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就在东方亮起曙光之时,秋笙、小梅、楚梦熊、蒋梦源、林婕溪、余从飞六人来到二口村附近的一处山冈上,远远望去二口村和任何一个普通农家村庄没什么不同,只是特别大,一大片密集的矮矮民房靠在一座小山坡东侧,村庄被一条小河围绕着,一条数丈长的石桥横跨在村口。此时已是冬天,四周一片冷清,河水几乎干涸,只有一条细小的水流在河底露出的圆石间流淌。
小梅静静望着通往村中的路,轻声道:“进村的人不少。”
秋笙也望着村中的道路,轻轻点了点头——之前几天都下雨,初干的泥路上满是进入村庄的马蹄印。
******
小梅又道:“这条路很宽。”
村庄虽然普通,但村庄连接官道的路非常宽,道路修整得极为平坦,这些原本不该是一个普通村庄所该有的。
林婕溪笑道:“小梅姑娘,你真细心。”
小梅望了林婕溪一眼,没有出声——她自幼就接受各种江湖训练,宇文双城出行之时她就是宇文双城的耳目,习惯随时留意周围一切。
秋笙指向前方地上一道道马车轮印,其中有数道马车轮印极为宽,道:“看来来的不止是江湖人。”
******
小梅轻轻点头,她望着小村庄每家每户都竖起一面白色小旗,此时一片寒风之中白色小旗摇曳如雪,更显苍凉。
余从飞道:“看来吕大先生颇得村人尊敬。”
秋笙道:“是。”
林婕溪道:“小飞,一会任何事都听秋公子吩咐,不要轻举妄动。”
余从飞淡淡笑道:“从飞知道。”
秋笙看向小梅,小梅已策马跑向村庄。
******
众人过桥来到村口,看到村口站着两个身着白麻布衣头扎白布条的中年人,中年人就象普通农夫一般相貌平常,皮肤黝黑,双手粗壮布满老茧,此时一身白衣更显得黑白分明,但都腰间佩剑,目光有神。
一白衣中年人上前两步,抱拳道:“各位来此有何贵干?”
他说话乡音很浓,声音十分洪亮。
蒋梦熊下马道:“在下青城蒋梦熊,在青石镇居住,得闻吕大先生不幸故世,故此和同门中人前来拜祭。”
******
白衣中年人道:“原来是蒋老板,我等失敬了。”
他手指镇中道:“灵堂设在村中吕家祠堂,各位请进。”
说完他已和另一个白衣中年人让到道路两边。
蒋梦熊再度上马和众人一起慢慢进入村庄,村中道路也极为宽敞,但并无任何豪华住房,只是村中央有一座白色祠堂却比任何村庄的祠堂都要大得多,这时祠堂四周也是挂满白布。
众人闻到祠堂中传出的浓浓烟味,也看到祠堂顶端有一道白烟升起,心中徒然感到阵阵凄冷。
******
祠堂内外此时已有不少身着白衣粗麻布的村民在忙碌,那些村民也不时看了秋笙一行人一眼,但并不怎么在意。
秋笙等人在祠堂前下马,这时祠堂内一个身穿孝服头扎白巾的老人大步迎了出来,老人两鬓白发苍苍,身形枯瘦,相貌颇为慈祥,但双目精光闪闪,在他身后跟着两个青年人,其中一个青年身材高大,虽相貌不算英俊,但也显得气度不凡,他看到秋笙和小梅,神色已变。
蒋梦熊向老人抱拳道:“在下青城蒋梦熊。”
他又指向身边楚梦源和林婕溪道:“这位是在下楚师兄,林师妹。”
******
他不提秋笙、小梅名字,是之前秋笙说过他和小梅不表身份。
老人微微点头道:“各位是为吕大先生而来吧?”
