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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复一日，很多人已经没有了时间概念，只觉得这条路长的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每天睁开眼睛都是茫茫的草原。纵然一路向西，但是春天的脚步还是追上了队伍的进程，西北的大雪渐渐融化，天气一天天的暖和起来。不过就算如此，队伍里因为生病而死去的孩子却越来越多，因为很明显的，他们的食物越来越少，从一日两顿到一日一顿，再到如今，他们已经两天滴水未进了。
逃跑的机会越来越多，可是不管是小舟还是李征，似乎都已经失去了去尝试的兴趣。
这样的荒原，即便是侥幸逃掉，也一定会渴死累死饿死在路上，如果那样，还不如呆在队伍里，静静的等候时机。
向西，一直向西，他们没有走城镇的大路，而是沿着偏僻荒芜的草原而行，一连一个月，小舟没有看到一个路人，距离瀚阳西关越来越远，队伍也明显偏离了商道。李征跟她说，这些人八成是不打算走西关，而是要走西北那座阿贝沙漠了，小舟很希望他的猜测是错误的，但是事实证明这个小孩真的很有见识，半个月之后，她终于望见了一座又一座金黄色的沙丘。
阿贝沙漠，又被称为死亡之海，总面积比得上两个瀚阳军省，横贯整个西北边境。以瀚阳的兵力，根本无法防守这样一片巨大的领域，于是瀚阳就成了大华五个军省之中边境最松懈的地方。也正因如此，这儿也被称为偷渡商旅和沙匪马帮的天堂，还有一些在大华犯了罪被缉拿的犯人，无法通过正常的关卡，便会由此逃亡，踏上亡命之途。
然而，这样的人毕竟是在少数，死亡之海的名字不是白来的，除了当地的丹羯人和一些彪悍的沙匪，很少有人能穿越这片沙漠。便是那些大财阀大商旅，也要雇佣丹羯人做向导才敢走进去。这也是瀚阳军省对此地如此放心的原因，因为这片沙漠，实际上就是一道天然屏障，很多人，宁愿死在西关的刀兵之下，也不愿意踏进沙漠半步。可是这一队形迹可疑却又异常强大的人口贩子，却堂而皇之的走进了这片死亡的地域。
进了沙漠之后，又有两辆笼车坏掉了，车上的孩子被分摊到其他的笼车，小舟他们的车上也上了五个人。这些孩子的年纪较大，因为一路走得很久，如今到了新的地方所以很团结。连带着，她能抢到的食物也越来越少了。
天气并不如何热，可是阳光却明晃晃的刺眼，小舟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饿的有点眼花。她靠在笼车里，眼睛眯成一条缝，静静的望着外面一层不变的沙丘。
翻过一座，又是一座，这片沙漠大的惊人。只是看着，就容易让人丧失斗志。
已经没人来看守他们了，笼车用麻绳绑着，连把锁都没上，看守也经常一整天都看不到影子，不是聚集在队伍就前头，就是吊在后面偷懒。小舟现在反而很期待看到他们，因为只要他们出现，就证明有东西吃了。
想到这，一抹悲凉不由得从心底升了起来。
她狠狠的抿紧唇角，用手背在下巴上一蹭，将那种软弱的情绪强压下去。
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伤心是富贵人才能有的奢侈品，连活着都不能保证，还伤心个屁。
她皱紧了眉，轻轻咬住干裂的嘴唇，望着三百多人簇拥着的粮草水车，心下暗道：若是能抢来一匹马，抢走一袋干粮水囊，或许就有活命逃生的机会了。
“别看了，没用的。”
淡淡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小舟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哪个煞风景的家伙又在打击她的斗志了。她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懒散的说道：“反正我也没急事，就当是跟他们来个免费的沙漠旅行，我着什么急。”
李征坐在她旁边，轻哼了一声，一双丹凤眼修长明亮，斜睨着她说道：“你到底是什么品种，这种环境下我看你还挺开心的。”
“活着就很开心了。”
小舟将额头抵在笼子的栏杆上，一张婴儿肥的小脸已经瘦成了一条，越发显得双眼又圆又大，她静静的说道：“这世上乱七八糟的事多了去了，谁有那闲工夫老是跟着着急上火的？”
李征皱着眉说道：“你小小年纪，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
“我还没嫌你，你倒是嫌起我来了。”小舟轻轻一哼：“我还觉得你像七老八十呢。”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忽听后面有马蹄声响起，小舟连忙探头去看。其他孩子听到声音以为是看守来送食物了，也惊喜的转过头望去。
