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冲的心安然下落,此时才觉察到自己竟出了满身的冷汗。赤脚僧收起玄铁珠,一声不吭转身大步而去。
众人又惊又喜,玉箫、红袖急忙围上来,余百花笑骂红袖二人:“你们真是一气胡闹,为了什么藏宝图竟惹得朱庄主亲自出马。看到时候怎么惩处你们。”玉箫惊呼道:“天呐,庄主也下山了?”红袖暗暗捏了她一把,丢个眼色过去,玉箫冷笑道:“就你能,我就不知这是使的诈计?只是能瞒得过那厮吗?”
李少冲问起那僧人的来历,吃了一惊,原来被余百花惊走的赤脚僧正是号称“西天第一”的枯骨僧。相传此人幼年骨瘦如柴,在临近天竺的布吉阁寺修行时,因见寺院后山上夜晚有红光熠熠,寻之却是一株红艳欲滴的灵芝草,一时惊为天物,蓉食用后,如在腹内塞了枚赤火丹,精气盈胀,不泻不快。害了满寺的奉教圣女,杀师下山。入中原后,祸害百家,挫英雄无数,自号“西天第一”,然先败于木青,后败于余百花,继而又被金百川打伤,于是隐姓埋名,游走天下,祸害万家。
枯骨僧虽败,却是全身而退,他窥出余百花有内伤在身,是有机可趁,只是不明轻重,一时不敢造次,此刻他就隐身在近处林中窥视,因见紫阳与众人谈笑风生,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倒也不敢轻举妄动。天色将晚,玉箫挽着紫阳起身,有说有笑,闲步向前,一时,到了处破败的山神庙。红袖、玉箫陪着紫阳进去休息,留李少冲一人在外面巡守。
夜色渐浓,四周蚊虫多如牛毛,李少冲在庙门石阶下拔了些艾草,用火烤了,送给三人驱蚊。见紫阳盘腿端坐,闭目凝神,头上升腾起一层薄雾。少冲心中惊恐,正想靠近看,却被玉箫拦住了,冷着脸说道:“叫你在外面守着,进来做什么?”
少冲扬了扬手中的艾草,嗫嚅道:“蚊虫多,我……”玉箫寒着脸道:“几个蚊子吃不了人。”少冲不敢说话了,转身正要走,紫阳和声唤道:“你过来。”少冲忙转身,紫阳头上的薄雾已经散去,脸色蜡黄。少冲吃了一惊道:“前辈是受伤了吗?”紫阳道:“与赤脚僧比武,伤了不少真气,一时不能复原。”玉箫跳着脚叫:“真人”紫阳摆手笑道:“有什么好隐瞒的?危难时候更该和舟共济嘛。”
红袖垂泪道:“是我们连累了真人。”紫阳笑道:“与你们什么相干?他是受了蓝天和的,专程来对付我的。”红袖道:“难道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紫阳摇头叹息道:“他是老江湖。我纵然不受内伤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何况又损伤了真元。这一劫怕是躲不过了。”二女闻言垂泪。
少冲道:“我有一计或可一试。”
玉箫推他一把:“休要多言,有话快说。”少冲将心中之计和盘托出,话未说完,玉箫就嚷起来:“这等泼皮无赖的手段能顶什么用。”紫阳却赞许地说:“我看倒可一试。”
是夜闷热难当,枯骨僧褪下僧衣,光着膀子坐于林间草地上,凝如铁铸,身体裸露之处黑乎乎地爬满了蚊虫。一更时分,浓云遮住星月,山神庙后门忽溜出一人,蹑手蹑脚向后山林摸去。枯骨僧腾空而起,如同一片枯叶落在那人面前,那人见势不妙,回身急叫:“真人快走”竟挺剑刺来,与此同时一条身影由正门飞身而出。枯骨僧喝一声:“休走”纵跃追去,那条身影见势不妙,翻身又退回了山神庙。