蒋梦熊道:“得闻不幸,甚是惋惜,故此前来拜祭。”
老人道:“各位有心了,请进。”
说完老人转身带众人进入祠堂,他身后两个青年接过众人手中马缰,将马匹带向村中马廊。
******
二
******
祠堂外堂中烟雾缭绕,中央灵台之上供放着一把剑,一把剑身比普通青锋剑略窄却长半尺的剑,剑鞘是用普通鱼皮制作,极为陈旧,剑柄是古铜制造,整把长剑看似毫不起眼,但江湖人无不知道这口吕大先生身前所用之剑是当世名剑之一——翠烟寒。
剑犹在,人已去。
小梅望着这口剑,甚至能听到这口剑彷佛也在低声轻吟,感觉到这口剑也有着哀伤。
******
长剑旁有一副对联,上书四个斗大的字。
剑骨,忠魂。
这四个字写得遒劲有力,彷佛出自名家之手一般。
除此之外堂中并无太多花纸,也无旁人。
蒋梦熊心中感慨,当先拿起香台上三柱香在蜡烛上点燃,然后恭谨地在灵台前鞠躬了三次,之前迎接他们的老人跟着躬身还礼。
随后楚梦源、林婕溪、秋笙、余从飞、小梅也先后在灵堂前上了香,老人也一一鞠躬还礼。
******
礼毕之后,蒋梦熊从衣袖中取出一锭白纸包住的金锭双手递向老人,道:“我等来得匆忙,这点帛金聊表心意。”
老人双手接过金锭,道:“蒋先生客气了。”
他手指外堂一侧,道:“请各位去那边稍坐——请——”
外堂两边摆放着整齐的座椅,众人跟着老人一一坐下,这时已有一些村中女子端来茶水,这些女子也都相貌朴素,茶杯也是极为普通。
老人端起茶杯,道:“农家粗茶淡水,还望各位多见谅。”
蒋梦熊喝了口茶,道:“老先生客气了。”
******
楚梦源望着老人,神色有些诧异,他道:“请恕楚某冒昧,老先生可是崆峒派无影剑卓玉楼卓老前辈?
听楚梦源这么说,秋笙、蒋梦熊、林婕溪、余从飞都吃了一惊,小梅也是神色微微一变——她熟知江湖人物,崆峒派无影剑卓玉楼虽然如今江湖声名不显,却是三十年前纵横江湖的十大剑客之一。
老人淡淡地道:“承蒙你还记得这个名字,老夫正是卓玉楼。”
蒋梦熊连忙起身,躬身向老人行礼道:“原来是卓老前辈,在下失礼了。”
卓玉楼轻轻摆手,道:“蒋先生客气了,请坐——”
******
林婕溪道:“我家老太爷放羊老人也时常提起卓前辈,说卓前辈侠风英骨,是江湖之中真正的大侠。”
江湖十大剑客之中,崆峒卓玉楼名列第三,青城派掌门余梦初的父亲余冷雁名列第七,故此林婕溪有此一说。
卓玉楼看向林婕溪,道:“这位是余夫人吧?”
林婕溪道:“是。”
卓玉楼道:“我和冷雁也有十年不曾见面,他也该很老了——”
说到这里他苦笑一声,望向灵台上的那把剑,一时无语。
******
这时堂外走进一个白衣老人,老人身着粗麻布衣,看他行路脚步轻浮没有任何武功家底,眼神也很黯淡,但神色间自有一股威严,老人在灵堂前上了香,然后从灵堂一侧进了后堂。
小梅心中微微一动,她细听堂后呼吸声,知道后堂中有不少江湖人。
白衣老人刚进后堂,又见三个白衣青年走了进来,三人身形高矮不同,两个高些的青年相貌平常,最矮的面容却太过俊俏,三人身穿白布麻衣,头扎白布带,腰佩长剑,看似也是江湖中人前来拜祭的,但小梅忽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她看到三个青年目中有一股怒火,闪烁着杀戮的光芒。
******
三个青年拿着香火来到灵台前望着灵台,每个人的神情都有些奇怪,他们双目有泪闪动,嘴角颤抖着,面容开始变得有些扭曲。
突然,三人一起拔出腰间长剑一起劈向灵台。
这个变故太突然,卓玉楼之前有些走神,没料到来人有这般举动,他起身时三个白衣青年已挥剑将灵台砍断,那把翠烟寒也落在地下,随后三个青年又一起向后堂冲去。
卓玉楼勃然变色,怒喝道:“放肆!”
