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似相识

目录:江山画| 作者:楼枯| 类别:其他类型

    顾枫闻言,不觉仰天一阵大笑,道:“在下行走江湖,遇到蛮横不讲理的人多了,似你这样的倒是少见,一言不和,便要取人性命,便是天王老子杀人也要个理由吧?”老者冷冷道:“你武功不如老夫便是理由,!”顾枫沉声道:“顾某行走江湖还没向谁低过头。不过就是一死,你放马过来便是!”老者微微一笑,蓦然跃起一丈多高,轻轻地落在顾枫对面。

    众人眼见两人要以死相搏,顿时一哄而散。那高个汉子此时缓过劲来,眼看老者就在眼前,捡起一块石头,怒吼一声,朝老者扑去。顾枫喝声:“站住!”闪身来拦,已经来不及,但听“突”地一声响,汉子肩头血箭爆射,他身形一滞,跪倒在地,顿时如杀猪般嚎叫起来。顾枫抄手接住暗器,但觉力道甚大,手心火辣辣地痛,捏起来一看,竟是一枚血乎乎的石子。[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此时一轮残阳挂在江上,血一般的红。

    顾枫暗叹道:“难道此处竟是我葬身之地吗?难道我就要死在这个不相干的人手上?”他定了一定神,拱手问道:“阁下身怀绝技,求教姓名?”老者冷笑道:“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套近乎,已经晚啦!”顾枫笑道:“顾某行走江湖,早已将生死看淡,你既然不说,我也不求你。请吧。”当下气定神闲,静如松岳,只等老者出手。

    老者直勾勾地盯着顾枫,满脸杀机,却迟迟没有动手。忽然,船舱中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好啦,于公,顾公子是本座的好朋友,玩笑不要开过头了。”随声款款从船舱里走出来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女子,明眸皓齿,媚眼生辉。

    她,就是是飞鱼帮帮主罗芊芊。飞鱼帮创设百余年,以拐卖人口,走私私盐为生,传到今天已经二十代。罗芊芊是通过打英雄擂取代前帮主曹洪的,仅仅两年时间她已将帮中元宿收拾的服服帖帖。顾枫与她一见投缘,互相引为知己。

    罗芊芊命人放下跳板,走到顾枫身边,笑道:“于公听说顾大侠的名声,想要会会你。怎么生姐姐的气啦?姐姐给你陪个不是。”老者哈哈一笑道:“人说洪湖顾枫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于化龙失礼了。”顾枫暗自吃惊,于化龙号称铁剑仙,是名震江湖的于家剑嫡传弟子,名声虽不大,但论武功修为,实在可疑称得上一等一的高手。顾枫暗自庆幸:今日若真与他动手,只怕是早横尸荒野了,。

    罗芊芊笑颜花开,挽住顾枫手臂,低声说道:“到船上来,姐有话跟你说。”顾枫低声问:“他凭什么甘心为你卖命。”罗芊芊媚眼流波,附耳说道:“他是个色鬼。”顾枫知她不肯说,便一笑了之。那船外表看着粗陋,舱内布置却甚是精致。顾枫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艘船本来就不是渡船,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扮成渡船的样子。刚才那两个汉子倒是鲁莽了些。

    罗芊芊看破他的心思,笑道:“知道你是菩萨心肠,我已让人给他们治伤啦,每人再赔他五百两银子,顾大侠看怎样?”顾枫道:“这才是大帮主的风范。”正说话时,于化龙掀开帘子回道:“婉秋姑娘已经过了十字坡。”罗芊芊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将那两个人打发走,把血迹洗干净,我这个妹子见不得半点血。”于化龙应诺而出。顾枫闻言起身便走,罗芊芊一把拉住他,道:“你不必回避,见见她也好。”

    大江上,红日西坠,轻风徐来。顾枫站在船头往岸上看,只见七八条劲装大汉护送着一顶轻纱小轿由土山方向缓缓而来。罗芊芊道:“我这位表妹,出生富贵人家,从小娇生惯养,脾气大,不好侍候。小时候也学过几招剑法,听说君山英雄大会热闹,就吵着要来。我怕她是个累赘,本不想答应,谁知她竟不声不响地自己来了。”顾枫笑道:“你贵为一帮之主,一个人还照顾不来吗?”

