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成都。
“咚”
伴随着钟声,寒风中大汉诸卿整理队列,脱下鞋履,踩在软垫上入殿。
“陛下听闻陛下今日欲立太子,真假如何?”有人窃窃私语道。
“大概如此。”
话音刚落,刘禅身着冕服,缓步坐于榻上。
众卿跪地拜服,说道:“臣等拜见陛下,愿陛下长乐未央,永受嘉福。”
“免礼!”
“谢陛下。”
众人其齐刷刷地起身,各归位上,等候陛下发言。
刘禅轻咳一声,说道:“如今天下三分,局势不明。今朕岁数已长,皇后驾崩,不甚悲矣!故为大汉后事,欲择贤及长者大皇子为嗣,不知诸卿以为如何?”
尚书令蒋琬起身出榻,拱手说道:“启禀陛下,大皇子为人仁德,天资聪慧,继位嗣君,乃国之幸事也。”
“臣等复议。”众高官出言应和道。
“既然如此,便从诸卿之言。大皇子何在?”刘禅说道。
“儿臣在。”
身着王服的刘璿,抑制着喜悦应道。
廖立得到天子的指示,摊开公文,沉声说道:“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朕缵膺鸿绪、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谟烈昭垂。付托至重。承祧衍庆、端在元良。”
“大皇子刘璿,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兹恪遵皇太后、陛下慈命。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于建兴十六年正月十五日,授刘璿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儿臣奉诏,叩谢陛下之恩。”
刘璿缓步上阶,领取象征太子的印玺及册封奏疏。
廖立递上奏疏,低语说道:“殿下,当勉之。”
刘璿面带微笑,答道:“多谢廖侍中警醒,日后若有不足,还望劝谏一二。”
“不敢。”
……
册封太子的流程走完后,朝会亦是结束。刘禅返回宫中处理政事,而太子刘璿亦是紧跟在刘禅身后。
董允将尚书台整理的案件公文上呈,说道:“此乃去岁国内犯死刑诸案,请陛下阅览。”
刘禅指了指案几,说道:“去岁犯死刑者,共有多少人?”
董允将疑难的案件放在刘禅案前,说道:“启禀陛下,犯死刑者共有三百九十八人,疑难未绝有异议者二十三例,请陛下查阅。”
刘禅指向刘璿,说道:“分些与太子。”
“诺!”
汉代律法中的刑罚有死刑、族刑、肉刑、笞刑、徒刑、籍没、迁刑和徙边、罚金等不同的处分。其中死刑有枭首、腰斩、弃市三种。
至于刘禅复近年来审核死刑,乃是他根据汉代‘死刑复奏’制度演变修改而来。
在秦汉之时,死刑是完全不用皇帝审批。而至汉时,由于皇帝对官吏犯死罪的案子开始予以重视,是故常对两千石以上的官吏的死刑案件进行复核,二千石以下官吏的死刑案件则不需经皇帝复核就可执行。
而到蜀汉之时,因为战乱缘故,加上刘禅有后世人慎刑思想,故在平定关中之后,加上诸葛亮脱去尚书台事务。于是下令地方州郡陛下在死刑犯行刑前上疏中央,由刘禅重新核定。
当然这一点在并非刘禅独自所定,曹叡亦是在青龙四年下诏地方州郡上报死罪重囚案件。只不过大汉更先进一步,将死刑复奏通过诏令的形式确定下来,即当死者,部案奏闻。以死不可复生,俱监官不能评,狱成皆呈,帝亲临问,无异辞怨言乃绝之,诸州郡之大辟,皆先速报,乃施行。
刘璿翻阅半响案件,于阶下拱手,说道:“陛下,此案件审判,儿臣当有不同之见。”
“哦!”刘禅放下毛笔,好奇问道:“当为何案?太子又有何见解?”
