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时节,丝丝细雨经月未歇,远处的矮山、村落,近处的竹林、湖沼全都笼在一片混沌迷蒙中,。泥泞的官道上,一名头戴竹笠身披草蓑的少年骑着一匹名贵的白毛甘马不急不慢赶着路。少年名叫顾枫,师承洪湖派,江湖上搏了个“仁义剑”的名号。按照江湖上“十八定终身”的说法,他将有一个前途远大的人生。
顾枫生于洪湖长于洪湖,这些年却一直云游在外,这既有力行行千里路读万卷书的古训,也有破家不存绕树三匝的无奈何和辛酸,不过现在他终于重踏故土,故乡的一切都是那么亲切,总有看不完的风景听不完的乡音,只恨这滴滴答答的雨实在扫人兴致。[]
一路行来他已是身心疲乏,此刻他最想要的是一盆热水,一壶热茶,舒舒服服泡个澡,美美地饮上一口茶,然后倒头痛快地睡上他一觉。那才是神仙般的日子!
他正在苦想,湖边竹林里还真出现了一间草屋野店。店小二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此刻正百无聊赖地蹲在屋檐下懒洋洋地择着菜,猛然看见有人过来,将手在身上擦了擦,撑起一把油伞迎了上去。顾枫把缰绳扔给小二:“好水好料侍候着。”小二亮着嗓子应声“好咧!”不待客人吩咐,就冲里面喊了句:“热水一桶,姜汤一份,侍候爷更衣呐!”顾枫甚是满意,摸出块碎银子抛给小二:“打赏!”小二欢天喜地接了去。
全身泡在热水中,每一个毛孔都惬意舒畅,顾枫吐出一口气,合上了双眼。不久他就进入了一个熟悉的梦:自己正攀援在悬崖绝壁上,身后白雾茫茫、深不见底,向上看,云雾飘渺,崖顶若隐若现,。自己何时开始攀援,向何处攀援去,已经模糊不清了。眼下他是双臂僵麻,腿脚麻软无力,身体变得僵硬沉重。
他感觉到有许多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师祖、苏清河、杨秀、金百川、钟向义、紫阳真人……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各不相同:期许的、嫉恨的、鼓励的、担忧的、幸灾乐祸的、冷眼旁观的……
“不能半途而废!绝不能半途而废!绝不能让他们失望,绝不能让他们笑话……”顾枫咬紧牙关,一步、两步、三步……崖顶依然遥不可期,气力和信心却已消耗殆尽……突然,他一脚踏空,翻着跟头向山涧坠去……
“啊!……”顾枫大叫一声,跳将起来,“原来又是一场梦。”
顾枫重重地吐了口气,睁眼时,他看到一张胖胖的笑脸,店主正端着一碗姜汤站在自己面前。
“小哥一路辛苦,趁热喝了这碗姜汤,早点歇着吧。”
热腾腾的姜汤递在顾枫的手里,顾枫没有去喝,他心里有个疑问:自己刚才那一声叫,寻常人早吓得丢了汤碗。可店主不仅没有丢掉手中碗,连汤也没有溅出一滴,这份定力可绝非泛泛之辈能有的。自己难道进了一家黑店吗?行走江湖这么多年,顾枫没少进过黑店,九流三教,千奇百怪的花招着实见识不少,兴致好的时候,他还乐意跟店主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可今天他太疲乏了,顾枫反倒希望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
“多谢主人家,在下喝不惯姜汤。有酒没有?”顾枫不动声色地放下姜汤,暗中观察店主的表情。“好,喝酒也一样可以驱寒。就请客人尝尝小店自酿的小米酒。”店主神态自然,似乎无可挑剔。顾枫嘿嘿一笑,“先备着吧,一觉醒了再喝。”顾枫说完,穿上洗净晾干的衣裳,往床上一躺,瞬间传出了鼾声。
时近黄昏,店里的客人都聚在草厅用饭,两三盏油灯照不透偌大的草厅,熏蚊的艾草燃烧时发出浓重的霉味,淫雨绵绵,什么东西都是湿乎乎的,。客人们三五成群,围在一起高谈阔论,顾枫细听这口音天南地北的都有,推测不是店主的同谋。