    罗芊芊叹道:“这两年我抢了洪天的一些生意,怕他在君山寻我的晦气,万一婉秋有个闪失,你让我如何向她父母交待?姐托你带她上岛去,你不会介意吧?”顾枫听到要和一个陌生女子同行,不觉面露难色。罗芊芊咯咯笑道:“你不必急着答应,待会见了她,合了眼,你再答应不迟。”

    轻纱小轿停在码头上,竹帘启处,走出一个十五六岁身着男装的少女。于化龙早已等候在码头上,那少女一下轿,便护着她上了座船。船上众人个个神色凝重,屏气凝神,一副如临深渊的样子。少女见到罗芊芊,撩衣跪拜:“姐姐一向可好?”顾枫仔细打量这少女:目含流波,肤如凝脂,娇如新开之花。身着男装,更添了一分潇洒飘逸。

    “妹妹又长高了,姐姐快认不出来了,。”罗芊芊赶忙扶起少女,“来,我给你引荐一位江湖上的大英雄:‘仁义剑’顾枫,顾大侠。”

    罗婉秋抱拳说道:“姐姐的朋友,便是婉秋的兄长,请顾大哥多多关照。”顾枫听她叫自己顾大哥,心中更多一层好感。罗芊芊拉过罗婉秋的手,有意无意地顾枫身边推了推:“你顾大哥江湖阅历丰厚,你要多向他请教。”罗婉秋含笑点了点头。罗芊芊暗暗碰了碰顾枫:“我这个妹子不讨人烦吧?我可就把她交给你啦。”顾枫闻言无言以复。

    是夜,青天如洗,一轮明月挂天边。三人在船头对坐饮酒,说些江湖上的奇闻逸事。说到一个月后的君山英雄大会,罗芊芊笑问顾枫:“你一向不喜欢热闹,为何这次来的这样早?”顾枫答道:“蒙古大汗要率大军南下攻打四川,再顺江而下灭我大宋。我提早过来就是知会荆湖各路府州军县,要他们有所预备。”罗芊芊显得十分惊讶,暗问顾枫:“你在官府有很多朋友吗?帮姐牵个线。”顾枫笑着摇了摇头。

    罗婉秋道:“我听说蒙古铁骑纵横万里,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强如金、夏也不免灭国。顾大哥以为宋军真能扛得住蒙古百万大军?我看这赵家江山,怕真要改名换姓了。”罗芊芊闻言连咳两声,罗婉秋却没听见。顾枫笑道:“妹妹是北国人,说出这话也不奇怪。其实这江山赵家坐也好,李家坐也罢,只要善待百姓,都无所谓。不过蒙古人终究是异族,冥顽不化,又黩武好杀,只怕他们不知体恤百姓。”

    罗婉秋冷笑道:“顾大哥生在江南,自是对蒙古人心存偏见。他们文明教养或许不及江南,可是他们胸襟开阔,视野广大,他们若是坐了江山也未必不能重建汉唐盛世。”顾枫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又岂能真心善待江南百姓?”

    罗芊芊见二人语生龌龊,忙打圆场道:“你我不过是江湖儿女,管他什么军国大事?李太白说得好:‘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来来来,咱们痛饮美酒,一醉方休。”顾枫与罗婉秋对视一眼,罗婉秋端起酒杯道:“我不太会说话,言语有不妥冒犯处,请顾大哥不要计较,。这杯酒,我敬顾大哥。”说罢一饮而尽,顾枫也一饮而尽。三人饮酒至深夜,尽欢而散。

    二日,船到岳阳,罗芊芊因帮中有事携罗婉秋先回飞鱼帮总舵,行前与顾枫约定相会时日。顾枫独自进城,入住月来客栈,昏睡一日。黄昏时,下楼喝茶,厅堂中早坐满了各地客人,说些逸闻趣事,甚是热闹。五六个小厮穿梭往来,吆喝声此起彼伏。顾枫捡了一个僻静角落,要了一壶君山银针,自斟自饮,消磨时光。

