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伯岳侯夫人

目录:百物屠| 作者:陈风徐| 类别:其他类型

    薛赫如何不知道皇帝是在试探他这个大博士,想到此处,不由倒吸了一口气道:“哎呀,谷节就在眼前,再从各地择优,恐怕来不及,而且还需颁订标准,用以择优,太傅总是求周全,力求完满,一时间恐也难谋出个办法,那今年是不是就办不了了?”

    最后这句问,让沈可人浑身一冷,血都凉透了。

    “臣绝无此意!”沈可人连忙朝皇帝跪拜。

    皇帝温温一笑,对他道:“你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今年新办,事出仓促,明年的文章会,朕必定采用你的建议。”说完,他转头看向薛赫,“太傅是担心这次文章会筹办不周密,既如此,此次文章会,御照司便不掺和了,让太傅与文嗣院一起主办,待会,薛卿你和他详细说说,文章会的详情。”

    薛沈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低头喏喏称是。

    “好了,都退下吧,朕一会儿还要去一趟东宫。”皇帝挥了挥手,二人便同时告退。

    薛沈二人离了明政殿,一齐往宫门走去,薛赫心有余悸,忡忡道:“太傅今次前来,可也是为了罗明?”

    沈可人附是,即道:“你我二人,一个是文嗣院大博士,一个是东宫太傅,一个执掌大魏文科,一个负责帝子学习,都是文中要职,文章会对大魏,有益无害,只是咱们也都明白,陛下与皇后,并不是为了真正的文章会。”

    话至此处,二人心照不宣地停下脚步,薛赫四下一看,方轻声打住,“哎,太傅慎言。”

    沈可人亦是叹气点头,“皇后中意薛家长孙为太子伴读,满朝皆知,而今,陛下中途生变,让罗大监的庶子充任伴读,皇后心里难免不服,更重要的是,这个孩子刚来东都,名誉远不及其是,无论怎么看,陛下都不像是择贤良之士,而是像过于偏宠罗大监。”他看似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却立时点醒了薛赫。

    他幡然大悟,眼里明快起来,“太傅说的是。”

    “我就是担心罗家与你们薛家因为此事再有了嫌隙,可就是得不偿失了。”在沈可人看来,文章会虽然是帝后二人择优之角力,可终究伤了薛罗两家的亲善。

    “我又能怎么办,刚才明政殿上你也看到了,陛下也在试探我。”薛赫实在头疼。

    “这件事你主理,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沈可人这句话略慰他的烦忧。

    “有太傅这句话,我也稍稍宽心了。”

    “且安心去做,不出了纰漏,咱们就只看陛下与皇后,如何安排吧。”沈可人愁眉长展,极目远天。

    罗家兄弟二人下了学便来到天门榜处,挤进了人群之中,才看到张贴的名单告示,头一个便是罗明。

    “哥……”看到自己的名字在第一个,罗明有些慌了。

    罗沉看了看上面的名字,别人他不认识,薛其是,那可是名扬东都的天才,东都谁人不知,薛家此子,三岁由文嗣院启蒙,五岁在国史院读史册,七岁能成文章,十三岁舌战东都国学监群生,十五岁便考入国学监为直学士,令人称羡。而今已经十七岁,马上就是及冠之年,而他的名字,赫然就在罗明之下。

    “走,咱们先回家。”罗沉拉过罗明,二人走出人群,上了马车,罗沉吩咐一声回府,马车便辘辘而动,压过了踪迹纷杂的路面。

    罗沉坐在车内,心情复杂地看着罗明,随后宽慰道:“咱们也都听沈太傅说了,这次文章会不过就是大家对坐叙话,可能就是因为你要做太子伴读了,为了给太子面子,才把你放在第一位。”

    罗明此时并不知道薛其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只觉得心里突突的不安生,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样,坠得难受。

    “我总感觉自己惹了祸。”罗明垂头丧气。

    “这叫什么话,你不过就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只是比别人做得都要好,才会被人注意,你没看见,时不敏最近多眼红你。”罗沉并不觉得自己的弟弟惹了祸,反而他引以为荣。

    罗明低头不言,从箱子里拿出半块饼来,攥在手中,不知道是吃还是不吃。罗沉看着他,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胖脸,小声道:“你放心,不管你出了什么事儿,哥永远站在你这边。”

    罗明的两双眼睛立时湿润起来,巴巴地看着罗沉,好似那泪珠子一不小心就能连串掉下来似的。

    他使劲儿点了点头,而后咬了一口饼。

    罗沉不免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二人不知,此时家中,已经有贵客到访。罗府外头,正是侍卫严立,共有二三十个人穿甲执矛,把住了罗府门口。一辆披戴金罗纱,满缀流苏的马车停在一旁,两匹登云蹄正在垂头休息,时不时低喑两声。

