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人正是身披战甲的梁振业。从头盔上华丽的鸡尾翎可以看出,婉贞要等的人就是他。
“这位是新科的武状元,梁大人。梁大人,这位就是本科的文状元李大人。二位,皇上已经在御书房等候。请随下官来。”
高大的龙椅后端坐着黄袍加身的当今皇上。按照事先告知的礼节,梁李二人行大礼拜倒在地。
“你们下去吧。”屏退左右的皇上的声音有些耳熟,婉贞想着。
“两位爱卿请平身。”想不到皇上竟然走下龙椅伸手相扶。婉贞站起,顺势抬头一看——这本是不允许的,婉贞却瞪圆了眼睛,那个在贡院门口撞到她的人,此时身披龙袍,正笑吟吟的看着他们。
“您是……”婉贞没能说出话来。
“李状元贡院一别,别来无恙?”皇上倒是很有兴致。
婉贞微微一笑,道:“该是臣给陛下请安,陛下安好吧?”
皇帝并不在意,婉贞心中稍安,回过头来看梁振业。没想到,他也是面带惊讶。
“梁状元也是,今天我们不是第一次见吧?”皇帝再次发问。
“是,陛下。没想到陛下会去茶楼品茶,还恕臣失敬。”梁振业答道。
“好眼力。的确是将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啊。”皇帝语气里颇为赞许。
“皇上谬赞了。”
“朕连夜召你们来的意思,你们应该能想得到吧?”皇上特意看了看婉贞。
“不知皇上圣意欲何?还请明示。”婉贞低头回答。
“猜不到吗?”皇上倒是不依不饶。
“陛下圣意如同天威,不敢妄图猜测。”
“噢,不像爱卿的风格啊。朕还以为爱卿与朕心意相通呢。在茶楼的时候,你不是说得头头是道么?”
“陛下恕罪。”婉贞心里有些揣测,原来当日皇帝就在茶楼,不知会对自己有什么看法。
“没什么罪的。朕告诉你,你猜得很好,而且朕还要你继续猜一猜。以后,朕的很多意思也不会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也要你们自己来捉摸。朕对你们的背景也都知道了,你们进京赶考的目的,朕也能猜到一些。朕要做的事情,和你们也许很相近。朕今天叫你们来就是要送你们一件东西。程福,”皇帝吩咐道,立刻有人从外间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
那个老太监就是那日婉贞在贡院跟随皇帝的人。
“这里有两件锦袍赠与两位贤卿,来日游街、琼林宴可以避风御寒。”皇帝年轻的脸上露出异样的微笑。
没有更多的话,二人谢完恩出来,在皇城的路上慢慢地走。
“两件锦袍?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与尔同袍么?”梁振业手里拿着那件湖绿色的锦缎长袍,轻声说道。
“差不多吧。三国时刘备送给关羽锦袍,关羽身在曹营心在汉,始终也没有穿过曹操一根布丝,过五关斩六将的又回去了。皇上大概是这个意思吧。”婉贞叹了口气,她手里的是大红色的锦袍。
“不愧是新科状元啊,李侗先生果然真名士,虎父无犬子。”梁振也笑了笑。
“不敢当。”婉贞对他一语道破自己的来历并不吃惊,“阁下才是,将门虎子,梁老将军在天之灵一定会深感心慰的。”
“噢,你知道了啊?我好像没有对李兄你说过吧?”
“梁兄并没有刻意隐瞒,不是吗?那么精湛的武艺,高超的箭术而且还是以一对金装锏做兵器,明摆着告诉人家呢。”婉贞心里觉得虽然才见过几面,但对梁振业似乎很熟识,就像相交多年的朋友一样,没有什么隔阂防范。大概是对于他在茶楼中高声呼出父亲的名字,她这个女儿都做不到,心里感激吧。
“原来李兄也去了校场,怎么没有下场比试一下,说不定就是文武状元一起拿了呢。”
“没有像样的对手,也就罢了。呵呵,说笑了。”婉贞抬眼瞧瞧比她高了一头的梁振业,“梁兄武艺高强,在下不过一介文弱书生,怎敢献丑?”
“手的内侧有细茧,长在那里应该是练剑吧?或者是匕首。嗯,听闻李侗先生文武双全,看来李兄深得家传。”梁振业的语气满不在乎却又很肯定。
“哎?”婉贞摊开自己的手看看,她本来比较小心,免得被发现身份。但是看来他并有注意到这个。
“刚刚接过锦袍时看到的。”梁振业补充道。
“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觉得与李兄很投缘。就像皇上说得那样,我们要做的事情也许也是一样。那么,还请李兄多多指点。”语气倒是很诚恳,虽然脸上还是笑呵呵的。
“梁兄才是,在下一介书生,百无一用,还要文武双全的梁兄照应啊。”
“真是。文武双全的话似乎在夸自己。”
二人有说有笑,转眼到了宫门。
“明天是不是一定要穿这个?”梁振业抬手举着那件湖绿色的锦袍,似乎很为难。
“皇上的话,应该会比较愿意看到。不过,有人会不愿意。”婉贞向旁边一望,正有一队人举着灯笼通过。离得有些距离,看不到是什么人。然而灯笼上斗大的字却明白的写着“魏”。
***
“陛下,对这两位新科状元很是信任啊。”程福为坐在书桌边的沉思的皇帝奉茶。
“奴才担心,皇上您这么做,魏丞相他会不会……”
“一定会。”皇帝牵牵嘴角,抿了一口茶,“可是,再这样下去不行了。朕必须做出行动。现在就已经封了国公,给了种种特权,然后呢?再封侯爵,赐世袭。祖制有定,非皇族不可封王。已经没有什么好封赏的了,等到无可封赏的时候,那就……”
“皇上,会怎样?”程福有些担心。
“那就我们之中,一个什么都没有,另一个坐在朕现在的位置上。”
“皇上!”