顾枫不爱热闹,四下扫了一眼,眼睛不觉一亮,昏暗的屋角桌上,一个十四五岁的俊美少年正独坐喝茶,他身材单薄,睫毛修长,五指纤细嫩白。顾枫心里一阵冷笑,踱步到桌前问:“可以坐吗?”少年腼腆地点了下头。
小二过来问讯,顾枫道:“上两样时新小菜,把你们自酿的米酒来两壶酒,我请这位小哥喝一杯。”小二闻声冷笑道:“客官别费这心,我们这位爷是不喝酒的。”顾枫笑骂道:“胡言乱语,是男儿哪有不喝酒的呢?”少年慌忙摆手道:“不不不,小弟,确实不会喝酒。”话说的太急,咳嗽了起来,红着脸低着头更不敢说话了。
酒菜上来,顾枫提壶在手继续逗他:“乡野小店夜晚最无聊,与其长夜枯坐,不如喝酒解闷。小哥量浅,咱们点到为止。”少年听了这话,抿唇一笑道:“那就多谢兄……兄台了。”故意压着嗓音说话。
顾枫为他斟了头酒,举杯邀道:“为有缘相会,干一杯!”仰脖一饮而尽,那少年看看杯中酒,苦皱了下眉头,端起也一饮而尽,一时喝的猛了,呛的连连咳嗽。顾枫忙起身绕到他背后替他拍背,少年脸一时红尽,推开顾枫的手,支吾道:“我,实在不能喝了,告辞了。”掩嘴逃去。
顾枫目送他进了房间,端坐在那自斟自饮。邻桌一人笑道:“小娘子来了三天,谁也搭不上,老弟好手段啊。”顾枫听了但笑不语,那人觉得无趣便抹过了脸。同桌一个酒友笑道:“老韩,你想女人想疯啦?那明明是个有把的嘛!谁家女儿肯放心让她一人出来走动?”老韩道:“老宋,你还别抬扛,我就见过这样的人。”众人闻言登时来了兴致,围着老韩坐成一圈。
老韩煞是得意,卖着关子说:“这种事说出来你们也不信,不说也罢,不说也罢。”老宋道:“话开了头你不说啦,这可不地道啊。”众人都一齐催促。一个年轻人就指着桌上酒菜说:“老叔快讲,这顿酒菜俺请了,。”
老韩捋了把山羊胡清清嗓子道:“话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两个月前我啊到洛阳城去办货,那边朋友客气,非拉我去金玉楼吃饭。你们知道金玉楼这个地方吧?号称中原第一楼呐,那儿卖的酒没低过十两一壶的。唉,就是鞑子多,臊性重!去那天就有七个鞑子在闹事,为啥,吃了饭不给钱,跑堂的是个小年轻,自来讨打,那是鼻子也歪了,牙也掉了,眼珠子都碎了,趴在地上直叫爹。楼上楼下两三百爷们,屁没人敢放一个。”
老宋啧啧嘴道:“鞑子比当年金狗还狠,惹他们?那不是找死?”老韩叹道:“谁说不是呢?他们打死咱汉人只赔要头驴,狠着哩。可就在这时来了个更狠的,我和那朋友刚找了个座儿,嗬,七个鞑子就全让人从楼上给扔下来了,一个就摔在我面前,离着五尺远,头上破个大洞,脑浆子都出来啦。嘿,那叫一个解恨!”
小二一旁嘟嚷道:“他是打痛快了,这店八成也要被人拆了。”老韩啐了小二一口,敲着桌子呵斥道:“你就惦记着那些碟儿、碗儿的,这关系到气节,气节,你懂吗?”小二冷哼一声,又嘟嚷道:“气节有个屁用,能当饭吃,能当衣穿?”众人听这话莫不横眉握拳,小二灰溜溜地躲去了一边。
老宋催促道:“快说,到底是什么人出的手?”老韩神神秘秘地笑道:“你们猜猜?这该是个什么样人呢?”一人道:“看这架势,八成是少林武僧吧?”有人驳道:“胡扯!和尚怎会去酒楼喝酒呢?我看八成是秦琼秦叔宝,除了他谁能一口气把七个壮汉扔下楼去?”旁边一个胖子附和道:“俺看也像,你看俺朝的将军老爷们,个个软面条似地,能把自家婆娘从一楼背到二楼俺就服他了。”
老韩点着二人的脸笑骂道:“尽是胡扯!秦叔宝是唐朝人,怎扯咱大宋朝来了?你们再猜!”众人正抓耳挠腮之际,顾枫笑道:“莫不是铁枪门的骆大小姐。”老韩闻言,手指在桌上一敲:“着呀!就是这铁枪门的骆大小姐!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那身手,那身段,咦……妙呀!”小二又插嘴道:“是身手妙,还是身段妙?您老真跟人打照面啦?”