枯骨僧阴测测一声冷笑,贴身追入庙中,刚一落脚,就觉脚底板一麻,似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当即站定不敢乱动。接着露屋破壁透进来的惨淡月光,枯骨僧心里暗暗叫苦:破庙殿堂的地面上竟插满了钢针自己一不留神竟着了道了。
枯骨僧嘿然冷笑道:“余百花,你也用这下三滥的把戏,不怕天下人笑话么?”玉箫笑道:“你枯大师做事也不光明磊落嘛。”枯骨僧恨恨道:“了不起废了这条腿不要,也要取尔等性命。”
红袖抚掌而笑,啧啧称赞道:“虽说废了一条腿,却有十万两白银到手。省着点花后半辈子吃喝不愁了,这笔买卖做的也值得。”枯骨僧闻言脸一黑。少冲道:“区区十万两白银,就换西域第一高手的一条腿,不得不佩服蓝东使高明啊。”红袖、玉箫随身附和,叽叽咯的笑。枯骨僧脸变成了紫黑色,人却仍如铁铸般一动不动。少冲道:“还有一刻钟毒性就要发作,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枯骨僧蓦然冷笑起来:“差点上了你的当。”他纵身欺到紫阳面前,挥杖便砸,架势拉个十足。余百花一动不动,凝如嵩岳,挨他近身到三尺之内,陡然间将双目一睁,竟是精光四射。枯骨僧吃了一唬,旋身急退。红袖趁势鼓噪:“一起上,杀了他”与李少冲、玉箫拔剑刺来。枯骨僧急着脱身,挥杖击倒李少冲,趁势窜出,三纵两跳便不见了踪影。
紫阳喝了声:“穷寇莫追,小心有诈”丢个眼色示意众人赶紧退回庙中。玉箫一边走一边高声喝骂李少冲:“都是你自作聪明,否则定让他死在我剑下。”李少冲连声应道:“怪我不好,连累姑娘没能报仇。”说时额头上冷汗淋漓,身子一晃就要栽倒。红袖和玉箫慌忙将他搀住,拖入庙门。紫阳掐人中将他救醒,关切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李少冲是被枯骨僧一杖打断了锁骨,这会儿虽然清醒过来,却仍是剧痛难忍,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滚。他勉强笑了笑,说道:“我还能挺得住。”声如蚊吟,说完,竟又昏死过去。
紫阳封住他的几处穴道,正要动手救治,忽低声喝道:“什么人”但见七八道身影从后墙裂缝闪进来,乃是韦素君、朱早、杨秀、黄梅、陈南雁五人。黄梅嘻嘻笑道:“师父怎连我们的声音也听不出了?”紫阳含笑白了她一眼,韦素君垂泪道:“差点就见不到师父了。”
紫阳啐了她一口吐沫,扯着她的嘴骂:“三年不说话,张嘴就噎死个人。哪里就见不到我了?”说完又在她额上狠狠戳了一指,素君这才破涕为笑。黄梅望见李少冲,惊呼道:“呀,他也在这?”紫阳问:“你认识他?”黄梅道:“他就是弟子跟您说过的那在岳阳救人的穷书生李少冲呀。”
紫阳点头沉吟道:“原来是他,倒是个难得的后生。”黄梅挽着紫阳的手臂,撒娇道:“师父若喜欢,不如就收做弟子吧。”杨秀道:“瞧这人疯劲又来了,人家是洪湖弟子,怎能另投师父门下。这叫欺师灭祖你这不是害他吗?”