******
三
******
他身形如风般来到最近一个白衣青年身侧,挥掌拍向他右肩,那个白衣青年身手也不弱,侧身闪开只觉得卓玉楼的掌风犹如利刃一般,自己右肩肌肤感觉到一阵疼痛。只是他毫无惧怕,挥剑劈向卓玉楼——看到他出手,小梅心中一动,站了起来。
抢先冲进内堂的青年在三人之中身材最高,他手持一把比普通青锋剑略宽的长剑,嘶喊道:“任飞狗贼,你出来——”
他嘶吼声近似疯狂,势如猛虎一般。
但后堂门口这时闪出一个身着孝服的少年,青年两眼红肿,相貌土气,皮肤黝黑,目光敏锐犹如猎豹一般,他看到有人来捣乱,双目也同样喷出火,挥动拳头打向冲向内堂的青年。
******
看到这个身着孝服的少年出拳,秋笙等人都吃了一惊,这个少年的拳法说不上如何精妙,但速度快如流星一般,一拳重重打在那个青年右肩,众人甚至能听到一阵骨头的碎裂声,那个青年身子向后猛飞出数丈重重摔在地上,嘴角鲜血喷出,手中长剑飞向一边。
还有一个身材矮小的白衣青年看到自己同伴被人一拳打飞,神色间闪过一丝惊恐之色,忍不住后退数步。
少年大步走到灵堂,他看到灵台被毁,脸更是怒得通红。他拔拳又想出手,却听到卓玉楼冷声道:“小三,住手。”
******
听到卓玉楼这么说,小三提起的拳头才放了下来,他胸膛一阵起伏,努力地压下心头的怒火。
卓玉楼喝住小三,已连续闪身躲过白衣青年数招,白衣青年心知面前老人武功了得,出手依然丝毫不乱,他出招都是攻招,剑势险峻异常,招数衔接严谨,只是看似凶狠,却无法伤得卓玉楼分毫。
卓玉楼虽然之前动怒,这时已平静下来,他身形连续移动,十数招后白衣青年一剑落空,卓玉楼右掌挥出劈在白衣青年右手手腕上,白衣青年右手长剑已脱手落在地上。
******
就在这瞬间,小梅已拔出长剑。
没有人能形容小梅出剑的速度,一道银亮如霜的光芒在灵堂中闪过,又一下在卓玉楼身前一尺处停住——小梅这一剑只是逼住了卓玉楼,不让卓玉楼再向那白衣青年出手。
这时众人才听到林婕溪发出的一声轻呼。
蒋梦熊、楚梦源都是心头一阵猛跳,他们虽然之前早已由江湖传闻中知道小梅的可怕,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出手。
看到小梅出手,秋笙心中也是一震,站了起来。
******
卓玉楼的面色已笼罩着一层冰霜,他身形犹如雕像般纹丝不动,目光凝视着小梅手中长剑。
小三神情大变,双手已紧紧握住拳头。
小梅冷冷望着卓玉楼,缓缓收回手中长剑,众人看到一道银光闪过,小梅手中的长剑已消失在她腰间。
卓玉楼吐出口气,沉声道:“姑娘是青城派弟子?”
小梅沉默片刻,后退半步,微微躬身向卓玉楼抱拳施礼,淡淡地道:“华山剑派小梅,失礼了。”
******
卓玉楼身形微微一震,道:“你就是小梅?”
几乎同时,之前和卓玉楼交手的青年也惊异地看着小梅,惊呼一声道:“你是小梅——小梅师妹——”
小梅轻轻点头,望着他道:“你是寇师兄吗?”
那青年用力点了点头,双目泪光闪动,大声道:“是,我是寇北海。”
之前寇北海一出手小梅就知道他是华山剑派嫡传弟子,华山剑派当今三代弟子中也只有寇北海和夏南天是小梅没有见过的。
******
这时被小三打倒的白衣青年已踉跄着爬起来,他怒视着卓玉楼,嘶声道:“你让任飞这狗贼出来——”
卓玉楼道:“你是嵩山剑派弟子吧?”
白衣青年恨声道:“是又怎样。”
卓玉楼道:“你姓农还是王?”