老韩被这一问,顿时哑口无言,众人方知他是道听途说一起哄笑起来,。老韩也自嘲道:“世上真有这般高人,还容鞑子祸害中原。”
顾枫心中冷笑:“谁说世上没这样的人,眼下不就有一位吗?是你们肉眼凡胎,不识真人罢了。”
二日一早,晴空万里,一个梅雨季节难得的好天。众人纷纷启程上路。过午之后,店中只剩顾枫与那女扮男装的少女两个人。她似在等人,隔一阵就出门眺望一回,顾枫几次与她搭讪,都被她不咸不淡地挡了回来,时间一久,顾枫心中就有些后悔,暗道:“我见你孤身一人,怕你吃了暗亏,有心帮你,你却拒人以千里之外。罢了,不让你吃些苦头怎知江湖险恶?”于是结算了店钱,投东南而去。
走了三里地,顾枫心里默然一叹:“她终究还是个孩子,跟她一般见识,倒显得我没度量。”于是又悄悄折转回来,潜伏在客店旁边的小竹林里,冷眼旁观事态之变。
掌灯时分,一条小船悄无声息地从湖面划入河汊,船上有两个人,一个四十多岁的健硕大汉叉腰站在船头,双目炯炯,太阳穴高凸,一望便知是个外家拳高手。划船的汉子三十出头、脸色阴郁苍白,腰间别了一对判官笔。离岸还有三丈远,二人弃船涉水上岸,一前一后进了野店后门。
顾枫一眼便看出二人的来历,心中顿生疑惑:“这个女扮男装的少女究竟是何来头?竟让飞鱼帮曹洪、元朗两大高手一齐出马?”
顾枫矮身潜行到客店的厨房窗下,房中厨子正在熬汤,曹洪、元朗两人与店主并肩而立,只听元朗低声说道:“紫阳宫弟子见识多,你们的药只怕瞒不过她,还是用我带来的好药。”顾枫听到“紫阳宫”三个字,心中暗惊,思忖道:“真想不到,这女子竟是紫阳宫弟子。紫阳宫诸弟子中似她这般年岁的只有韦素君、杨秀、黄梅、陈南雁四人。杨秀自己是认识的;韦素君号称‘无影剑’,冷人冷面,也算是半个老江湖了,不该似她这般青涩;黄梅话多好动,不及她这般恬静。她必是陈南雁!曹洪、元朗不知被谁灌了**汤竟要对紫阳宫弟子下手?罢了,既然让我撞上,少不得要管这场闲事,。”
厨子将汤做好,元朗忙着下药,曹洪将小二唤来在耳边叮嘱了几句,小二这才捧着汤出去了。顾枫深知曹洪、元朗皆非等闲之辈,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在窗下静听其变。约一盏茶的工夫,店小二侧身进来,神情有些慌张,急急道:“大哥,不好了!那小妮子喝了咱们的药一点动静都没有。怎么办?干脆亮家伙,明刀明枪跟她干吧。”元朗道:“不急,紫阳宫弟子内功底子深,药性发作的慢,先稳住她,等一等再看。”店小二冷笑道:“二哥也太抬举紫阳宫的那帮小娘们了,依我看,拿下这个雏儿不过是小菜一碟,费那工夫作甚么。”店主喝道:“你懂什么,小心使得万年船,告诉弟兄们,没大哥的话谁也不许胡来!”小二应声“是”怏怏而出。
店主问道:“大哥,咱们和紫阳宫有何冤仇?今日若动了这丫头,就跟紫阳宫飙上了,这值吗?”元朗冷笑道:“老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婆婆妈妈的?事成后,你拿着钱远走高飞,享你的福去。”店主叹道:“倒不是我怕事,紫阳宫毕竟是江湖上四门,这万一……”曹洪叹道:“老五你别说啦,这其中的厉害,我岂是不知,只是……唉,不要说啦,骑虎难下,骑虎难下呀!