    正厅堂里,一紫裙妇女端坐不动,满面尊荣,二目微闭,只留余光扫地,见光影中起起落落的尘埃,愈加心平气和。此女子高梳望月髻,虽只有两根簪子,却都是无价之宝,猫儿眼明夜簪子在上,碧玺星斗簪子在下,整个魏国,除了皇后,也就只有她才能用得起这种华贵的簪子。

    “大夫人您今日屈尊而来,实在是准备不周,您多担待。”罗保朝回来的早,前脚进了家门,后脚她便来了。

    东都谁见了都要称她一声大夫人,正是伯岳侯的元配夫人李撷桂。

    她如今身份尊崇,却也不过曾是个教书先生的女儿。这世道,荣华富贵和贫穷困苦,都是百姓的。百姓是皇家,百姓也是农家,百姓也是叫花子。

    “罗大监言重了,妾身今日突然来访,是为了前些日子,不敏在天青影里出言不逊,不仅折辱同窗,更是对陛下的不尊重,若不是罗大监的儿子好言劝阻,不敏便要闯下大祸,因此,妾身是来感谢罗大监,教子有方的。”她轻柔柔地说完这些话,最后几个字却刻意留了重音。

    罗保朝心知肚明,这是来兴师问罪。

    “大夫人,您这么说,我是愧不敢当,侯爷对小侯爷那才是教导有方,我的儿子,不过是多管闲事了。”罗保朝并不惧怕一个伯岳侯夫人,他一脸赔笑,说的话却是丝毫不退让。

    你们伯岳侯满门风盛东都,走到哪里都是刀劈枯木、风卷残云的气势。若这是在外头,敬让你夫君的身份,对你以礼相待,可你如今都横行霸道到我的家里,在我的堂内,骂我的儿子,我若再相让,就有些怯懦了。

    这位大夫人闻言,脸色变了三变,十分难看,眼睛也睁开,恶狠狠地瞪着罗保朝,“罗大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罗保朝微微一笑,看了看外头,指着门户,方道:“等到哪一天,这亲卫禁军若是严防死守着侯府的大门时,大夫人就会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大夫人倒吸一口凉气,怒极反笑,“罗保朝,你这是要反了天吗?”

    “哎呦喂,大夫人言过了,言过了,小臣的天那是陛下,是大魏,决计不敢反了天,”罗保朝话锋一转,“大夫人若是说我今日反了天,传出去,恐让侯爷遭人中伤啊。”

    他不卑不亢,嘲弄着她。

    只听大夫人怒喝了一声:“放肆!”

    “放肆?”讥诮的声音从外头悠悠传来,罗保朝本来还笑着,一听这声音,立马收敛面色,严肃起来。

    大夫人也是一愣,回头看了一眼,方见还穿着练功服的玉怀璧大步走了进来,她手里还拿着一把月下花刀,环柄上系着红缨,乍一看好似神武的将军。

    屋子里的外人一见,都是本能性地往后退了半步,大夫人看了看外头,心里只道不好,这要是带一两个侍卫进来,也能震一震这母夜叉。

    “你想干什么?”她强自镇定着,打量着玉怀璧。

    玉怀璧把刀一横,不屑道:“我警告你,你别在我这儿放肆,你回去问问你们家侯爷,这东都上下,陛下也算在内,我玉怀璧谁不敢打,又怕过谁?”

    她说的不错,当今皇帝自幼习武,玉怀璧就作为小师傅对其进行训导,别说是动手了,便是棍棒相加也不计其数。

    大夫人不禁咧嘴一笑,“这话传出去,你可有几条命去填补?”

    “巧了,待会送你出门,我自个儿在大街上喊,我倒要看看,到最后是谁的命去填!”玉怀璧从来不怕这些威胁。她就是刀剑堂中滚着长大的,虽未杀过人,却也见过不少血,作为一名武者,死这种事儿,她早已超然。

    “不是,你们疯了?我可是伯岳侯夫人!”大夫人明显觉得这一切都不可思议,伯岳侯这三个字,在东都人耳朵里,那就是小皇帝一样的存在。足以令闻者心惊胆战。

    玉怀璧轻蔑地从上往下打量着她,啧啧道:“大魏的官制,封侯拜相,都是一品的官,你也就不过是个一品官的夫人,是,陛下为你加封了保国夫人,那我还是从小就被先帝当成公主养大的呢,我夫君在朝,做的是天子亲臣,敕事监由陛下直领,敕事监大监也是一品的官,咱们两家同为一品,你在我家里这样撒野,我要是还低声下气,让你风光,传出去,面上是打了我家的脸,可实地上,是打了陛下的脸,你们伯岳侯府就这么想让陛下掉脸?”这一通话下来,大夫人是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