紫阳问韦素君:“你们是怎么来的?”素君答:“张师兄报信说,枯骨僧被蓝天和收买要对师父不利,我们才赶来的。”紫阳喟然一叹:“原来又是他报的信。”
华阳镇是个四面环山的携镇,人口不过四五百户,东西只有一条街。紫阳一行连夜来到华阳,安顿妥当。朱早带着红袖、玉箫回房。一进门,玉箫便钻进朱早怀里撒起娇来,朱早怜爱道:“这一回让你受苦了,当初真不该让你留着那幅画。”玉箫道:“公子便是玉箫的天,只要公子喜欢,吃这点苦算得了什么。”朱早在玉箫的樱唇上亲一口,笑道:“这才是我的好亲亲。”逗的玉箫咯直笑。红袖轻咳了一声,不满地说道:“你们害不害臊,光天化日的就要做苟且之事吗。”
朱早搂过红袖的腰,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又一个翻身骑上去,掏出软塌塌的那物往她嘴里塞。红袖拒不肯纳,骂道:“哪里来的脏东西,不怕恶心人。”咬紧牙关,抵死不让。朱早朝玉箫努个嘴,让她去咯吱红袖。红袖被闹的没办法,只得告饶从命。一时抖擞精神,曲意奉承。事毕,洗了脸,重梳云鬓,仍追问道:“你们两个究竟闹什么鬼,那卷轴里装的是什么画?命都没了,还要护着?”玉箫笑道:“这是我和公子的秘密,就不告诉你。”眼见红袖黑了脸,朱早责骂玉箫道:“有什么好瞒的,就是在天池山沘源泉画的那幅。”
红袖闻言羞红了脸,连声啐道:“真是该死,那幅画怎么还留着?传出去,大家的脸往哪搁?”玉箫幽幽说道:“光是那幅倒也罢了……”话未说完就被朱早堵住了嘴,红袖面若寒霜,恨恨地说道:“你还是念念不忘他。”就疯了似地嚷叫道:“画在哪?我毁了去”朱早蹭地跳起来,指着玉箫的脸骂:“没得又挑拨是非,你再这样,我从此再不见你。”慌的玉箫跪下来,自扇了一个嘴巴,哀告道:“好姐姐,是我乱编排。他和他早断了,那幅画也早毁了。我对天发誓。”
红袖余怒未消,说:“那也留不得,传出去,我俩固然逃不过一死,你让他的脸往哪搁?”朱早告饶道:“画虽不雅,却费了我好大的心思。好姐姐,饶了它吧”红袖道:“不毁也成,你随我回扬州去。”朱早霎时寒了脸,气哼哼地扭过脸去。红袖哭的心都有:“我的小祖宗,我一说你,你就这样,你总该为将来打算打算。听我的劝,好歹过了这一关。”听的朱早心烦意躁,把脸侧向一边,猛摇扇子。
玉箫撇着嘴说道:“你呀,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在这时候来扫兴。”红袖道:“扫兴我也要说黄山论剑多少年才一回?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朱早听了这话,蹭地跳了起来,梗着脖子红着脸,指着红袖的脸说:“你究竟是什么意思?论剑的事,我说过多少遍?休要再提,休要再提你为何就是不听?罢了,罢了,我的话你不听,你的话我为何要听?我明日就去峨眉山,不愿去的尽可回扬州去,我绝不强求”说完这话,气咻咻地摔门而去。
玉箫呲牙一笑,朝红袖摆摆手,道:“红袖姐姐,您还是一人回扬州吧。”就兴冲冲地追朱早去了。红袖追到廊下,望着那个绝情而去的身影,只能把一腔委屈往肚子里咽。