众人正焦灼不安,忽听窗外有动静,元朗向二人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各自抽出兵器,元朗手握判官笔大喝一声:“是谁?”脚尖轻点,身子已穿窗而出,他手中判官笔敲、点、挂,连使三招,攻守兼备,一气折腾下来却并没见到人,心下正自疑惑。忽听背后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元朗不禁吓出一身冷汗:这人若是暗中偷袭,自己焉有命在?
元朗强作镇定,缓缓转过身来,“是你?”元朗与顾枫有过几面之缘。顾枫满面堆笑:“元二哥,近来生意兴隆啊,几时把买卖都做到紫阳宫头上啦。”此时曹洪与店主也抢到屋外,二人一南一北将顾枫夹在中间。店主见顾枫去而复还,惊问道:“你,你不是已经走了吗?”元朗冷笑道:“老五,你的那些摆设怎能瞒的过大名鼎鼎的‘仁义剑’?”顾枫笑道:“元二哥过奖了,‘仁义剑’不过是江湖朋友给的面子。”元朗哼了一声,说道:“既知面子是别人给的,就该知道好好珍惜。”顾枫忙道:“元二哥误会了,小弟并非是来扒单坏事的,只是眼看飞鱼帮有难,不得不提醒一句罢了,。”元朗怒道:“你还是要插手?”挺身就要动手。
曹洪喝道:“且听顾兄弟把话说完。”顾枫道:“在下与贵帮罗帮主有些交情,有话不可不说,紫阳宫乃当今武林四清门之首,紫阳剑法已成剑法正宗,习练者何止千万?且不说紫阳真人剑法通神,名列十绝,便是座下十大弟子也是个个武功卓绝,声威赫赫,紫阳宫的门生故旧更是遍布天下。今日若动了她门下弟子,天下虽大,岂有几位的容身之地。”
元朗冷笑道:“我知道你与紫阳宫有些瓜葛,有心帮这丫头说话。不过也不能把人当做三岁小孩来哄!余百花算哪门子中原十绝?不过凭自己的脸蛋挣来的罢了。她的十个弟子如今老的老,死的死,无能的无能,**的**,剩下的都是些不成气候的黄毛丫头,能顶什么用?至于说门生故旧,虽有千千万万,真正能给她卖命的又有几个?我看在帮主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你自己也该知道‘进退’二字是怎么写的。”
顾枫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真是忠言逆耳。也罢,我可以不管,但想知道究竟是谁在和紫阳宫过不去?”曹洪冷笑道:“老弟应该知道道上的规矩,恕曹某不能相告。”顾枫道:“规矩是人定的,这点面子都不给,让在下很是为难啊。”元朗勃然大怒:“顾枫,你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元某今日就试试你‘仁义剑’到底有几斤几两!”说时,判官笔直指顾枫前胸乳突穴,顾枫拔剑相迎,笑道:“曹副帮主,不如一起上吧,‘黑白双煞’少了一个,可不太过瘾啊。”曹洪笑道:“那我们兄弟就占顾大侠的便宜啦。”袖中突然抖出一对铁锏。
曹洪攻打顾枫上三路,元朗招呼顾枫下三路,二人配合默契,攻势凌厉,顾枫步步后退,却临危不乱,边打边说道:“‘黑白双煞’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行侠仗义的事做了不少,曹副帮主放心,即使二位败在顾某剑下,顾某也会守口如瓶的。”
顾枫一口一个“曹副帮主”,看似无心实则有意。原来曹洪曾做过六年飞鱼帮帮主,在他主政的最后两年飞鱼帮惨败于洞庭水寨,江南地盘全被洞庭水寨占去,帮中兄弟便生出许多怨言,指斥他恋栈,。曹洪甚为苦恼,思来想去他定下一计:设英雄擂,海选天下英雄,以武功最高者继任帮主。
曹洪心里的如意算盘是:飞鱼帮在江湖上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帮,干的又是名门正派所不齿的贩卖私盐勾当,那些正派人士顾及颜面,自然不会来趟这浑水。**上或许有人想来掺和,但一来自己武功不弱,寻常人等还真不放在眼里,即便有人武功高过自己,那也无妨,终究在自己的地盘上,威逼、利诱、使绊子、下套总有办法让他知难而退。如此,自己既能坐稳帮主宝座,对下面弟兄也算有个交代了。这般千算万算,怎么看也是一条万无一失的好计,可万不曾想,阴沟里也能翻船,自己竟栽在了一个小姑娘的手里。
