曾在昆仑列祖面前发下毒誓,我们所作所为只为昆仑,决无私心,事后决不做昆仑掌门,所以如今这担子只有你来承担了。”
玉冠华苍白的脸色有些发青,他颤声道:“我只怕不配——不配做——”
说到这里玉冠华又觉得一阵刀割一般的心痛,眼中有泪流下。
何仲起道:“你会是一个好掌门的。”
路仲达没有出声,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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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仲星扶起玉冠华,他望着玉冠华被打红的脸颊,神情有几分歉意,道:“冠群无知,冠华,你看在我的份上,你原谅他吧。”
玉冠华心头感到阵阵发麻,轻声道:“他没有什么要我原谅的。”
说完他回头望向苏冠群之前离去的方向,泪又流下。
苏仲星道:“我们先送你去一处安全的地方疗伤。”
玉冠华轻轻点头道:“好。”
何仲起道:“还有一位昆仑派前辈想见你——”
说到这里何仲起轻叹了口气,道:“可惜他来晚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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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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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莺听声转过身去,看到一个二十多岁身着淡黄衣裙的女子站在远处的一间屋子门口,女子面目俏丽,原本秀气的模样却带着憔悴,一头乌黑长发扎在身后,发上别了一朵小白花,腰佩长剑,正是恒山剑派容少妍。
莺莺并不认识容少妍,但看到眼前女子的打扮模样,也猜到她是谁。
容少妍身后房间内又走出一个三十来岁相貌硬朗的白衣青年,却是之前被小顾吓走的昆仑钟冠雄。
钟冠雄神色有些惊惶,他望着莺莺,冷声道:“这贱人就是那个莺莺。”
望着莺莺,容少妍苍白的面色变得有些发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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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容少妍,莺莺也不由得一阵心虚,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容少妍望着莺莺的目光之中有一股怒火在燃烧,但她还是努力克制自己,她缓缓在莺莺身边走过,一直走到静和身边。
静和道:“少妍,你还在这?”
容少妍俯身将一颗药丸送入静和口中,道:“我还不能走。”
静和道:“这里出什么事啦?”
容少妍道:“少游说日月教要在这里召开一个极为重要的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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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和大吃一惊,道:“少游呢?”
容少妍凄然一笑,道:“他被他们带走了。”
静和更是吃惊,道:“日月教的人带走了少游?”
容少妍轻轻点了点头,她眼圈一红,一颗泪珠滴了下来。
西门若芷心中也是惊慌,道:“少妍姐姐,他们为什么要带走甄大侠?”
容少妍轻声道:“他们也许有什么疑难杂症要少游去医治。”
静和咬了咬牙,恨声道:“该死——”
她骂完望向莺莺,开始暗暗凝聚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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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少妍望着西门若芷道:“你是峨嵋派的西门姑娘吧?”
西门若芷点头道:“是的。”
容少妍道:“你没事吧?”
西门若芷道:“我没事,莺莺姐姐说练过无相神功就能抵御天罗幔帐的毒。”
容少妍微微点头道:“是的,少游也这么说——”
提到甄少游,容少妍脸上又有一丝忧伤和不安之色闪过,她道:“西门姑娘,你怎么会和她——和莺莺在一起?”
西门若芷神情有些惶恐,道:“她说想找你,我就——我就带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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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少妍转身望向莺莺,莺莺也正望着她,二人的面色都极为苍白,神情也都极为凄凉,彼此目光都带着难言的伤感。
容少妍苦笑一声,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莺莺迟疑着,颤声道:“我想——我想求你放过任飞——”
容少妍双眸中闪过一道怒火,咬牙道:“你要我放过他?”
莺莺用力点了点头,这次她并没有丝毫迟疑,道:“是的。”
容少妍冷声道:“我决不会放过他——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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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莺忽然一下跪倒在容少妍面前,含泪道:“容女侠,任飞已经知道错了,你为什么不能给他一条生路?”
容少妍冷冷望着莺莺,用力喘了口气,手已握向腰间长剑。看到容少妍握剑的手上青筋爆出,西门若芷只觉得心一下跳到了嗓子眼。
容少妍咬牙道:“你为他求情,你是他的什么人?”
