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成都,椒淑房。
“以后有空啊,常来我这儿坐坐。”
王夫人脸带笑容,迎送了几位入宫的大臣夫人,说道。
“多谢娘娘款待,娘娘请留步。”
几位夫人微微行礼告退,不过费祎夫人赵氏却是没走而是留了几步,从袖口内掏出一小锦囊就往王夫人手里塞去。
王夫人看着手里的锦囊,好奇问道:“此为何物?”
赵氏嘴角含笑,低声说道:“娘娘,扬州明珠一颗,不成敬意。”
说着,赵氏打开锦囊取出晶莹剔透的宝珠,放到王夫人手上。
赵氏见王夫人没有拒绝,而是欣赏着自己献上的珠宝,殷勤说道:“请娘娘放心,此珠乃是臣妾夫君早些年出使东吴时,吴主孙权所送。今臣妾姿色衰弱,无需打扮,故特献与夫人,以为夫人受宠之用。”
王夫人很是心动,但碍于颜面,将手中珠宝推回赵氏手上,说道:“皇后驾崩不久,我等还需以素服为上。今天色已晚,有空再来闲聊。”
赵氏张了张嘴,见王夫人婉拒,只得顺着她给的梯子下走,说道:“娘娘所言极是,臣妾失礼了。”
王夫人拍了拍赵氏的手背,笑道:“大皇子妃嫔人选,多由陛下定夺,我亦不敢多言。不过夫人若是有心,可让姜儿一同入宫,陪我闲聊几句。”
“诺!”
赵氏闻言,眉角上扬,喜悦应道。
待赵氏走后,王夫人叹了口气,说道:“物是人非,皇后不过驾崩数月,陛下有意立璿儿为太子,椒淑房门前宾客就络绎不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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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常情尔!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阿妹又何需为之而叹乎?”
话音刚落,四十出头的男子身袭布衣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说道。
王夫人坐回榻上,重新捡起手上的针线活,说道:“今璿儿将要受封太子,陛下将为其加冠,兄长还不入成都乎?”
男子轻声一笑,说道:“成都是非之地,非常人能居。我在地方任县长,远离中枢,亦不乐哉。”
王夫人缝制着外袍,皱眉说道:“璿儿将居东宫,无亲族辅左,如何能服众臣。”
王迁剥开橘子皮,笑道:“为兄不过粗鄙吏员,受太子恩德,虽能居朝局任职,但无才能以治事。太子今后又如何能服众人乎?”
说着,王迁掰开一瓣橘子肉,送到嘴里,说道:“况且太子过早册封,或非福事。”
闻言,王夫人心中一躁,停下手上的针线活,说道:“兄长所言何意?”
王迁咀嚼着橘子肉,说道:“陛下与阿妹皆是三旬有余,陛下精力不减,而阿妹将要人老珠黄,今后如何能受宠乎?今后若有姿色过人者,受陛下宠爱,更立太子亦非不是不可能也。”
“况且陛下三旬有余,在位或还有二三十年之长。其间太子若是惹怒陛下,或太子势大,‘戾太子’之事复现,亦未可知也。”王迁告戒道。
“戾太子之事?”王夫人疑惑问道。
王夫人歌姬出身,不识文书。而其兄长早年被其父送至五斗米教学艺,颇有才学,酷好《汉书》。
“前汉世宗孝武皇帝有皇后卫子夫,其有兄大将军卫青,有外甥骠骑将军霍去病,势力过人。短短数十年间,朝中上下多是卫氏党羽。而至卫青、霍去病皆亡,刘弗陵临世,卫氏将倾。”
王迁省去大部分的内容,挑重要的内容讲述给王夫人听。
“丞相公孙贺者,卫皇后姐夫也。时公孙贺父子骄横奢侈,贪污军费,被人所察,此桉卫氏党羽多有被诛。时武帝宠臣江充与太子有隙,凭借此桉以污戾太子行巫蛊之事。戾太子惶恐之际,起兵反叛,最终自缢而亡。”
王夫人面露忧愁,问道:“若按兄长所言,卫氏势力庞大至极,亦难逃覆灭。而璿儿又无亲族,附者不多,若复现巫蛊之事,岂不是更加危矣!”
王迁沉吟少许,说道:“卫氏之祸,乃大汉之鉴,陛下亦是熟知,故阿妹无需多忧。今若要避巫蛊之事,当上悦陛下,下和诸臣,内防诸子,或可免之。”
“兄长可否明言?”王夫人追问道。
王迁捋着胡须,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故今后为避陛下猜忌,太子不纳宾客,左右当为东宫属官,任由陛下册封。往常太子侍奉陛下,如子侍父即可。此乃上悦陛下也。”
“陛下若遣太子治政,往来间谦虚待人,凭公理事,不可偏私。亲和荆州士人,礼贤陛下内官,此乃下和诸臣也。”
“至于内防诸子,为兄以为太子虽为庶之长子,但宫内无嫡子,需为兄长,仁爱诸子。其间暗察诸子动向,以防不测。而今宫中皇后驾崩,陛下未立后,夫人不可着急,如皇后在世般处事即可。”
王夫人听着兄长如此长篇大论,叹了口气,说道:“妹妹本无它求,只希望陛下身体健壮些,教导好璿儿。等他长大,随他前往封国。想不到皇后无子,太子之位落到璿儿身上。”
“此或乃天意也。”王迁感慨说道。
两人交谈间,侍从从殿外而入,禀告道:“启禀娘娘,陛下今夜宣夫人侍寝。”
“知道了!”
“诺!”
王迁看了眼天色,叮嘱说道:“天色已晚,为兄需出宫,明日将要返县,阿妹及璿儿在成都多加小心。”
王夫人起身挽留,说道:“兄长如此匆忙,不在成都呆几日吗?明日我让璿儿向兄长请教一些。”
王迁摇了摇头,说道:“大汉即将起兵,尚书台有令,正月需征调民夫转运军粮,故县内事务繁忙,不可久留。”
顿了顿,王迁叮嘱说道:“老子曰:‘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此二言乃璿儿处事之道,务必让其记之。”
“好!兄长何时再来成都,我让璿儿当面向兄长请教。”王夫人心中将王迁所说的话,默默记下。
王迁取下挂在架子上的外袍,套了上去,说道:“今后若有大事,阿妹写信与我,届时我再来成都。若无大事,还是书信联系。至于请教的话,若是璿儿有心,可于明年大军征讨逆魏结束后,暗中来县中寻我。”
“既然如此,兄长带些橘子走。”
王夫人拿过袋子,将几张桉几上的橘子全部倒入进去,塞给王迁。
看着即将出门的王迁,王夫人小跑几步,再次追问道:“兄长为何不入成都,以助璿儿?”
王迁戴上外袍上的兜帽,回头笑道:“人之所以有忧,乃是因有欲求。成都者,名利之所,故我若入成都,乃自寻苦恼罢了。之所以助璿儿,不过其乃我之外甥也。若非家中单传,我早已入深山问道而去。”
说罢,王迁拎着小袋橘子,冒着风雪,潇洒出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