英雄擂摆了三个月,各方人物你方唱罢我登场,着实热闹了一阵子。眼见有惊无险,到了最后一天。午时已过,主持比武的副帮主元朗正要宣布收旗,人群中忽然挤出一个自称罗芊芊的小女子,自称自己是从晋州千里迢迢赶来打擂的,恳请元朗务必破个例。元朗欲不答应,却被曹洪拦住了。曹洪自幼习练外家拳,平日里打熬气力,不近女色,那女子长的妩媚动人,明眸含情带泪,曹洪只看她一眼心就软了,迷迷糊糊之中不仅答应破例延时,还要亲自跟她对阵,谁胜谁就是帮主。
罗芊芊在上千人的呼喊中走上擂台,双目突然射出一道寒光,曹洪顿时清醒过来,只是话已出口,恰似覆水难收。让曹洪悔恨终生的是罗芊芊只一掌便将自己打落擂下,摔得鼻青眼肿,门牙也掉了一颗。一时成为笑柄。曹洪羞愤之下只得忍气吞声做了副帮主,不想罗芊芊又一口气提拔了十三个副帮主,加上原来的四个,小小飞鱼帮竟有十八个副帮主。原本那些被自己呼来喝去的部属如今都和自己称兄道弟、平起平坐,此事在曹洪看来简直比丢掉帮主宝座更让他难堪。
顾枫以一敌二有些吃力,他故意说出这件旧事,用意是在扰乱曹洪的心神,好减轻压力。果然曹洪闻听此言后,脸色憋得通红,手中铁锏一招快过一招,浑如疯了一般。元朗看他章法混乱,急叫道:“大哥……不要上他的当。”顾枫笑道:“论武功曹副帮主当排飞鱼帮第二,用得着你来说三道四的吗?”这句话又戳到曹洪的痛处,他出招更狠,章法却更乱,。
正当此时,忽听得前堂里一阵惨叫,小二厉声叫道:“大哥,快走。点子漏啦”曹元二人脸色大变,收身跳出圈外,店主苦笑道:“报应,报应。大哥二哥你们快走,我来断后!”言罢,摸出两根峨嵋刺,挺身向前,顾枫见他步法,功夫不在曹、元之下。心下暗惊道:“幸好刚才他没有动手,不然我早败了。”元朗冷笑道:“笑话,我元朗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人吗?”曹洪道:“不可硬拼,你们快走,我来断后。”话音未落。忽听脑后金属破空之声,顾枫急叫一声:“曹帮主留神!”已是不及,曹洪一个趔趄,身子向前一栽,伏地不动,双目爆出,已然气绝。元朗不由得悲由心起,叹道:“想不到,你我弟兄竟如此分别。”拔出短刀朝胸口扎下,血流如注,顿时气绝。店主扑通一声跪在两具尸体前,已是泪流满面。
衣袂连风,人影闪动,过来三人,呈三足鼎立之势,将顾枫与那店主围在中间。其中一个便是顾枫见到的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子,此时她手执长剑,眉宇之间顿时多了一份凌厉的杀气。左侧一个道姑,年约二十五六岁,眉若新月,面如春花。顾枫心中一盘算,似她这年纪应是紫阳驾下五弟子冷凝香,忙收剑见礼,口称“冷女侠”。那女子听顾枫道出自己姓名,微微一惊,她尚未答话,顾枫身后的一个女子笑道:“想不到飞鱼帮中也有人才,凭你也听过五姐的大名。”
说话的这个少女,年约十四五岁,身穿黄衣,体态娇小,细腰似乎伸手可握,眉目生动,双眸如含一汪清水。
冷凝香冷笑道:“梅儿你错了,他跟飞鱼帮可没什么瓜葛,若我没有猜错,他便是‘仁义剑’顾枫。”顾枫喜道:“难得冷女侠还记得顾某的名号。”黄衣女子笑道:“方才我还在疑惑,洪湖派除了顾公子还有谁会使‘平山落雁’?不过你前天还在凤翔府,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洪湖县?”顾枫闻言甚是惊骇,自己刚才使的是确实是“洪湖十二绝剑”,这剑法是洪湖派武功精华所在,天下会的人不过寥寥四五个,她竟能一眼识出,这份见识可不一般。更惊讶的是她竟然知道自己前日在凤翔府,自己去凤翔铜人寺找海法和尚比武,黄昏时进城,二日一早便出城凤翔南下,前后逗留不过五六个时辰,她竟然也能察知?