李少冲昏迷了三天两夜才醒来,待他发现自己身边守着位十五六岁的青衣女子,嫩嫩的如朵含苞未放的楔时,不觉精神一振。他瞧着她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少女提醒他:“我姓陈,咱们在岳阳见过面呀。”少冲哦了一声,喜道:“你是紫阳宫的陈南雁”
少女抿唇一笑,道:“我是陈南雁,难为公子还记得。”少冲道:“你不提醒,我就记不起来。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陈南雁羞红了脸,道:“你昏迷了三天两夜,肚子一定饿了,想吃些什么?”少冲摇摇头道:“什么都不想吃,只想安安静静躺一会。”陈南雁便不勉强,转过身去擦抹几案收拾房间。二人虽无一语交谈,少冲的心里却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他不时地偷眼去看那个忙碌的身影,却发现她似乎也在看着自己。
第二天陈南雁为李少冲做了个木质轮椅,每日早晚推着他出去沿街溜一圈。有好事者拦路询问二人是何名分。少冲答是兄妹,好事者不信,说二人有夫妻相,定是私奔出来的小夫妻。少冲闻言哈哈大笑,陈南雁羞的满面通红,虽早晚仍推着少冲出去,只是再不肯跟人说话。
半个月一晃而过,这日陈南雁抓邑来,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做事说话屡屡犯错。少冲问她原因,她又一言不发。晚饭后她有些失魂落魄地对少冲说:“我有事要先走,过两天会有别人来照顾你。”少冲闻言,心里顿觉空落落的。
陈南雁走后,少冲怏怏不乐。这日,他又在发呆,小二过来送饭,少冲随口问了句:“预付的房钱还够吗?”小二笑答:“够够够,陈姑娘预付了半年的房钱,仔细叮嘱小的怎么给您换药,要小的陪您说话解闷。陈姑娘可真是个细心的人,什么都想到了。”少冲苦笑道:“既然这样为何要走呢?”
小二脱口道:“您不知道她为何要走?”少冲心里一紧,忙追问是何缘由。小二一咧嘴,自己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却把牙一咬道:“也没什么,陈姑娘呢,她是被一个老乞丐带走的。”少冲愕然道:“一个老丐?”
小二回忆道:“那人腿有点跛,浑身上下背了好多个酒葫芦,一蓬乱糟糟的花白胡子,头发也雪白的。那日他跟陈姑娘一起回来,他在前厅吃酒,陈姑娘进去跟您道别。看样子陈姑娘和他很熟,像父女,又像师徒,又像……咳,小的也说不好。小的胡乱说,客官您胡乱听着就是……”小二说到这,慌慌张张收拾了托盘逃了出去。
少冲半晌无语,胸口憋闷的透不过气来,就叫了壶酒,自斟自饮,不知不觉就醉了。朦胧中他见到两个女子并肩而入,姿容俊秀,衣袂飘飞,仿若是陈南雁去而复还,少冲揉揉眼,待看清来者是两个人,也不是陈南雁时,就把酒瓶往桌上一顿,问道:“你们知道陈姑娘去哪了吗?我想她呀。”两个女子对视了一眼,捂着嘴偷笑起来。少冲悚然而惊,忙敛容端坐,羞的满面通红。
一个自称岳小枝的女子夺下他手中的酒瓶,说道:“伤没全好,还是少喝点酒。”另个女子盯着少冲看了一阵,歪着头问:“公子伤可大好了?”少冲不敢直视她,低头回答:“多亏有贵派的好药,再有几天就可痊愈。两位来此是找陈姑娘的吗?”