两名大汉停在笼车旁，其中一个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走了过来，仔细的打量着里面的孩子。
这人已经三十多岁了，一张脸蜡黄蜡黄的，一看就是酒色过度的模样。他的目光扫过来，小舟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那感觉就像是一只滑腻腻的蛇爬在身上一样让人不爽。李征注意到她的动作，微微向前挪了一下，手肘弯过来，将她挡在后面。
“你，还有你，过来！”
他指着两名后上车的女孩子说道，那两个孩子比小舟他们大一些，大约有十三四岁，蓬头垢面的，早就看不出长的什么样了。
听到看守叫她们，两人微微有些紧张，可是还是听话的下了笼车。那两名看守哈哈一笑，一人抱起一个，策马就离去了。
小舟看着他们，颇有些迷惑不解，她转头问李征道：“他们要干嘛？”
李征轻轻皱眉，什么都没有说，就转过头去。
小舟用手推了推他：“装什么哑巴？”
“等她们回来你就知道了。”李征靠在笼车上，闭着眼睛，小声的说道：“如果她们还活着的话。”
傍晚的时候，两名女孩子只回来了一人，似乎稍稍清理了一下，头发重新梳理了，脸蛋也很干净，可是只看一眼，小舟就知道那些人抓她去干了什么。
月亮升起来了，大漠一片银白，看起来像是刚刚下了一场雪。
小舟的呼吸稍稍有些沉重，她低着头，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的脚尖。李征看了她一眼，安慰道：“不用害怕，你年纪小，没事。”
小舟却什么都没有说，夜里的沙漠太安静，安静到她的耳朵只能听到那个女孩子压抑着的低沉的抽泣声。她的嗓子已经哑了，似乎连哭都不敢哭，只是抽着鼻涕，一声，又一声。
这时，车门突然被人打开，“砰砰”两声，又是刚才那名黄脸看守。
他扔了两个肉馍在那女孩身上，粗着嗓子说道：“吃了，别装死。”
说罢，骑马就离去了。
那女孩却一动不动，仍旧蜷着腿躺在那，像是已经死了一样。
月光下，那两只肉馍闪烁着莫名的光彩，明明是冷的，可是却有那么香那么香的味道飘出来。两名大孩子有些忍不住了，小心的爬上前去，伸手就要去拿。就在这时，两声惨叫突然响起，小舟像是一只小豹子一样，挥拳就揍在那两人的下巴上。
“想死吗？”
她单膝跪在地上，伸出一只手冷冷的指着他们，一双眼睛凌厉的如同刀子。
这车上的人早就领教过她的厉害，一时间也无人敢和她硬碰硬，只得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转身就爬回自己的地方。
“起来！”
小舟使劲的推着那女孩的肩膀，凶神恶煞的说：“有什么大不了的，起来！”
那女孩原本老老实实的躺在那一声不吭，可小舟的话音刚落，她的身体却剧烈的颤抖了起来，尽管拼命压抑着，但是哭声还是传进了众人的耳朵里。
那是一种濒临绝望的哭声，压抑的，低沉的，像是将死的狼，被人割断了脖颈，叫不出声，只能痛苦的呜咽着。
小舟一把将她揪起来，恶声恶气的说道：“再哭我就揍你！”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吓到了，那女孩渐渐停止了哭泣，只是刚才哭的太猛了，此刻停不住，仍旧在小声的抽噎着。
小舟拿起那两只肉馍，全都塞进她的衣服里，动作粗鲁野蛮，看起来就像是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女孩却呆呆的坐在那，一动也不敢动，像是失去了引线的傀儡木偶。小舟做完了一切，回到李征身边，坐在那里不说话，静静地喘着粗气。
李征的声音犹自带着一丝调侃：“我还以为你是去抢她的吃的。”
小舟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的胸口起伏，很慢，很沉重。
李征却似乎兴致很好，继续说道：“你刚才不是说，能够活着就很开心了吗？比起另外的那个，她最起码还活着。”
“去你妈的！”
小舟一拳挥出，向着李征的脸就打去，李征早就防备着她，侧头躲过，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冷冷的说道：“你清醒点，又不是我糟蹋了她，别动手动脚的！”
小舟瞪着眼睛骂他：“你这个畜生！”
李征却淡淡一笑：“你以为被关在笼子里还能算是人吗？不逃出去，全都是畜生。我劝你暂时还是别把自己当做一个人，不然的话你恐怕会受不了的。”
就在这时，冤魂一般的马蹄声突然又在耳边响起，李征眉梢一扬，只听仍旧是刚才那人，谄媚的说道：“房管事你这边走，那车上还有一个年纪小的，长得白白净净，你一定喜欢。”
