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点半,市殡仪馆吊唁厅内。
一身素黑的九菲,本想拉着女儿站在门口一同迎接前来吊唁的人,无奈女儿看到父亲的遗体,情感上一时无法接受,趴在那里悲声大哭。
悲缓的乐声加上女儿的哭声,让前来的人无不心生哀痛。
斯人已去,活者还要继续。赵初陪同泪流满面的九菲站在放置遗体的大厅门口,面色沉凝的用手势表达着对前来人员的迎接。
杨军到达的时候仪式刚好开始。
环视一眼发现偌大的告别厅人头涌动,没有赵慧颖和宋雨两位的身影,也少了几个死者生前所谓的好哥们。
宋雨可能因为怀孕不方便。
赵慧颖呢,也碍于九菲的存在不来送最后一程?又或者真的被“惠安咕咕”吓着了……
人走茶凉不过如此。
根据死者生前最信任的风水师的建议,追悼仪式的进程都有严格的时间控制。
遗体告别仪式结束,杨军对九菲隔空点头示意后,和陈静一起离开殡仪馆。
上午十一点,死者魏之善的骨灰装入檀香木盒子,被载往位于邙山陵园,葬于离他自己父母不远的一块风水宝地。
所有的程序走完,九菲筋疲力尽,虚不堪言。
看一眼崭新的墓碑上,丈夫面带微笑的照片准备离开时,发现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位身穿黑色风衣,头上裹着黑色纱巾,一副黑色墨镜挡着半拉脸的女人。
多年不见,还是在第一时间就想到赵慧颖,九菲情不自禁的从鼻孔发出一声蔑视的可笑。
“我不想给你吵架。”赵慧颖面若冷霜。
“你……”一旁的女儿魏莫敏感的猜出女人的身份,越过母亲走到赵慧颖身边:“真不要脸!”
“别这么激动,孩子!”赵慧颖盯着魏莫的脸:“可惜,你爸爸生前那么爱你,你竟然长得一点也不像他。”
“妈妈,我们走!”魏莫拉着母亲的手转身欲离开。
“生态疗养院舞风弄影阁,我等你。”赵慧颖把自己头上的黑色纱巾解下来,绑在魏之善海青色的墓碑上,毫无芥蒂的吻了吻墓碑上魏之善的照片,转身离开。
舞风弄影阁,在生态疗养院的最北端的一座依势而建的假山上,高度比位于疗养院南端的生态饭店顶部的阿弥陀佛像,稍微低了一些。
沿着七十公分宽的绕山盘旋梯子,躲过坚挺的松树枝桠,和柔软的垂柳枝条,到达假山顶平台处的舞风弄影阁。
还没来及站稳,强大的风带着速度和力量,穿过那些高大的树木吹过来。
下意识地用手拉起风衣领子,又按按被风吹起的头发,九菲抬头看一眼。
这是个正八边形的楼阁,上下两层,白色墙体,顶端八角处,琉璃黄瓦飞檐翘起。
入门上端一块横匾上,“舞风弄影”四个大字苍劲有力。沿古色石台阶走进,看到其他七面无窗墙壁上惟妙惟肖的山水图画。纯青色大理石地面中间一张长形方桌上,笔墨纸砚无一不足。
沿着桌子后面朱红色木制楼梯走到二层,视野一下子开放。齐腰高的墙体的二分之一处,是依墙而设的原竹长凳。坐在临窗处,四周所有的景致一览无余。
但,今天风太大。
质疑早就站在窗前,正遥望远方的赵慧颖,找错地方时,矮矮的实墙中间厚厚的玻璃墙体徐徐升起,直抵最高处的檐下。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阁外那些咫尺之近的枝摇漫卷,看上去真切又遥远。
没有风的透袭,满身的凉意顷刻消匿。
九菲用手捋一下头发,放下风衣领子,找一个位置坐下来。
“我们之间如果有话,我希望不是‘对不起’。从小到大,没有像今天这样,让我觉得要主动找你聊聊。很可悲是吧?”赵慧颖头也不回,面朝外面。
这个楼阁以前魏之善曾经带着来过,有年初冬第一场大雪,两人是为看雪而来。天很冷,魏之善当时并没有为自己启动周围的玻璃。
“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些年,我一直坚信终有一天他会离开你回到我身边。虽然不在一起,我关注着他的一切,哪怕一粒沙子,一根草茎,一丝微风带给他的波动都会牵挂着我的心。没有人可以像我一样自甘堕落在他的心渊,没有时日,不计名利……”赵慧颖转过身来,直视侧身坐着,目眺远方的九菲。
“他,我等了半辈子,爱了半辈子,扶持了半辈子!而你,就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克星,毫不费力地破坏了我和他之间紧密,打破了我们对人生,对未来所有的规划,让我独吞苦涩艰辛……”
别说,这样的设计真好。厚厚的玻璃放下时可以放眼千里;升起后不舍美景又完美的遮挡风雨。早知道这里有这样的玻璃升降装置,说不定自己早来这里夜里赏月,晨间戏露。
“他曾说,我就是他心中最高贵的那朵无可替代的红玫瑰。而你,就是他母亲喜欢的‘像野草一样隐忍不发’的野草,曾几何见过带刺的红玫瑰败在一株野草的脚下?!既然是野草,为何不到野外,却来我身边占据不属于你的一切?!如果你没有嫁给他,他怎么又会这般英年早逝?!”