    约掌灯时分,几个丐帮弟子奉丐帮岳阳分舵当家长老赵广之命来请顾枫赴宴,顾枫与赵广曾有八拜之交,当下欣然前往。觥筹交错,顾枫有些醉意,赵广便亲自送他回月来客栈。

    月来客栈门前,几个伙计正在殴打一个乞丐,拳打脚踢,好不高兴。顾枫扶墙问赵广:“什么人这样大胆,竟当着你老兄的面欺负丐帮兄弟?”赵广闻言顿时黑下脸来,他咳嗽了一声,众伙计慌忙闪到一边。赵广将那个乞丐打量了一番,冷哼了一声,笑道:“这是个外地来的‘游嘴’。虽是乞丐,却不是咱们丐帮的。不然借他们几个胆也不敢在我面前撒野。”

    顾枫点点头,拍了拍赵广的肩,说道:“你若不管,这人非得让他们打死。人有好生之德,你老兄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赵广叹了一声道:“‘仁义剑’果然仁义,他这条命算你救的。”说罢,轻咳了一声,问那店主:“他烧了你家房子,还是睡了你婆娘?下手这么重,要人命吗?”店主知道自己惹不起丐帮,于是赔笑道:“我这不是也没办法吗?小本生意,那经得起他天天来白吃白喝。”赵广笑道:“你不要跟我胡扯,就他这副倒霉像,还敢吃霸王餐?天下穷人是一家,这人我收了,给个面子吧。”

    店主满脸堆笑道:“赵爷肯收他,那是他的造化。小弟送他三桌磕头酒。”说罢忙招呼伙计救人。赵广也不客气,拱手叫了声“多谢”,回头问顾枫道:“如此处置,顾大侠看如何?”顾枫嘿嘿一笑,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二日一早,顾枫正在厅堂用饭,一个乞丐低头往里闯,小二大怒,挥拳便打,那乞丐冲着顾枫叫道:“顾兄救我,!”顾枫听他声音有些耳熟,便示意小二住手,仔细打量那乞丐一番,疑惑地问:“我认识你吗?”乞丐闻言忙从口袋中取出几封书信捧过头顶,顾枫见那书信劈手夺了过来,恨恨地说道:“原来是你!”

    那乞丐正是他在江北的茅屋中遇到的穷书生,自己一时不备被他偷去了马匹和行囊。正苦寻他不着,他竟自己找上门来了。当下冷笑道:“你找我何事?莫非是还我马来了?”书生满脸惭色道:“马匹和行李都让在下弄丢了,我是来赔罪的。”顾枫冷哼了一声,书生黯然失神道:“我也不敢奢求顾兄宽宥,马匹和行李,我……以后一定还上。”

    顾枫挥挥手,不耐烦地说道:“罢了,一匹马能值几个钱?就当奉送给大人了。只望大人升官发财之余,顺便为百姓做几件好事!”言罢扬长而去。

    被这个书生一闹,顾枫心情很是不快,正低头疾走,冷不妨撞上一个肥大的和尚。顾枫大惊,正要致歉,那和尚却嘿嘿笑了起来。

    “肉头和尚!”顾枫指着和尚鼻子哈哈大笑,那和尚一只肥掌拍在顾枫肩上,大喝道:“老子正要找你,你倒自己撞上门来了!”

    顾枫摇了摇头,指着和尚的鼻子道:“你这佛门败类,经不念,戒不持,如今又笑的这般淫邪,是不是连淫戒也破了?”

    肉头和尚闻言颇有些不好意思,扭捏了半天,嘿嘿笑道:“都说顾枫是个机灵人,还真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不错,我是看上了一位姑娘,要请你牵线搭桥。”

    “哦,”顾枫闻言来了兴致,“什么样的天仙美人能迷住大和尚?”

    “紫阳宫韦素君!”肉头和尚一本正经地说道,“自从老子见了她一面,这心里就再也放不下啦。顾兄,顾大侠,看在咱们多年情份上,务必要帮衬此事,和尚在这里给你作揖啦。”肉头和尚说完,连连作揖。

    顾枫冷哼一声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少做白日梦。”肉头和尚闻言不悦道:“顾枫,老子没得罪你,何必出口伤人?哼,你不信,老子偏让你看看,咱这癞蛤蟆是怎么吃到白天鹅的。”顾枫道:“那在下就拭目以待了。”拱手作别,闪身就要走。肉头和尚忙赔上一副笑脸,拦在顾枫身前,连连打躬道:“好兄弟,好兄弟,哥哥错了,哥哥给你道歉,帮哥哥这一把。”