岳小枝道:“陈师叔随南宫前辈去干件要紧的事,特遣我俩来照顾公子。”少冲道:“那日陈姑娘走的匆忙,并未说清去哪,我一直担心,原来是有要紧的事。这位南宫前辈听着好生耳熟,却不知是何方高人。”
岳小枝解释说“南宫前辈”就是丐帮的老帮主南宫极乐,位列十绝,是紫阳真人的故交。因见陈南雁悟性绝佳,又勤苦好学,便有心收她为徒,传承衣钵,然碍于门户之别始终不能如愿。正因他私下常点拨陈南雁武功,故,陈南雁年纪虽然最小,武功却在众师姐妹出类拔萃,仅略逊于韦素君而远在黄、杨等人之上。
少冲这才面露喜色,说道:“陈姑娘是个有福之人。”说这话时跟岳小枝同来名叫余已己的女子嘴角微微抖动了一下,似有一股不屑之情。
岳小枝是紫阳宫大弟子谢清仪的长徒,性情温和,处事干练,一向在紫阳面前服侍,在华阳镇只待了一天就被紫阳派人寻了回去。余已己跟陈南雁年龄相仿,一派纯真,对人情世故懵懵懂懂。她每日早晚都要推着少冲在小镇的街道上转一遭。华阳镇是山区小镇,街道用青石板铺就,人多,物多,行走起来十分不便,加之好事的闲人常在一旁嚼舌,少冲便要她改去镇南的杏边散心,余已己冷笑道:“他们爱嚼只管嚼去,伤得了你一根毫毛吗。”
又是一个红霞满天的黄昏,余已己推着少冲走到镇中街口,迎面过来一个面白如玉的翩翩少年,锦衣玉带,腰悬宝剑,座下一匹白马,带着三五个伴当,盯着余已己勾勾的只顾看。余已己也勾勾地盯着他。擦肩而过时,余已己抿唇笑了笑,那少年顿如被勾了魂一般,痴痴傻傻不能自抑。亏得一个老家人一旁咳嗽提醒,才没有失态。
众人去后,少冲道:“这些浮浪子弟,你少招惹。”余已己自言自语道:“没想到世间还有这等有趣的人。我问你呀,你看我的时候为何总是躲躲闪闪呢?”少冲笑道:“圣人云非礼勿视嘛,在下岂敢对姑娘无礼。”余已己歪着头想了想说:“你说‘岂敢’,证明你也想盯着我看,只是没胆量罢了。”少冲啊啊应了两声,心里乱作一团。
二日一早,少冲久久不见余已己来,忙叫小二来问。小二道:“余姑娘昨晚被王公子派人用轿子抬走了,您不知道吗?”少冲惊道:“哪个王公子?”小二道:“本县王百万的大公子,那可是本县有名的催花折梅手,一生害了多少人?且不论他手里有花不完的银子,光是那副皮囊就能迷倒万千男女。”少冲听了心慌意乱,道:“相烦小二哥去帮打探打探,我这里有银子相赠。”抓出一把碎银子往小二手里塞,小二接了银子,拍着胸脯道:“您放心,包小的身上。”
小二去后,少冲如坐针毡。余已己清纯年少,未经人事,那王公子却是风月场中的老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自己如何向余真人交代?自己也真好糊涂,明知有这苗头,为何不把人看好?正在自怨自艾,忽听得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余已己已到了面前,一身簇新的衣裳,手里提着个沉甸甸包袱。少冲叫起来:“你这一晚都跑哪去了,无端让人悬心。”余已己笑道:“庸人自扰,这种小地方还能难住我么?”端起桌上的凉茶咕咚咕咚就喝。
少冲放下一颗心,望着她手里的包袱,笑问:“昨晚打家劫舍,夺了王公子多少银子?”余已己笑道:“你猜猜。”少冲道:“这么大的包袱,足有五六百两吧。”余已己道一声“何止”顺手把包袱一抖,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咕噜噜滚在地上,正是那王公子的人头。少冲变色道:“你怎么把他杀了”余已己满不在乎地说:“谁让他心术不正,想占本姑娘的便宜。”
少冲又问道:“那你,没上他当吧?”余已己道:“我有那么笨么,他想在酒里下药迷我,我将计就计,迷翻了这厮,再一剑宰了他。”少冲叹了一口气道:“这种人心术不正,死有余辜。只是你也不该这么鲁莽,太险了。”余已己喜道:“难得你这么关心我。”少冲道:“人心险恶,我是怕你吃亏。”余已己冷笑道:“这世上只有我害人,谁人能害我?”少冲无奈地笑了笑。