莺莺面色有些苍白,低头轻声道:“我只是喜欢他,我知道他也喜欢我——”
这时静和一旁冷哼一声,道:“不要脸。”
说完她身子站起,手中长剑已刺向莺莺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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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莺听到身前一阵剑风响起,抬头看到静和手中的长剑已来到身前,她犹豫了一下却没有丝毫闪避。
她看到锋利的剑锋已刺入自己胸前的肌肤,心中感到一阵冰凉,泪珠从她美丽的双眸中滚动而下,她闭上了眼睛。
就在西门若芷发出惊叫的同时,莺莺听到另一道剑风几乎同时来到身前,两把长剑发出了一声奇怪的撞击之声,刺入自己胸前的那把长剑已被另外一把长剑巧妙地旋转着移开。
莺莺身子往后轻倒,一片鲜血已将她胸前衣衫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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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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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冠群一路狂奔,心中又是愤怒又是麻乱,等他稍稍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静月庵,他想起玉冠华和唐煊这两个名字,心头也感到一阵痛,随后一阵冰冷的恐惧在他心头升起。
他停下脚步思考着自己是否该转身离去,但已经迟了,红莲花正在静月庵门外冷冷地望着他,她的目光带着一股怨恨的寒意。
苏冠群第一次赶回来时不敢面对红莲花的目光,只问了几句就匆忙逃去,这次他望着红莲花,整个人有些发呆——他忽然发现他如今最怕面对的并不是眼前红莲花,而是唐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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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莲花冷冷道:“冠华呢?”
苏冠群心头一痛,没有出声。
红莲花面色微微一变,神情也有些担忧,大声道:“他出事了吗?”
苏冠群迟疑了半晌,轻声道:“他还好——”
红莲花一愣。
苏冠群又低声道:“冠华还活着,玉大伯不幸遇害了——”
红莲花稍稍松了口气,心中也有些难过,道:“他伤得很重吗?”
苏冠群轻轻点头道:“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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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莲花急道:“他人呢?为什么不带他过来?”
苏冠群又迟疑了半晌,道:“他和何师伯、路师伯、我爹他们回昆仑了。”
红莲花又是一愣,道:“回昆仑?”
苏冠群轻轻点了点头。
红莲花瞪大了眼睛,望着苏冠群,道:“那唐姑娘呢?冠华要你来接她?”
苏冠群痛苦地摇了摇头,他咬牙道:“莲花,我求你件事——”
红莲花大声道:“什么事?”
苏冠群低头颤声道:“你替我告诉唐姑娘——冠华他——他不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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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莲花呆站在原地,面色一下变得苍白,却如之前听到苏冠群因为自己而逃走时一般,随即她的脸又一下涨得通红,目光中透露出一股杀气。她怒喝道:“冠华他抛弃了唐姑娘?”
苏冠群被红莲花的呼喝声吓得全身打了个冷战,他抬头望着红莲花,心中更是害怕——他从来没有看到红莲花如此愤怒过。
苏冠群轻声道:“他要当昆仑掌门了——”
红莲花双手握拳十指间已发出一阵骨骼爆裂之声,她怒吼道:“他不能这样!”
说完红莲花已转身冲进静月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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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苏冠群犹豫着进不进静月庵时,红莲花已策马冲了出来,苏冠群连忙上前扯住红莲花坐骑,道:“莲花,你要去找他?”
红莲花怒道:“我要问他为什么——”
苏冠群道:“我问了很多遍,他说是为了做昆仑掌门,可我觉得他说的不是真话——他应该有他的难处。”
红莲花叫道:“有什么难处会令他在这个时候抛弃唐姑娘——我红莲花之前对他说过——既然是我红莲花做的媒,日后如果让我知道他做出对不起唐姑娘的事,我饶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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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冠群全身一震,红莲花说这番话的时候他也在场。
红莲花咬牙道:“他要真的那么做,我死活都要给他一个教训——”
苏冠群道:“可他很快就会是昆仑掌门,你不怕——”
红莲花大声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你给我照顾好唐姑娘和妙紫,她们有什么闪失我饶不了你。”
听红莲花这么说,苏冠群心中又是一阵惊恐——他惊恐的并非是担心自己照顾不好唐煊和妙紫,而是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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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莲花望着苏冠群,眼神中透出一股怨恨之意,冷声道:“你们男人——你们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说完红莲花只觉得心中各种凄苦恼怒交织在一起,她叱喝一声双腿发力催马向前,她的坐骑也是百里挑一的良驹,顿时如箭一般向山坡下冲去,几乎将苏冠群拉得摔倒在地上。
苏冠群呆呆地望着红莲花纵马消失在远方,整个人彷佛变成了块石头。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转身慢慢走进静月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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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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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和吃惊地望着帮莺莺挡开自己长剑的容少妍,道:“少妍,你——”
容少妍目光还是冰冷,眉头之间更有几分哀伤,轻声道:“静和师姐,她虽是任飞的情人,但毕竟没有杀过我的家人——”
静和怒道:“可她杀害了静了师姐。”
容少妍吃了一惊,持剑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目光又变得悲凉。
静和怒视着莺莺,见她右胸虽然还在流血,但之前容少妍出手极为巧妙,故此自己那一剑并未对莺莺造成重创。
静和恨声道:“贱人,我要杀你为静了师姐报仇。”
说完她又一剑刺向莺莺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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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又一道雪亮的剑光闪过,却是西门若芷一旁出手挥剑挡住静和的出手。西门若芷虽然年纪很小,但她在峨嵋辈分不低,自幼深得峨嵋几位慧字辈高手悉心指点,剑法修为也是十分了得。
看到西门若芷出手,静和怒道:“西门姑娘,你做什么?”