    顾枫道:“要我帮忙也可以,你老实说,究竟是谁在打韦姑娘的主意?”肉头和尚摸了摸油乎乎的大脑袋,一咬牙,一跺脚:“庆阳侯钟向义。”顾枫惊问道:“是拭剑堂的钟向义!”肉头和尚点点头。

    “和尚几时也结交起皇族亲贵来了?拭剑堂的这帮公子爷个个自命不凡,眼高于顶,他们如何肯自降身份去结交紫阳宫?我看他们必是另有企图?恕我直言,你还是少掺和为妙。”

    肉头和尚道:“老兄误会了,钟向义虽是亲贵,却非纨绔子弟,他师承金百川,人品剑法俱是一流。他听闻‘无影剑’韦素君近年风头很劲,便有意来会会她,切磋武功嘛。唉,此人曾有恩于我,和尚欠他一份人情。”

    肉头和尚六根不净,常做些偷香窃玉的勾当,他眼界又高,寻常人家的女儿他看不上眼,偷的尽是高门贵族家的女子,也难免落在拭剑堂的手里,说钟向义曾有恩于他,顾枫相信。但让他下决心帮这个忙,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君山英雄大会恰逢十年一度的小论剑,届时天下英雄毕集君山决出十名武功最高的人,称为“十杰”,“十杰”名声虽不如华山论剑推选的“十绝”名头大,但却更为习武之人推崇,原因很简单,华山“十绝”是对功成名就者的追认,而“十杰”却是十年苦修一夜成名的阶梯。习武之人能名列“十杰”,恰如读书之人高中三甲,都是终身的荣耀。

    顾枫心里清楚当今武林有实力争夺“十杰”的就是那么几个人,“无影剑”韦素君和庆阳侯钟向义都有实力问鼎,促成他们两个在自己面前比试一场,探一探彼此的虚实,自己又何乐不为?

    肉头和尚见顾枫久久不语,心里甚为着急,又催促道:“顾兄你不会见死不救吧,。”顾枫微微一叹,说道:“若只是比武切磋,这个忙倒是可以帮,不过一则韦素君行踪不定,二来此人心高气傲,凭我与她的一点交情,只怕爱莫能助。”肉头和尚见他松了口,拍着胸脯道:“老兄放心,她正赶来岳阳,明日就可到达。紫阳宫号称四大清门,一向以武林正统自居。只要是事关侠义,谅她也不能推辞。”顾枫冷笑道:“和尚是不是已经有了计策?”肉头和尚诡秘地一笑,压低嗓音道:“我已探知韦素君师姐冷凝香,师妹黄梅、陈南雁就住在城南客栈。只要老兄能说动她们三人明晚去州衙大牢救一个人,其余的事情全在和尚身上。”

    顾枫微微叹息一声道:“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若再不帮忙,倒显得我不仗义了。不过,非是我背后诋毁钟相义,此人鹰眼狼心、反复无常,你还是少跟他来往。”肉头和尚默默点点头。

    二日一早,顾枫去城南客栈拜望冷凝香三人。三人正说些闲话,小二忽来报道:“门外有一个和尚求见紫阳宫三位女侠。”冷凝香疑惑地问:“什么样的和尚?”小二回道:“是一个又肥又胖的和尚。”冷凝香正低头猜想是谁,顾枫笑道:“师姐怎么忘了,岳阳城里的肉头和尚呀?”冷凝香笑道:“我怎么把他忘了,快请。”黄梅笑问道:“什么人名字起得这么古怪,他不是肉头,难道还是钢头、铜头不成。”正说着,却见一个肥矮的身躯顶着一个硕大的肉脑袋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黄梅禁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冷凝香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黄梅自知失态,忙用手掩嘴,笑声却从指尖跑了出来。

    肉头和尚摸了摸脑袋,爽朗地一笑,瓮声瓮气说道:“黄女侠是笑我挺小个身躯顶着挺大个脑袋吧。”黄梅望着他那又大又圆,红彤彤,肉滚滚的脑壳,不禁问:“你这样天天顶着累不累”冷凝香忙出声喝止。肉头和尚哈哈一笑道:“黄女侠是个爽快人,说实话,我也觉得累,可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拿下来拎着走吧?”黄梅被他逗的哈哈大笑,对肉头和尚不禁生出几分好感。

    肉头和尚望见顾枫,佯惊道:“原来顾兄也在这里,来了岳阳为何不来看看老哥哥呀?”顾枫笑道:“前些日子听说你在南海烧了幽冥教一百条大船,我想他们岂肯放过你?这会儿你必跑路在外,哪知你还真在岳阳,你就不怕幽冥教寻你的晦气?”肉头和尚笑道:“若是放在几年前,借我几个胆子也不敢回来,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啦,幽冥鬼子自己闹内讧,打得不可开交,哪有闲心来找我的晦气?”