又过了几日,岳小枝办事回来,见少冲伤势已好,便邀少冲同上紫阳山。少冲推辞了,顺江而下,走走停停,一日到了徽州府,山水入画,画中山水,人如在画中游。到黄山脚下寻了一处茅店住下,只等八月中秋。
李少冲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顾青阳,顾青阳显然也没想到会与他重逢,因此当两人在茅店相遇时,彼此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与青阳同行的一个小女孩扬起脸问顾青阳:“青阳,他是谁?”顾青阳这才缓过神来。小女孩是天山派掌门唐非池的掌上明珠唐菲。顾青阳跟她说:“这就是我常说起的李叔叔。”唐菲礼节性地朝他笑了笑,甜甜地说:“常听师叔提起你。”
是夜,李少冲与顾青阳抵足同眠,畅谈通宵。天山是西隐一脉高人聚居之地,这三年顾青阳得唐非池、余姥姥、松古连清等高人指点,功力一日千里,早已今非昔比。少冲听了也艳羡不已。
二日,顾青阳陪唐菲在城外山中游玩,一时忘情误了归程。眼见红日西坠,唐菲仍余兴未尽赖着不肯走,到掌灯时分,她才叫起饿来。顾青阳在山溪里捉了几条鱼,寻得一些干柴,在溪边的草滩上升火烤鱼。
唐菲活像一只小鹿,东边摘果采花,西边追风捕蝶,不得一时闲暇。闹够了,玩累了,便脱去鞋袜把脚浸泡在溪水中,顾青阳道:“八月水凉,小心冻着。”唐菲不以为意:“我还烦他太温吞呢。”顾青阳一时释然,在天山,十月寒秋她还在天目湖中戏水,天目湖水是高山雪水消融而来,深数十丈,三伏天走在岸边也觉寒气袭人,这里的水如何能冻坏她?
鱼香四溢时,顾青阳唤道:“小馋猫还不来吃鱼。”叫了几声不见回应,心里一紧,一转身,吓得魂飞魄散:唐菲仰面躺在溪流中,一动不动。
顾青阳唬的魂飞魄散,丢了鱼叉,飞奔过去抱起她,连声呼唤:“菲儿,菲儿,你怎么啦。”一试鼻息全无,忙低下头嘴对嘴来吹气,嘴刚贴上。唐菲突然咯大笑,一张脸变的红润润、俏生生,顾青阳情知上当,想放开她,却被她的双臂缠住了脖颈。
顾青阳赔笑道:“别闹,让人瞧见多不好。”唐菲娇声憨气地说:“怕什么,这里哪有人。”
顾青阳虎起脸道:“再胡闹,送你回天山去。”唐菲嘻嘻笑着:“不相信,你就忍心?”顾青阳便笑道:“好啦,我骗不了你。江南水暖虫子多,小心钻进肚子里,会生病的。”唐菲吓了一跳,赶忙缩起双脚。顾青阳抱着她回到火堆旁,安顿她坐好,递给她一条烤好的鱼。唐菲尝了一口,赞一声“嗯,好香。”就说一条不够她吃,催促顾青阳快烤。
顾青阳串了一条鱼正要烤,心忽地一沉:离篝火不远处竟丢了一副完整的鱼骨头,鱼肉被人吃的干干净净
顾青阳强作镇定,一边烤鱼,一边悄悄打量四周,心里正盘算应对之策,忽听唐菲喃喃说道:“师叔,我好困……”身子一歪就倒地熟睡过去。顾青阳丢了叉竿,立身起来,朗声叫道:“何方神圣,请出来相见。”话音未落,却听得一阵乱笑,树林里走出来四名风流倜傥的少年。顾青阳只看了一眼,便摇头苦笑起来。
来者四人乃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四大公子:段宁南之子段世嘉,唐门新秀唐虎,殷茂源之子殷桐香,沧州威远镖局少东家赵启南。都是旧时密友。
段世嘉道:“当年在杭州,你老兄搂着别人的妻子,跟我说‘全是一场误会,都是酒惹的祸’如今,你怎么说?你把人小姑娘拐到这荒山野岭,难道是这鱼惹的祸?哎呀,段某真是交友不慎啊。”唐虎笑道:“顾兄不要听他胡说,他昨日酒后吐真言,说自己明知顾青阳是个酒色之徒,却偏偏和他一见钟情,真是上辈子造下的冤孽。”众人吃吃地笑。
段世嘉道:“休要庸俗,我和顾兄乃是清水之交,君子之交……岂是那般不堪。”
殷桐香道:“好啦,好啦,越描越黑了,这等玩笑万万开不得。”又对顾青阳说道:“唐姑娘只是中了一些迷香,大伙并无恶意,想邀你一起乐一乐,又怕小嫂子怪罪,这才出此下策。”顾青阳道:“既是朋友相会,何必要避着她呢?”