“别担心。也许不一定会变成那样。但是朕要以防万一。朕能够登基继承皇位,太后和朕自己的力量并不是那么关键,那些扶助的大臣功不可没。魏列夫他在关键时候选择了朕这边,起了很大作用,省了不少麻烦。但是,不能因为这样,朕就要全听他们的。是时候,做一些变化了。”最后一句,像是对自己说的。
“陛下,魏丞相求见。”一个小太监进来通报。
“噢,来的还真及时。这边才走那边就来了,不愧是两朝元老!宣!”
紫蟒袍,厚官靴,五十多岁的当朝丞相一等国公魏列夫踱着方步走进御书房。长白脸,三缕长须,连走路的脚印都带着威严。不慌不忙的走到皇帝正面,才拜倒:“老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老爱卿,快请平身。爱卿身体可好些了吗?”皇帝脸上露出十分的关切,“朕还盼望爱卿早些康健,回朝辅佐朕啊。”那表情诚恳的很。
“是。有劳陛下挂心,臣已经觉得好多了,便赶紧前来拜见陛下。”
“来人,给魏丞相看座。丞相病体初愈,还应好生将养才是。实不相瞒啊,老爱卿,您这一病三个月,朕可是忙得一塌糊涂。还是有爱卿在,朕才放心啊。”
“陛下年少有为,臣等有目共睹,深感欣慰。陛下在这三个月里,开恩科,纳贤才,处事机敏、果断。臣等无不敬佩于心。看来,老臣是时候归隐山间,告老还乡了。”魏列夫不紧不慢的说道,不知是真心还是随意说说。
“老爱卿快别这么说,朕还需要丞相您的指点,您可别撒手不管啊。”皇帝面带微笑,挥挥手让人敬茶。
“陛下亲自开科取士,这届学子可谓是真的天子门生了。陛下已经可以搜罗人才、治理天下了。听说陛下今天连夜召见了两位状元公,不知是否合陛下的意?”
“噢,朕啊,还真是等不得了。急着想看看新状元。对了,这两位状元可是一表人才啊,朕在想要不要给瑞云公主招个驸马。”瑞云公主是皇上的亲妹妹,当今的皇太后只有这两个孩子。兄妹相依,这位瑞云公主的身份地位可是其他皇族不能相比的。
皇帝此话像是说笑,不知是否真的有这心思。“陛下,”魏列夫加重了语气,“听说武状元是罪臣梁兴之子。”
“梁兴?就是当初大战雁门关,以一当十的那位老将军吧?听说后来自尽了,家人流放边关,可不知是为了什么?那时朕还年幼,记不清了。”皇上的语气很平淡。
“陛下,梁兴是因为里通外国,涉嫌叛逆的大罪才……”
“噢,这样啊。这么多年了,不怪朕记不清了。不过并没有定罪是吧?梁状元和朕年纪差不多,那个时候也还是孩子吧。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应该任人为才。最近突厥内部动作很大,他们的老汗王死了,几个儿子兄弟的,不知还会有什么乱子。丞相要多加注意。朕也明白爱卿的意思,对这些新入仕的官员们多加留意。”
“陛下圣明。老臣会多加留意的。时候不早了,陛下还请注意龙体,早些休息。老臣告退。”
“丞相是国家重臣也要保重。请去休息吧。对了,让太医明天去府上看一看吧。”皇帝殷勤得就像是嫡亲的晚辈。
“老臣谢恩。”
***
“陛下,刚刚老丞相要告老,您怎么不顺水推舟啊?”程福为皇帝添茶。
“傻子,那是在试探朕。不但不能顺水推舟,还要千方百计的留,诚心诚意的留。实在不行还要赏呢。不过朕也给了他一些警示。只要做的不过分,朕也不想撕开脸。保他安享晚年还是可以的。”
“父亲,皇上的意思是?”守在外面的兵部侍郎魏雁辉是魏列夫的小儿子,将近而立之年,沉稳威严还远不及他的父亲。
“嗯……”魏列夫没有说话,独自走向前。
“父亲?”魏雁辉追上去,“您怎么啦?”
“早就知道当今皇上与其他皇子不同,没想到城府如此之深。”魏列夫只说了这一句就没在言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