    黄梅插嘴问道:“幽冥教又出内讧了吗?这回谁打谁呀?”肉头和尚笑答道:“他们教主重病不起,眼见就要归西,各方都在那憋劲呢,。”黄梅默默地点点头,对江湖上谈之色变的幽冥教,黄梅却丝毫不敢兴趣,她心里清楚幽冥教虽然强大,却并不可怕,他们偏居西川,自成一系,与中原武林并无多少瓜葛。所谓幽冥教威胁中原武林的言论,在黄梅看来是别有用心之人为达到他们内心不可告人的目的而编造的谎言。而相信和传播这种谎言的人,或是心怀叵测或是愚昧无知。

    陈南雁沉吟道:“幽冥教一向在川西活动,几时也到南海?”肉头和尚闻言一阵尴尬,冷凝香笑道:“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们有八大总舵,天南海北都有他们的人。他们造这么多船一定又在策划什么新阴谋。”肉头和尚和顾枫都随声附和。

    “师父,师父!”随着叫声,一个小沙弥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肉头和尚黑着脸呵斥道:“混账东西!哪儿就敢乱闯,滚出去!”沙弥被这一喝,一时呆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冷凝香道:“他想必是有什么急事,让他说吧。”肉头和尚黑着脸,喝问道:“什么事情?还不快说。”沙弥道:“师父料事如神,官府果然抓了一个乞丐去顶罪,如今就关在州衙大牢里。”肉头和尚听了,大脑袋“腾”地变得紫红,拍案而起道:“真是岂有此理!这是什么世道?”陈南雁被他这一拍之势,吓得一哆嗦。众人不明他何来这么大的火气,一时面面相觑。

    顾枫道:“大和尚有话慢慢说,何必动这么大的气?”肉头和尚余怒未消道:“昨日城中出了一桩命案,捕快们拿不到贼,就找了个乞丐做替罪羊。这岂不是草菅人命吗?”

    黄梅道:“丐帮也是个大帮,岳阳城里弟子不下千人,他们敢惹丐帮?”肉头和尚嘿地一声叹:“黄女侠有所不知,如今的丐帮不比从前,帮中弟子分三六九等,三三袋以下的弟子平日里当牛作马,侍候头头们,稍有不慎,挨打受骂是小事,斩手、割耳那也是家常便饭,。官府破不了案,送几两银子给长老,就可以捆个乞丐去顶罪。他们管这个叫‘木头桩’。”众人听了都愤愤不平。

    陈南雁怯生生问道:“怎么连丐帮也做出这种事来,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黄梅腾地站起身来,气呼呼道:“五姐,咱们去劫狱!”冷凝香沉吟不决:“劫狱容易,可以后怎么办呢?”黄梅冷笑道:“走一步算一步,管那许多?”

    肉头和尚竖起大拇指赞道:“痛快!痛快!黄女侠真是义薄云天!和尚愿陪你走一遭!”顾枫笑道:“如此善举,也算我一个。”陈南雁也站起身,小声地说道:“也带上我吧。”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冷凝香身上,冷凝香显得心事重重,去州衙大牢里救个人并不难,难的是此事牵涉到丐帮,丐帮弟子数以十万计,又位列江湖八大门派之首,冷凝香不想因为一件小事与丐帮横生龌龊。她想了一会,说道:“救人时不要以真面目示人,免得招惹官府惹出麻烦。”肉头和尚笑道:“那是自然,谁愿意去招惹官府?”黄梅闻言不以为然地冷哼了一声。

    是夜二更,众人直奔州衙大牢,一路打将进去,逼着牢子打开牢门,只见一堆烂草上趴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两条腿被打得稀烂,只剩一口暖心气。肉头和尚上前扶起他,给他喂了一粒保命丸。顾枫看那乞丐甚是面熟,忙拨开他脸上的乱发,心里一惊:那人竟是江北茅屋中偶遇的穷书生!