顾枫拱手问道:“在下眼拙,敢问姑娘是?”黄衣女子笑道:“我爱穿黄衣,名叫黄梅,。你刚才救的是我小妹陈南雁。”顾枫喜道:“有幸目睹紫阳宫冷五侠,黄女侠,陈女侠,真三生有幸。”黄梅笑道:“公子过誉了,紫阳宫五姐以下没人敢当个‘侠’字。这回你帮了南雁,我们该怎么谢你呢?”
顾枫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黄梅道:“救命之恩,岂可不报?你就不要推辞啦。”冷凝香道:“公子上次在长安为师父传递讯息,师父有言,见到公子后,一定要请上紫阳山,当面答谢。这次公子又救了南雁,紫阳宫若再不答谢就是知恩不图报,不懂人情了。”顾枫急忙说道:“真人是顾枫敬仰的前辈高人,能为真人效劳是顾枫的荣幸,何敢图报?至于这一次,相信没有在下,陈姑娘也会平安无事的。”顾枫这一说,冷凝香突然没了话。
一旁的店主突然插嘴道:“三位女侠,我能走了吗?”此言一出,顾枫顿时一愕,暗道:“他们原来是认识的吗?”冷凝香道:“念你知错能改,带着你的妻儿离开中原,若再让我撞见,定取你性命。”武训宜闻言,急忙叩头道:“多谢冷女侠慈悲,武某发誓今生今世再不踏进中原。”叩了三个响头起身便走。
黄梅笑道:“就这么走了,你这两位好兄弟怎么办?”武训宜顿时羞的满面通红,垂手侍立,不敢言语。冷凝香又好气又好笑,呵斥武训宜:“终究是兄弟一场,你就忍心看着他们暴尸荒野吗?”武训宜唯唯诺诺,忙拿起铁锹开始挖坑。
冷凝香向顾枫解释道:“这个武训宜算不得好人,但也不是什么恶人。罗芊芊当了帮主后,他就洗手隐居起来,本想安安心心过日子。不想曹洪、元朗劫持了他的妻儿,又逼他作恶,好在他良心未泯,知错能改。顾师兄,我这么处置他妥当吗?”顾枫笑答道:“最合适不过了。”
黄梅从屋里摸出一盏油灯,点着了屋檐下的柴垛,火借风势瞬间而起。十几间茅草屋顿时被火舌吞没。陈南雁羞怯地问顾枫:“顾大哥是……是怎么识破他们形迹的,我怎么就一点都没看出来,你又……又是怎么认出我是个女身?”顾枫笑道:“那店主和小二都身怀武功,口音也不是本地的,我由此生疑,。至于说如何识破姑娘的身份,其实很简单,姑娘举止优雅,冰清玉洁,世上断然没有这样的男子。”
陈南雁脸一红,低头说道:“我原本也不知道五姐和梅姐会来,喝了他们放了迷药的汤后,顿觉头晕目眩,正强撑着要往外走……若不是五姐和梅姐赶来……自然还有顾大哥暗中相助,我……只怕已经遭了他们的道儿。”顾枫笑道:“姑娘中毒后,还能走出屋门,这份功力,顾某是自叹不如。”陈南雁道:“公子过誉了,其实,我是先服了解毒丸的……”顾枫心下莞尔一笑:她倒实诚的紧。
说话间,茅店已变成一堆废墟。黄梅甚是高兴,她问陈南雁:“雁儿,姐算不算给你出了口气?”陈南雁含笑点了点头,火光映在陈南雁脸上,白里通红,说不出的娇美动人。顾枫不觉心动,暗道:“都说紫阳真人慧眼识真,收的弟子个个貌美如花,看来果不其然。似这般佳人任谁见了能不动心?”