******
四
******
白衣青年怒声道:“我姓王,叫王勉。”
卓玉楼又看向身材矮小的俊俏白衣人,道:“你姓农,是吧?”
白衣人嘴角颤抖着没有出声,双眸之中泪水已涌泉而出。
卓玉楼又看了他一眼,道:“你是个女子。”
白衣人身子一颤,神情闪过几分惊惧,她忽然咬了咬牙,一把扯落扎在头上的白布巾,一头秀发飞瀑般落下,果然是一个美貌女子。
******
之前帮秋笙等人安置马匹的那两个青年也走了进来,他们看到灵堂内混乱情形都有些惊异,其中身形高大的那个青年看到那个女子,轻呼道:“你是恒山剑派农妙梨农姑娘——”
农妙梨望着眼前青年,道:“你是凌绛霄凌。”
凌绛霄点头,大声道:“是。”
凌绛霄之前曾参加泰山比武大会,他首战击败恒山剑派美貌少女杜妙音,二人剑中处处留情,成为此次大会一段佳话,事后凌绛霄与恒山剑派弟子多有接触,农妙梨那次也在泰山,故此彼此认识。
******
卓玉楼轻轻点了点头,沉声道:“五台王家、大同寇家、离石农家——还有代县容家——”
说到这里卓玉楼停住了口,脸上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上个月河西发生巨变,一夜之内河西五大豪门之中四家被屠杀,家财被人抢劫一空,手段残忍惊动天下江湖,其中容家因全家都回家为容家老爷过寿,故此死伤最为惨重,除容少妍外无一幸免于难,而王、寇、农家则有不少家人在外,最后逃过一劫。
******
王勉咬牙道:“我们还没有死绝————你让任飞出来。”
卓玉楼沉默片刻,再度望向小梅,看到小梅的目光也正冷冷望着自己,彼此目光接触,心头升起一阵寒意。他怅然道:“吕大临死前还说,与双城公子交手,也死而无憾——”
说到这里,他双目之中也有一丝泪花闪动,却转身走到被砍断的灵台下,捡起了吕大先生的那把翠烟寒——看到他手中拿起剑,秋笙、林婕溪、楚梦源、蒋梦熊和余从飞都心头一震。
只是卓玉楼虽然手中有了剑,却并没有出手的意思。
******
凌绛霄大步来到卓玉楼身边,低声在卓玉楼耳边说出秋笙和小梅的来历——他之前在泰山多次见过秋笙和小梅。
卓玉楼神色更是大变,小梅之前报出姓名,出手也正如传说一般了得,饶是卓玉楼三十年前名震江湖,也感到极大压力,此时听说天山剑派传人秋笙在这里,他老于江湖,转念间知道他们此来也是为了任飞。
农妙梨这时也在看着小梅和秋笙,她忽然快步走到小梅身前跪下泣声道:“小梅师妹——容师叔说过——有什么为难事碰到小梅师妹就找她帮忙——小梅师妹一定会帮忙的。”
******
小梅俯身扶起农妙梨,眼角也有泪花,她和容少妍生死患难情同姐妹,容家遭遇巨变一直让她心痛不已,此时她强忍怒火,面色苍白得可怕。她望向卓玉楼,冷声道:“任飞是在这吗?”
她话音刚落,听到有人嘶哑着轻声道:“是。”
出声处一个身着白色粗麻布衣的青年脚步踉跄着从后堂走出来,他原本也是一个相貌英俊的青年,此却时满脸憔悴,神色有些恍惚,他一双眼圈黑得怕人,两眼布满血丝,正是任飞。
******
任飞离开莺莺后立刻赶来这里已是吕大先生垂危之时,他送完吕大先生最后一程,就一直在后堂守灵。
他努力站稳身子,低声道:“我是任飞。”
看到任飞出现,王勉、寇北海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拼命,但他们看到小三已站在任飞身前,也是一副准备出手的样子。
任飞转身看向被砍断的灵台,神色更是哀伤。
******
小梅望着任飞,冷声道:“你是屠杀容家的凶手?”
任飞脸上肌肉一阵抽搐,他沉默片刻,用力吸了口气,双目之中猛然闪过一丝光芒,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