赵启南道:“非也,非也,今晚不是在这里聚会,而是要请顾兄去会一位故人。”顾青阳问:“什么故人?”赵启南正要回答,殷桐香叫道:“赵兄别说,说出来就没趣了。”自己却道:“此人有‘冠盖大宋之貌,裙系江南之姿’,顾兄可猜出是谁来?”顾青阳笑道:“你不说还好,你越说我越糊涂了,兄弟有这样的故识吗?”
赵启南道:“你去了便知。”板着脸吩咐身后的四个侍妾:“好好守着唐姑娘,出了差错,把你们一个个剥皮煮了吃。”四女自幼习武,武功不弱,顾青阳倒也放心。
众人沿着溪流进了一座山谷,见数条小溪汇聚成一个湖泊,四周林木茂密,湖心一岛,岛上一座宏大的庄园,半隐半藏在翠绿丛中。房舍建筑有序,远看如同一个大大的“王”字。顾青阳惊道:“这莫不是九鸣山庄的别院,怎格局如此相似?”殷桐香笑道:“顾兄好眼力,这里唤作天王庄,主人托塔天王陆云冈乃是陆云风的堂兄,和九鸣山庄渊源极深。”顾青阳诧异道:“我与他素无往来,算什么故交?”
唐虎嘿嘿笑道:“你不认识他不要紧,认识这里的女主人也一样。”顾青阳苦笑道:“真是胡闹,主人不在,半夜三更见人家夫人作甚?”转身就要走,赵启南一把抱住他的腰,笑道:“来都来了,见见又何妨?只是朋友之交,又没要你动她歪心思。”殷桐香、唐虎也帮忙来劝说,这当儿,只见一条花舟荡荡悠悠划了过来,船头坐着一个红裙少女。顾青阳一见那少女不禁心慌了意乱。
少女笑道:“顾大侠见门不入,我家姐姐知道了岂不伤心?”殷桐香笑道:“玉清姑娘别误会,顾兄是被我们半道截住的,空手登门,他有些不好意思。”玉清掩嘴咯地笑,道:“顾大侠能来喝杯茶,就是给姐姐最好的礼物了。”
唐虎贴在顾青阳耳边说道:“过门不入,反显心中有鬼。”殷桐香则驳道:“唐兄此言差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顾兄襟怀坦荡,还怕人说闲话吗?顾兄但去,小弟自会向秀娘解释清楚的。”
顾青阳还在犹豫,被段世嘉在背上一推,跌跌撞撞地冲到花舟前,站在船头的红裙少女趁势拉住他的手不放,众人趁势又是一推,顾青阳便在船上了。兰舟划破绿水,靠在天王庄的北码头,段世嘉、唐虎先下船,赵启南和殷桐香架着顾青阳跟随在后。四人簇拥着顾青阳来到一个美艳贵妇面前。
贵妇年约二十五六,腮涂桃红目含水,披金戴银掩不住一身风尘。她叫穆秀娘,原是西湖画舫上一寻常歌妓,机缘巧合,得名士指点学成两路剑法,一时声名鹊起,如凤翔天,号称“东剑”。昔日顾青阳游历江南时曾与她有过一段交往,算得上是故识。
众人见了礼,穆秀娘问顾青阳:“许久不见你来江南,一直都忙些什么呢?脸色都晒黑了。”顾青阳胡乱答了几句。段世嘉笑道:“你不要听他胡说,这几年他一直在寻找将来的隐居之地呢。”穆秀娘闻言不由得双眼放光,问:“那找到了吗?”