冷凝香邀请顾枫结伴同去君山,顾枫婉言谢绝了。此时,武训宜已经在地上挖了一个一尺多深的坑,正要把两具尸体拖进去。黄梅笑道:“你就不怕你兄弟的石头让野狗拖了出来?这坑太浅,起码要挖六尺深。”武训宜闻言二话不说,跳下坑继续开挖。顾枫暗暗摇了摇头,不明白这样的小人,冷凝香为何要放过他。
当晚天空晴好,明月当空,夜风徐徐,花草芳香,虫吟蛙唱,好不热闹。顾枫别过三人后,牵马赶路,不知不觉间走了七八里路,忽见路旁竹林里有间茅屋,茅屋中一灯如豆,一个年轻人正伏案读书。那茅屋本是农人用来看护庄稼用的,建造的十分粗陋,这季节阴雨连绵,屋中既潮湿闷热,蚊虫又极多。什么人半夜三更躲在里面点灯读书呢?莫非是个想考状元的农夫?想到这顾枫自己笑起来,他决定去会会这个要考状元的农夫。
茅屋顶上的茅草已经腐烂,散发出阵阵腐臭。
顾枫正在拴马,屋内发出一连串哈欠,一人自言自语道:“灯油耗去半盏,文章才成半篇。皇图霸业江山,腹空饥苦难眠,。”顾枫莞尔一笑,轻咳了两声。屋里灯火应声而灭,顿时一片死寂。顾枫一愕,笑道:“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用功时,文章才写一半,岂可去寻周公?”
听他这么一说,屋内顿时响起火镰敲击声,灯火一亮,一个书生端着油灯迎了出来。这书生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眉目清秀,一脸菜色,身上穿着一件补丁上打补丁的布衫。他略微打量了顾枫一眼,忙稽首道:“兄台请到屋里小憩。”
顾枫随书生进屋来,茅屋狭小,地面泥湿,刺鼻的霉味呛得顾枫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一张竹笆床、一卷破被絮,一把断腿木凳和一个土案,案头放着几册旧书。
书生的神情有些拘谨,犹豫了半天才结结巴巴问道:“莫非,是,我在下夜读之声惊扰了兄台?”顾枫笑道:“那倒没有,只是路遇隐士,过来探访罢了。”书生闻言咧嘴一笑道:“你怎知我是隐士?我可是满脑袋的升官发财梦呢!”
顾枫听他出言坦率,顿时也来了兴趣,打趣道:“自古以来,读书人有几个不是为了升官发财?俗话说‘身在公门好修行’,兄台将来进了公家门,只要在升官发财之余顺便做几件有益百姓之事,百姓依旧要呼你一声青天大老爷的。”
书生叹息一声:“世人皆把《《》》成摘取荣华富贵之途。我若得志,绝不做那昏官贪官恶官。”顾枫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兄台莫把话说绝咯。”书生闻这话,微微一叹,自嘲道:“也不知今生今世有没有这造化呢。”又问顾枫:“兄台是做那一行的?”顾枫反问道:“以兄之见呢?”书生略一思索道:“兄台不在士农工商之列,带剑夜行,莫非是,游侠?”顾枫哈哈一笑,不置是否。
他随手拿起案头的文稿扫了一眼,笑道:“以兄大才今岁必然大捷。”书生冷笑道:“似此东拼西凑、空话连篇、言而无物的东西,我自己尚且不知所言何物,兄台真能看出好来?”顾枫闻言,甚觉尴尬。书生也觉察到出言太重,自责道:“眼见大比将至,心情烦闷,口不择言,冒犯了兄台,请见谅。”顾枫摇手道:“无妨。”指着竹床上的酒壶叹道:“借酒浇愁愁更愁,是这酒引出了兄台胸中的怨气,。”
书生哈哈大笑,先前的拘谨一扫而空,道:“离天亮还早,请兄台休息片刻。”顾枫见正有此意,但见床小,颇为踌躇。书生道:“我还要熬夜赶功课,兄台请自便。”顾枫也不客气,道声谢,便和衣躺下,片刻便进入梦境。
睡梦中,顾枫似乎听到自己的枣红马在屋外嘶鸣,这马儿陪着自己走南闯北,形影不离,此时一定是想自己了。唉!马儿、马儿,你主人好容易能睡个囫囵觉,你就让主人多睡一会儿吧?明天一早陪你出去遛弯,好不好?枣红马似乎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也就不再吵闹……