    肉头和尚见他神情异样,忙问:“顾兄认识他?”顾枫道:“有过两面之交。”转身问牢子:“这人什么来历?”牢子战战兢兢答道:“他原是洪湖县的一个书生,名叫李少冲。昨天才入的丐帮。高捕头去买‘木头桩’,那边让一个年老有病的乞丐来顶,这个人看不过去,自己替了那老乞丐。书生嘴臭,到这来破口乱骂,大伙都恨他,只指望一顿打死,谁想他命硬,挨了一百多棍就是不死。”

    肉头和尚咬牙切齿道:“这个高捕头倒是长本事啦,我去取他狗命来!”揪住那牢子道:“前面带路!”黄梅道:“我也跟你去!”冷凝香没有拦阻黄梅,她心想岳阳州衙里也不会有什么高手,便就任由二人去了,。

    顾枫背起李少冲先回客栈,冷凝香和陈南雁留下来接应黄梅与肉头和尚。

    顾枫略懂医术,回到客栈后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将李少冲伤口包扎好,刚擦了把汗,就见冷凝香、陈南雁悻悻而归,二人显然没有接应到黄梅和肉头和尚。顾枫心中早知是这个结局,故而并不感到意外。这一切都是肉头和尚设下的计策:城里出了一桩命案,捕快为了交差去买“木头桩”。自己以此为由游说三人一起去劫狱,然后设计拿住一人,以此逼迫韦素君答应与钟向义比剑。黄梅武功虽然不弱,但江湖阅历到底浅了些,肉头和尚拿住她并不难,为了不漏破绽,肉头和尚自己也假意被拿。钟向义以二人性命相要挟,向韦素君下挑战书,冷凝香只能代为应下。

    顾枫见计策进行顺利,心中落下了一块石头。他安慰冷凝香:“凭前辈和金百川的交情,钟向义不会为难黄姑娘的。他想和韦姑娘比剑,那就比一场,韦姑娘也未必会输给他。”冷凝香叹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只希望七妹能及时赶来。”

    李少冲昏睡到第二日黄昏后才醒来,浑身剧疼难忍,自己没有死,但受了重伤,这里不是监牢,也不是阎罗殿,而是一间客栈的上房。自己被人救了出来,伤口都敷上药。一阵李子的清香飘过来,李少冲咽了口口水,自己已经有好多年没尝过李子的味道了。当年父亲做官时,家道殷实,时鲜水果是从来不缺的,自己吃不完的就送给仆佣和丫鬟。若不是北兵南下,父亲坐罪丢官,自己又何尝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李少冲思及往事,感慨万千。父母回到原籍,不到五年相继亡故,家道一落千丈。自己与年迈的祖母相依为命,祖母希望自己能像父亲一样寒窗苦读,考举人、中进士,光耀门楣。十六岁那年自己得中秀才,满心欢喜地回去报喜,可她老人家已俄死在家中三日了,手脚被老鼠啃出森森白骨。

    自己在祖母坟前发誓要重振门楣,可那年鼠疫横行,自己也不幸染病,上吐下泻,高热不退,浑身脓肿,奄奄一息,族人怕连累自己,竟架起干柴要将自己火化,大火熊熊而起,眼见自己就要灰飞烟灭,一场大雨救了自己的命,!大难不死,有家难回,自己四处游荡,捕蛇捉蛙,吃树叶刨树根,饥一顿饱一顿,没屋住就钻牛棚猪圈,一件衣裳穿了七年,补丁比布都多。

    世上所有的苦自己都熬过了。但从此却再也写不出像样的文章来,不光文章写不出来,连书也越读越觉得荒唐,古圣先贤的话突然变得那么荒诞可笑,那般索然无味。可自己终究读了它十几年,真的丢开了,自己还能干什么呢?