李征闻言登时一惊，想也没想，回头就在地上抹了两把，狠狠的蹭在小舟的脸蛋上。小舟也只是稍稍愣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几下就将头发弄的乱七八糟。然而还没等他们做完，车门就被打开，那名黄脸看守眼睛在笼车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小舟的脸上皱了皱眉，说道：“你，过来！”
李征半跪在车里，将小舟护在身后，所有的孩子全都转过头来，火把的光照在他们两人的身上，有一种血一样的红。
看守见他们不动，沉着脸说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想挨鞭子吗？”
沙漠的夜很冷，风吹过来，轻易就穿透了他们的衣裳。那名看守突然跳上马车，一把就向小舟抓来。李征想也没想，反手一扣，小舟紧随而上，双手一错，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看守的肩膀就这样硬生生的被他们二人狠狠的折断。
“啊——”
刺耳的惨叫声顿时冲破云霄，孩子们惊慌失措的大叫起来，纷纷冲出笼车，踉跄的就往外跑。
另外两名看守见了一把抽出狼刀，翻身就跳进笼车。小舟闪身上前，她人小个子矮，在这样的笼车里可以随意站立行走，不像那名看守，只能跪在车里。黑暗中，只见孩子的身躯如同山林里的野猫，灵敏迅捷，一把抓过那名看守的狼刀，回身一刺，就狠狠的刺进了他的小腹。
鲜血噗的一声飞溅而出，全都喷在了小舟的手上，这么多天来的怨气如同一场大火，熊熊的燃烧了起来。她握住刀把，银牙一咬，错步横拉，血肉如泥，肠肥油腻，看守的肚子被她豁了个大大的口子，内脏都流了出来，像是一串风铃一样，斜斜的挂在半空中。
惊恐的叫声潮水般的响起，而另一边，李征的刀也干脆利落的插入了那名看守的胸膛。
“住手！”
一声冷喝突然响起，箭矢如林，弩箭齐飞，小舟就地一滚，就躲过了一排箭雨。这时，只听一声闷哼响在头顶，她心下一凉，抬头望去，却是一只利箭紧擦着李征的脖颈而过，带起一大片血皮。而其他的弩箭，此刻正冷冷的指着他的心口。
“我投降！”
年幼的孩子像是一只灵巧的猫，迅速的跳起来举起双手。
“不要再射了，我们投降！”
她扔下刀子，几步跳下马车，对着带着一排弓弩手赶来的大管事说道：“不是我想伤人的，是他要糟蹋我，我才七岁，我不要当妓女。”
孩子仰着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熠熠生辉。大管事转过头去，沉声说道：“房生，你该知道少爷最讨厌什么。”
那位房管事听了顿时面如土色，连忙说道：“大、大管事，不要听这小丫头胡说。”
大管事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最好给我安分一点。”
那名黄脸看守捧着断臂，红着眼睛大声叫道：“到此为止？大管事，这两个小崽子杀了我们两个人！”
“这一路死多少人了？马上就要交货了，人不够的话你去给西凉人殉葬吗？”
大管事很有威严的一喊，那人顿时蔫了下来。
“唰”的一声，一道鞭影突然挥下，狠狠的抽在小舟的脸颊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大管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冷声说道：“不想死的更快，就给我老实点。”
人群很快就散去了，孩子们被重新关进了笼车，只是这一次笼车被上了锁，还用牛皮条死死的缠了好几圈。
小舟方才那惊艳一刀实在给了这些孩子太过深刻的印象，他们全都离她远远的，挤在笼车的另一边。
李征坐在她身边，一边为她擦脸，一边说道：“咱们两个还真是福大命大，这样都能不死。”
小舟抿紧嘴角，一声不吭。
李征问道：“你不是要哭了吧？”
小舟低着头，小声的嘟囔了一句，李征没听清，靠近她问：“你说什么？”
“我一定会杀了他。”
她的声音极小，可是听起来却让人凭空感到一阵阴冷。
“这么多人，你要杀谁？”
小舟转过头，双眼平静的望着长长的队伍和连天的火把，她安静的完全不像是一个孩子，目光坚韧，像是两柄锐利的刀锋。
“我一定会杀了他。”
她默默的重复着，小小的手握住栏杆，一张小脸尖瘦伶仃，看起来像是一株风一吹就会被吹倒的小草。
七年了，这是她头一次这样想杀人。
“***，”她在心底狠狠的骂：“你们真的惹毛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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