原来这里朝北望去可以看到邙山的松树林和枫叶林。再等半个月,山上枫叶红了,那里将会一半碧绿一半霜红。站在这里远眺,一定是更外丰饶。
“你们彼此并不相爱,他迫于双亲的压力,可你呢?就是为了毁我一生的幸福吗……”
赵慧颖放大声音,走进九菲,一双丹凤眼中射出杀人的戾气。
外面的树枝摇曳的更加厉害,阁内却感觉不到一丝丝的风。
人死等于安息。活着的人因留恋死者生前的影幻走不出去,就是本能陷入非理性的泥潭找不到出处。
九菲仿佛看见碧波荡漾的大海上,赵慧颖正在徒手挣扎,如影随形的痛苦和煎熬比海水活跃,再多空洞言语的堆叠也支撑不起她脚下的虚无。
“你就是卑鄙无耻的女人……”
“啪~”
赵慧颖话没说完,九菲站起来给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比起死者生前留给自己的痛苦,张慧颖的歇斯底里是那么的苍白,岂能容忍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责骂自己。
“现在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让你可以和他团圆,比如从这里跳下去,还比如可以找根绳子把自己挂在阁楼顶端的那个铁勾上,还比如可以把一定量的雷他定放在茶水中,喝下去,开着车,穿过邙山沿着曲折的山路一直向北……”
九菲盯着赵慧颖的眼睛,满腔怒火。
“你……”淬不及防的耳光让赵慧颖出乎意外。
“一如你所说,我不爱他,当我知道我父亲的死和他有关时,恨不得当即杀了他。如今他的死就是咎由自取。你那么爱他,可以为他陪葬,我不介意同一个地方为你也举行一场葬礼……”
“不是我们杀了你父亲……”
“你们?”九菲强压着自己的怒火,屈辱和悲愤。
“那件事真的不是他做的。他当初开那个药就是为了外出游玩防过敏,我们已经商定去黄山游玩,只是后来……”
“只是后来,”玻璃门被无声打开,杨军走了进来:“你听说自己父亲为竞争市长急于建功立业,而九牧野副厅长为了保证基层人民最大的利益,不幸被他视为拦路石。你就有意帮自己的父亲阻挠九副厅长前去基层调研。就在这时,你老家的远房亲戚,公安局刑侦科普通警员常勇,为了在你面前表现,把魏之善在医院开的,防备自己外出过敏用的雷他定全部偷出来弄碎,在省卫生厅传达室找机会放进了九副厅长的司机张惠龙的茶杯里。”
“你怎么来了?”九菲看着推门而入的杨军,吃惊的问。
比九菲更吃惊的是赵慧颖。
她情不自禁的后退两步,身体重重的坐在竹木凳上。
“你?杨军……你……”赵慧颖语无伦次的向四下张望,慌张凌乱。
“九副厅长死后,你父亲很快由副市长升为市长,为了阻拦对九副厅长车祸案件的调查,赵市长不惜动用手中的权力,把负责案件的,当时市公安局刑侦科科长黄大兵调离。破格任命工作不久的刑侦警员常勇为市公安局刑侦科科长。”
九菲满脸疑惑的看着杨军,听他继续说。
“常勇自然知道他这次有心插柳的功劳,野心随之膨胀。你父亲后来发现他堪无大用,又不能弃之不理,最后就把他调到郊外的市看守所任所长。”
杨军说到这里,赵慧颖开始低声哭泣。
“常勇并不满足于看守所所长这个位置,明知道你对他远离,却无赖似的继续纠缠。无奈之际,你们通过金钱来满足他的贪欲。魏之善辞职经商更多的是受了你的蛊惑。他公司前期资金的积累少不了赵市长的牵头挂线,后来你和他合资投建了这个生态疗养院和前面的生态饭店,为了遮人耳目,你们委托他人经营,经营利益一部分用来弥补常勇越来越大的胃口,另一部分魏之善用来行贿和给与回扣。”
杨军说到这里,赵慧颖痛苦的闭上眼睛。
“你父亲离开本地以后,常勇知道自己升迁彻底无望,进一步增加对你的勒索。为了自保,你让生态饭店委托人郑云飞暗地里对常勇的家人进行了威胁。魏之善这次意外死亡,打破了你们最近几年权益的平衡。常勇昨天对你狮子大开口,你坚决拒绝时,他当着你的面给九菲打电话威胁你……”
九菲瞬间明白了自己昨天接到的那个奇怪匿名电话。
“你害怕了,答应了常勇的条件,说魏之善死后公司账户警察正在审核,目前唯一能提出钱的账户就是郑云飞手下的了。迫于无奈,常勇昨夜把郑云飞保外就医……”
“那……”九菲拿出丈夫魏之善那本日记,打开一页记录:“真后悔听了慧颖的话,开出那盒雷他定,没想到竟然成了害死九菲父亲的……”
“这么说当年那盒雷他定,是我们的赵ZHUXI有意让魏之善开的了。”杨军看后把日记本伸到赵慧颖面前。
赵慧颖面如灰色,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