    门“吱呀”地响了一声,有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是顾枫。李少冲闭上了眼,收摄了一下天马行空的思绪。眼前这个人,对自己来说,原本只是一个匆匆过客,谁曾想因为自己的一点玩心,竟从此分不开了。

    那天顾枫睡下后,自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写完剩下的半篇文章,于是丢了笔出门透气,顾枫的那匹杂毛瘦马因为蚊虫叮咬,不停地打着响鼻,深藏的童心突然被激活了,自己竟鬼使神差地跳上了马背,那马性子甚烈,根本不容生人骑它,自己刚刚坐稳身体,它就吸溜溜一声长嘶,挣开缰绳狂奔而去。自己又兴奋又害怕只得紧紧趴在马背上,任它一口气跑了三十里,它累了,也服气了。一人一马这才往回赶,回到茅屋已是骄阳高照,茅屋不见了,眼前只有一堆废墟。

    自己很快就想到是马的主人误会自己偷马,激愤之下放的火。

    若是把这匹马卖了,足够建起三座这样的茅屋,而行囊里的银子则足可买二十匹这样的马!自己无意间发了一笔横财!可是自己的心里却惴惴不安,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把马还回去。主人是谁?行囊里的几封书信上可以找到答案。

    自己一路南下,追到了岳阳城,谁曾想被几个无赖抢去了马匹和行囊,只丢下几封不值钱的书信和一身的伤。

    自己举目无亲,身无分文,只得沿街乞讨。哪知道这世道连讨饭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丐帮弟子见一次打一次。有一天,自己路过月来客栈,只因朝厅堂看了一眼,就被几个伙计一顿毒打,若不是顾枫搭救,小命就没了,。

    因为顾枫的一句话,自己稀里糊涂加入了丐帮。第二天,自己鼓足勇气去向顾枫赔罪,可惜误会太深了,不是一言两语可以化解的。当天夜里,一群如狼似虎的捕快冲进自己栖身的破屋,要拉走一个高烧不醒的老乞丐去做“木头桩”,老乞丐的两个孙子哭天抢地地拽着爷爷的手不肯松,被惹恼的捕快拔出腰刀扬言要剁掉两个孩子的胳膊,自己脑子一热,挺身而出顶了那老丐。

    自己脾气臭,面对如狼似虎的捕快,全然忘了害怕,只顾破口痛骂。捕快们恨透了自己,下手拷打时,根本就没把自己当个活人,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只指望一顿打死自己了事。可自己偏偏不死,铮铮铁骨硬是扛住了皮鞭棍棒的轮番拷打,到最后四个健壮大汉都被累垮了。气喘吁吁的捕头操起了通红的烙铁阴毒地伸向了自己的阴裆……那一刻,自己心里生出无限的恨意:这辈子太冤了?!

    万万没想不到,自己还能活着出来!

    李少冲再难平抑自己内心的潮动,他失声哭了起来。

    “是我误会你了,我向你赔不是。”顾枫握住少冲的手,真诚地说道。少冲哽咽难言,泪水滚滚而下,但心情突然明朗起来。顾枫安慰了李少冲几句,向门外招了招手,一个须发皆白的郎中走了进来。顾枫粗通医术,李少冲身上的外伤他都敢治,但他阴裆里的伤顾枫却迟迟不敢下手,于是深夜请来了岳阳城中最有名的杜太医。杜太医祖上几代都是宫中御医,医术高超,慈悲心更大。岳阳城中受过他恩惠的人都尊称他一声“太医”。顾枫深夜造访,他二话不说起身便赶了过来。

    他诊过脉,又仔细看了李少冲的伤口,安慰他道:“本来伤的是不轻,但顾大侠的金创药真是世上罕有。虽然要留下一些疤痕,但老朽保证你依旧可以龙精虎猛,不亚常人。”李少冲闻言放下了一颗心,说道:“有劳先生了。”杜太医开了一副药方递给顾枫,上面写了三个字:外面谈。顾枫会意,说道:“天黑路不好走,我送送先生。”二人来到前厅,杜太医问道:“顾大侠的这位朋友可成家有后了?”顾枫摇摇头,愕然道:“先生,有何不妥吗?”“唉,受刑时伤了阴囊,只怕将来无后啦……”杜太医摇了摇头,叹息道:“老朽才疏学浅,无能为力,。”言罢拱手辞去。顾枫闻言凄然而悲,心里却想这话该怎么跟他说呢。

    绵绵细雨一夜未停,空气清新而凉爽。顾枫推开窗户,满满地吸了一口清早的空气。时间还早,街上行人寥寥。石板路被雨水清洗的光洁明净,偶尔有几个卖米糕、稀饭的小贩匆匆走过。顾枫环抱双臂立在窗前,目光茫然地看着空落落的街道,忽然,一个头戴竹笠的二八女子,牵着一匹白马,慢悠悠地走过来。