顾青阳道:“段兄是在说笑。你,这些年你还好吗?”殷桐香笑接道:“好,好,好,徽州之地山好水好,你没见秀娘比先前更添妩媚吗?”顾青阳一时尴尬难言,穆秀娘倒是落落大方,引众人正厅落座,吩咐整备酒菜。
段世嘉道:“再有两日便要论剑,你我兄弟皆非名利场中人,只因迫不得已才来黄山。不过话又说回来,若非如此,也无你我相聚之机,来来来,今晚不醉不归。”穆秀娘原是烟花女子出身,酒桌上的勾当自然应对纯熟。见众人故意挤兑青阳,常挺身护持。
闹到半夜,除了顾青阳,众人都有些酒意,言语之间愈无遮拦。恰在此际,忽听一阵大笑,惊得庄中栖鸟阵阵惊飞。众侍女纷纷叫道:“庄主回来了。”穆秀娘脸色微变,瞄了顾青阳一眼,慌忙起身迎出。四公子也整衣出迎。
伴着一阵粗豪的大笑声,一个身高九尺的壮汉搂抱着穆秀娘昂首阔步而入。穆秀娘目含怨怒,却是强作笑颜。段世嘉笑道:“不愧是托塔天王,回趟家也闹这么大动静,不怕惊了客人吗?”陆云冈朗笑道:“陆某平素在家粗野惯了,诸位兄弟休要怪罪。”
陆云冈为人阳刚、粗豪,在江南陆家实数异数,坐定后让人重整杯盏再行来过。席间高谈阔论、笑声如雷,又叫玉清等五个美貌丫鬟来佐酒,却让穆秀娘坐在他腿上,摸捏着、搓揉着,毫不避讳。
众人都觉尴尬,稍稍挨了一阵,便托辞告辞。出庄后,赵启南黑着脸,连声叹息道:“可惜了,鲜花样的人儿,让头野驴给糟蹋了……”顾青阳心里针扎样难受,脸上却挂着冷笑。段世嘉暗问青阳:“看她受辱,你真不心疼?”顾青阳道:“那又如何?只怪她遇人不淑,命中有此劫难。聊寄哀思罢了。”段世嘉点点头道:“那我便放心了。”又嘿然一笑道:“我还真担心你上老赵的当,跟他火并呢。”
与四人作别后,顾青阳抱着唐菲往回走,他是怕她醒后吵闹,故而不叫醒。走不出半里地,忽有一条白影在眼前一闪而过,瞬间没了踪影。顾青阳赞道:“好快的身法。”左右一打量,一个白衣蒙面人正停在山坡上盯着自己看。
正想问话,蒙面人却转身就走,顾青阳甚觉蹊跷,提气跟了过去。在天山山苦修三载,顾青阳对脚下轻功颇为自信。不过今晚他似乎遇到了对手,追追停停三十多里,二人相隔仍是五十多丈,未进一步,也未落后一步。
顾青阳心知白衣人轻功与自己不相上下,自己抱着唐菲是万万追不上的。于是他停着步笑道:“兄台内力精纯,顾某认输便是。”蒙面人冷冷一笑道:“一向心高气傲的顾大侠这么容易就认输么?”
顾青阳蓦然心惊道:“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蒙面人冷淡地哼笑了声,折身进了密林。顾青阳还回客栈,把熟睡的唐菲交给少冲,折身往外走。少冲问:“顾兄几时回来?”顾青阳望了眼甜甜睡熟的唐菲,答道:“天明就回。”少冲窥破他的心迹,笑道:“你只管放心地去,菲儿有我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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