刘璿拿起奏疏,阐述说道:“赵年,南安郡人士。其父赵野,其继母陈氏……。”
秦州南安郡中陶县,有户人名为赵野,先是娶妻张氏,生子赵年。在赵年十岁那年,母亲张氏去世,赵野便又娶了继室陈氏。
陈氏性格凶悍善妒,平日里不仅时常与丈夫吵闹,还虐待继子赵年,并且常将家中财物搬回娘家。赵野虽常苦口婆心地劝说妻子,但却始终不见陈氏悔改。
在去岁夏季,大汉征讨河东不利还军,从军的赵野回家,见妻子虐待儿子赵年,与其发生争吵,继而发展至夫妻互殴,陈氏发起狠来,竟然手持利刃将赵野杀死。
赵年见父亲死于非命,一怒之下冲了过来,夺下陈氏手中利刃,一刀又将陈氏杀死。
负责审理此案的东里雄认为:“妇当以夫为主,不可操戈;子以母为天,却当众反刃。今陈氏性情凶悍,以致夫死,凶人起于内庭,当除以死刑。然而,陈氏固有杀夫之罪,但自应由有司予以惩治,不能以私刑处之。而赵年却逞匹夫之勇,犯下杀母之大罪,不可轻恕,按《蜀科》决断,当处以死刑。”
大汉以忠孝治天下,因怒而杀人,以《蜀科》之法,除以死罪。杀母者,罪加一等,除以极刑。
刘禅用手指敲着膝盖,问道:“太子以为哪有不妥之处?”
刘璿放下奏疏,拱手说道:“启禀陛下,儿臣以为陈氏并非赵年之母。”
“继母非母?”董允蹙眉反问道。
刘禅敲击着膝盖的手指停顿片刻,说道:“继续说。”
刘璿挺直腰背,解释说道:“陛下,董侍中。在下以为陈氏虽为继母,但论亲属而言,却不及生母。赵年只因陈氏嫁给赵野,故称其为母亲。而陈氏违背夫妻之义,以刃弑夫。”
说着,刘璿以手做刃斜砍而下,说道:“彼时陈氏抽刀挥刃之际,赵年与陈氏便无母子关系,自当无‘弑母’恶行。赵年见父被杀,怒火攻心,挥刃反杀陈氏,为父报仇,自乃孝子之为,故当以杀人罪论处赵年。”
刘禅面露笑容,看向董允,问道:“卿以为太子之言如何?”
董允微微颔首,鼓掌应和道:“太子之言,当为彩尔!敢问太子,不知赵年当处以何刑?”
顿了顿,董允捋着胡须,似笑非笑地说道:“或当赦免赵年无罪否?”
此言一出,刘禅以怪异的眼神看了眼董允,他完全是在给刘璿设套。
东汉曾有法名为《轻侮法》,此法的核心就是:杀死侮辱父母者不获死罪。因此在这数十年间,很多人凭借此法中钻空子为自己开脱。于是尚书张敏上疏请汉和帝废除《轻侮法》,汉和帝采纳。
即便如此,当时的复仇风气仍然鼎盛,替父母及师父杀人,只要不被抓住就没事,抓住多是会判死刑。如夏侯惇十四岁时,有人羞辱其师,他便将那人杀死。故董允是在试探刘璿精通律法程度以及是否太过仁德。
刘璿露出白齿,说道:“董侍中所言,在下以为颇有偏颇。后汉顺帝时,青州毌丘长因有人辱母,白日当街杀人,潜逃被胶东国所获,国相吴祐以死刑论之。不过吴祐哀矜,念其有妻无子,特令其妻与他同居,怀有其子之后,再行除以死刑。”
“故赵年之案,儿臣以为为畅扬继母与后子和睦,仍需以杀人罪论处死赵年,而非大逆之罪。”
刘禅长叹口气,说道:“李悝《法经》有言:‘罪人年十五以下,罪高三减,罪卑一减;年六十以上,小罪情减,大罪理减。’今赵年不过十四,免其死刑,除以笞刑即可,不知以为如何?”
刘璿迟疑半响,拱手道:“启禀陛下,《蜀科》有言:‘男子年八十以上七岁以下,家非坐不道,诏所名捕,它皆无得系。其当验者,即验问。’今赵年不在其内,故当以死刑处之。”
刘禅微微蹙眉,以不容反驳的语气说道:“赵年多遭其母陈氏虐待,其父又被其母杀之,其情可哀,其罪可减,故当减之。”
刘璿见刘禅语气坚定,低下了头,拱手说道:“陛下仁德,儿臣必鉴之。”
“将朕及太子之意告诉东里雄,让他重新审判。”
“诺!”董允应道。
说完,刘禅低声轻叹一句,说道:“汉律多杂,还需简之,令人重编。”
大汉的《蜀科》只是在两汉律法与其矛盾时,以《蜀科》为准,是故大汉还有两汉以来的判决之律条,文字高达百万字之众,繁琐至极,非常人根本难以知晓。
故曹叡对汉代遗留下来的律法进行了废除更替,较为简约。而大汉由于以战事为先,连礼法都顾不上,更不用说重新整编汉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