    “杨姑娘!”顾枫失声叫了出来。这个女子名叫杨秀,紫阳宫众弟子中排名第八,顾枫与她也是今年在长安时认识的。

    杨秀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抬头一看,也望见了顾枫,挥手道:“顾大哥,好巧啊!”顾枫惊喜道:“是好巧啊!”顾枫说着正准备下去迎接那女子,忽有人咯咯笑了起来:“大清早的,谁家的雀儿在这聒噪呢?”陈南雁含笑迎了出来,接过了杨秀手中马缰。杨秀见是陈南雁,笑骂道:“不得了了小丫头,出来两天也敢跟我做对了。”说完向厅里望了望:“黄梅又躲在哪呢?还不滚出来。”陈南雁闻言,凄然而悲,杨秀吓了一跳,忙问道:“出了什么事?”陈南雁未及答话,忽听一人喝道:“看招!”身形一闪,冷凝香已经欺到近前,伸手小鹰爪来切杨秀咽喉,杨秀一把推开陈南雁,变掌如喙,反来叼冷凝香的手腕,冷凝香大吃一惊,急忙撤步,杨秀反击得手,心中大喜,身形急进,直逼中宫。

    眼看着就要得手,陈南雁一旁却拍手笑道:“秀姐你上当啦!”顾枫一旁也看的清楚:冷凝香假意示弱,诱敌深入,杨秀急于求成,招式用老,破绽已露。杨秀顿悟失策,心下暗悔:“若是平日比武切磋,输也就输了,自己武功本就不如五姐嘛,可是今天,在他面前丢这么大脸,唉……”杨秀的脸“腾”地红了。

    但冷凝香似乎并没有看到杨秀露出的破绽,她一个箭步跳进客栈厅堂,杨秀也疾步跟了进去,还要动手,冷凝香微微一笑,低声道:“再不收手,可真要丢面子了啦,。”杨秀恍然而悟,知道刚才是冷凝香有意想让,正要道谢,忽见顾枫从楼上走下来,便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众人见了礼,共用早餐,杨秀得知黄梅被擒,钟向义约斗韦素君,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陈南雁不悦道:“梅姐被拿,不晓得要吃多少苦,你不替她担心,反倒能笑出来,可见人情冷暖。”杨秀笑道:“放心好了,小雁儿。钟向义师父金百川金堂主是师父的挚友,他这么做无非逼七姐跟他斗一场剑,你的梅姐姐是半点苦都不会吃的。你说是吗,五姐?”

    冷凝香满腹愁绪地说道:“但愿如此吧。你过来时,素君说了几时能到吗?”杨秀笑答道:“她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说酉时二刻到,就一定会到的。”冷凝香微微叹了一声,道:“但愿她不要耽误了。”

    说话间,又提到李少冲之事,杨秀听闻他能舍身救人,心生好感,便要顾枫引见。顾枫也不推辞,饭后便领着杨秀、陈南雁去见了李少冲,说了几句闲话就退了出来。李少冲深为杨秀和陈南雁的谈吐气质所折服,等二人走后,对顾枫说:“与顾兄相识,才知何为坐井观天。想不到天下真有杨、陈这般神仙般的人物,我先前以为似这般人物只是文人们的杜撰。”顾枫笑道:“这两位姑娘固然慧质兰心天下罕有,不过还有一位姑娘,李兄若见了只能惊为天人了!”李少冲叹道:“顾兄的话,小弟深信。只是这般人物,似我这般凡夫俗子恐是终身难见一面了。”顾枫道:“这位韦姑娘与杨、陈两位同门学艺,情同姐妹。杨、陈两位姑娘对李兄的义举十分敬佩,若她们肯替李兄说话,见上一面又有何难哉?”

    少冲喜道:“此事还请顾兄代为周旋。”顾枫点头答应。

    眼看将近黄昏,韦素君还是没有人影,冷凝香满腹焦虑,陈南雁更是坐立不安,只有杨秀没事人一样,仍和顾枫下棋品茶。见二人焦急便笑道:“你们放心好了,七姐一定会准时到的。咱们先过去,别让钟向义等急了把气撒在梅儿头上。”众人都觉有理,陈南雁道:“我留下来等七姐吧。”杨秀道:“不必等,她见了纸条会赶去的。”冷凝香道:“还是让雁儿在这等吧,不怕一万还怕万一呢。”杨秀没有再说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