顾枫一觉醒来,眼睛被阳光刺的发疼,梅雨时节又一个难得的大晴天!在阳光的照耀下,茅屋里升腾着一股淡淡的水雾。书生未写完的文章放在案头,上面压着一块小青石,顾枫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纸,是一阙西江月,词名《临江》:孤灯常伴冷月,十年躬耕隆中。何来一日风云动,扶我直上九重。不尽江水滔滔,无边荒草苍穹。湮没了多少英雄,人生几度秋冬。
顾枫看完,心想:“这书生倒是个有抱负的人,我且赠他一些银两,助他达成所愿。”想到银子,顾枫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急出门寻马,木桩上空空如也,哪里有马的影子?顾枫又惊又愧,自己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竟会栽在一个穷酸手里!幸好他只是图财,不然没了脑袋,自己岂不是冤死?顾枫羞恨懊恼,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挥手一掌拍断茅屋的支柱,一声闷响,茅屋塌成一堆废墟。丢了马,顾枫只好步行,走了十余里地,远远听到惊涛拍案之声,登上土山远眺,眼前豁然开朗,一条白茫茫的大江横在眼前,江上白帆点点,鱼鹰盘旋,斜阳映射,满江流金。顾枫顿感心胸为之一扩,万千的烦恼一时尽抛诸脑后。
土山南坡路口有几间茶棚,聚集了不少等船过江的渡客。顾枫摸摸衣袋里还有几块碎银子,便叫了一壶茶两样点心,一边充饥,一边等船。谁想这船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一直等到夕阳将下,江面上才出现一只渡船。这是条可坐百人的大船,渡口等船的渡客都松了一口气。船靠上码头,却没有放下跳板,船主在船头拱手作揖道:“本船是包船,不载散客,各位都请散了吧,。”船主的话顿时被淹没在一片咒骂之中。这也难怪,离江边渡口最近的村镇也有十五里,此刻过不了江,只能再走回去明日再来,有驴有马的还好说,那些推车挑担子的渡客,岂不苦死?
渡客们群情激愤,叫骂之声不绝。两个精壮汉子,剥了衣服,一个猛子扎下水游到船下,三两下就爬到船上,船主试图来拦阻,被二人叉手推倒在地。船主见势不妙,忙回头大喊:“于爷!于爷!”船舱中随声走出一个五旬老者,一头灰发,清瘦矍铄,目光炯炯,不怒而威。
两个汉子被他气势所震慑,愕怔了半晌。高个壮汉才结结巴巴说道:“船是你雇的吗?老子偏要上,你能怎样?”他虽气短,手臂却长,手指几乎点到老者鼻子上。顾枫暗叹一声:“你有苦头吃了。”果然,老者一声冷笑,身形并未见动,那汉子却似一只口袋径直朝人群飞来。顾枫见状大惊,他看出老者有武功在身,却没料想到他出手便伤人,当下不及多想,脚尖点地,纵身而起,将那汉子抱住,稳稳落在地上。码头上的渡客有四五十人,却没人看清是怎么回事,那高个汉子此时呆若木鸡,一动不敢动。
灰发老者斜目看了一眼顾枫,问矮个汉子:“他飞的好不好玩?你要不要也玩一玩?”矮个汉子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摇头如拨浪鼓,口不择言道:“嗯,嗯,要!要!”老者冷冷一笑,道:“老夫成全你!”抬脚踹在汉子肋下,那汉子惨叫一声,身子像断线风筝一般,夹着风声冲顾枫砸过来。
顾枫见来势凶猛,不敢硬接,腾空跳起接住矮个汉子,双手托住他的后背,一连倒退了十几步才停稳。一放手,汉子便倒地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他的肋骨被老者踢断了四五根。顾枫厉声责问道:“他虽鲁莽了些,也罪不至死,阁下出手未免太重了。”老者冷笑道:“小朋友,你想给他们出头?你可知江湖上有多少人因为爱管闲事活不长命的?”
顾枫心中一凛:“此人武功在我之上,我若强出头,只怕就有性命之忧。”他稍一犹豫,便被老者看破心迹。灰发老者便冷笑道:“若是怕了,就给老夫磕上三个响头,老夫便不追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