西门若芷神情有几分惧意,她鼓起勇气道:“静和大师,静了大师的死不能怪莺莺姐姐——”
静和怒道:“不怪她怪谁?”
西门若芷愣了愣,摇头道:“我不知道该怪谁,但不能就这样怪莺莺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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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西门若芷为自己出声辩护,莺莺双眸中流下更多的泪,她觉得很委屈,但又觉得很感动——这世间始终都有人会为她说话。
看到西门若芷护住莺莺,静和不禁又急又怒,只是她看到西门若芷持剑并无丝毫退意,自己却无把握能赢她。
容少妍之前听闻静了的噩耗,心中也是极为震怒,但她毕竟经历过大难,定下心来知道这其中必定有什么事情,她道:“西门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西门若芷沉默片刻,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一直说到莺莺因为夺路而与静了交手,而静了不顾体内内息被天魔玄阴指所封强自出手而丧命,说到最后西门若芷自己也流下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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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少妍眼圈也有些红,她望着满身是血的莺莺,轻轻叹了口气。
静了含泪怒道:“不管怎样,静了师姐是和这贱人交手而死的,就是她害死的。”
西门若芷摇头道:“不是,如果不是婉儿求莺莺姐姐出手帮我们解穴,静了大师就不会死;如果不是静了大师一定要出手,她也不会死——无论如何都不能完全把这笔帐算在莺莺姐姐身上——”
她虽然性情文弱,但毕竟出身江湖名门,又是江南世家大家闺秀,此时一旦说起话来也毫不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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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和冷声道:“那么照你的说法,静了师姐的死得怪连姑娘,怪静了师姐?”
西门若芷微微一愣,她还想说什么,却被莺莺扯住了她的手。
莺莺这时已经站了起来,她没有看自己的伤口一眼,轻声道:“西门姑娘,你不要再说了。”
随后她望着容少妍苦笑一声,道:“容女侠,你要杀我为静了大师、为你家人报仇我毫无怨言,只是——只是你能否放过任飞?”
听莺莺这么说,容少妍不禁全身一震。
莺莺眼眶中都是泪,颤声道:“任飞他想改错,你给他一个机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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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和冷声道:“象他那种禽兽不如的人也会改错?少妍——你不要信她——”
容少妍沉默半晌,苦笑着对莺莺轻声道:“你身上的伤没事吧?”
莺莺含泪道:“你饶恕他了?”
容少妍摇头道:“我不会饶恕他,不会因为你而饶恕他——”
莺莺泣声道:“你要怎样才能饶恕他?”
容少妍又沉默片刻,咬牙道:“我永远不会饶恕他的——”
莺莺流下了更多的泪,神情变得有些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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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少妍上前来到莺莺身边,轻声道:“我先来帮你包扎一下伤口吧。”
听容少妍这么说,莺莺更是心伤,她退后两步,却听到有个女子在宅院门口淡淡地道:“莺莺,你也来这里了。”
这时甄家宅院门口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个容貌艳丽出尘的中年白衫女子,她神色冷傲,容貌有些奇特,看起来并非中原人士,却是孟家村的安大婶。安大婶左边一个灰衣中年汉子,汉子腰佩一把金鞘弯刀,凶恶的脸上涂了一层金粉,更是显得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