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的谈话并未能继续下去,因为赵蒙恩突然急匆匆赶来,说天元大皇帝急召于翼进宫议事,同时也请小皇帝一同回宫。
“何事啊?那么急,是叫朕和于大人一同前往天台议事么?”宇文衍问道。
“奴才不知何事。天元大皇帝陛下只叫于大人前去议事,只因小主上离宫已经大半日了,故而也催促返宫,却并未传小主上去天台议事。”赵蒙恩躬身答道。
“知道了,你先回去复命吧,朕和于大人随后就到。”
赵蒙恩离开后,于翼立即对宇文衍说:“陛下可一同前往天台,参与议事。”
宇文衍不解其意,问道:“父皇没叫朕参与啊,于大人何故请朕一同参与?”
于翼神秘地笑了,压低了声音说:“臣所料不错的话,必是韦老将军送来的加急边报。”
宇文衍猝然一惊:“韦老将军?南陈那边要发动战争了吗?”
司马泳也全神贯注地看着于翼,天元大皇帝急召于翼进宫议事,显然就不可能是小皇帝大婚之事,必然是朝廷要事急务。大周南部边防的军事急报,召见负责北部边防的最高军事长官参议,显然也是合情合理。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于翼似乎事先就已知晓,竟早有准备的样子。
待于翼更换了朝服,他们一同离开了干城驿馆,直奔皇城。在路上,于翼大略介绍了韦孝宽之所以长期以来致力于对南陈发动战争的背景:北周武帝宇文邕亲政后就积极准备灭齐,韦孝宽曾对此曾上书建言了著名的“平齐三策”。简言三策的要义,一则论战役配合,曰“兼与陈氏共为犄角”;二则论战略牵制,曰“宜与陈人分其兵势”;三则论战争之外交,曰“还崇邻好,申其盟约”于陈氏。从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利用南陈的核心思路,旨在构建联陈击齐的战略组合。这其实就是战国时期“远交近攻”战略智慧的延续,从中也可以感受到韦孝宽追慕远古名将的气息。
既然“联陈击齐”的实质是“远交近攻”,那么深一层的含义也就是近在平齐远在亡陈。平齐是第一步目标,战略组合对象是陈;亡陈则是最终目标,旨在统一中国。韦孝宽的策论最后写道:“安人和众,通商惠工,蓄锐养威,观衅而动。斯则长策远驭,坐自兼并也。”其“长策远驭”就是服务于武帝“必使天下一统”宏图大志。
武帝宇文邕采纳了韦孝宽的建议,积极联陈击齐,还进一步联合了突厥,形成了三方围殴北齐的态势,这也就奠定最终灭亡北齐一统黄河流域的胜果。可是,武帝宇文邕在取得灭齐战争的全面胜利后,并没有继续坚持韦孝宽提出的战略思路――灭齐之后就应锋指南陈。他却转而准备发动对北外突厥的大规模战争,这究竟是为什么?
原来,武帝宇文邕在第二次灭齐战争之初,率军途径韦孝宽驻守的玉璧要塞,韦孝宽曾强烈要求担任大军先锋。宇文邕却没有同意,原因是玉璧乃周齐边界线上的战略要冲,绝不容有失。战争若进展顺利,这里是支援全局的补给要道;若战事不利,这里则是接应撤退阻击追兵的坚强后盾。除了韦孝宽坐镇,无人可以让宇文邕放心出征,因此韦孝宽就没有直接参与平齐的最后一击。
武帝宇文邕在完成平齐得胜还朝时,又路过玉璧,见到韦孝宽,志得意满的宇文邕半开玩笑地问:“世人都说老将的经验丰富智谋百出,最善于在实战中见机行事提高胜算。不过这次朕只带了一班小将出征,却势如破竹无往不利一举平贼。韦老将军以为何如啊?”
这段话透露出一个微妙信息,三十出头的年轻武帝,继几年前搬掉了把持朝政的叔父宇文护,丢开第一根“拐棍”之后,又在自信心上发生了一次质的飞跃,要丢开精神上的“拐棍”了。虽然韦孝宽仍受到崇高礼遇,加封大司空。但宇文邕却开始大力启用年轻新锐,积极备战,要继续在“必使天下一统”的道路高歌猛进,只是下一个目标已悄然改成了突厥。
在南陈与北周“合纵图齐”的蜜月期,陈宣帝派遣名将吴明彻率军进击北齐彭城,也就是徐州。当时的北齐内外交困、腹背受敌,无力组织起对被吴明彻陈军的有效防御。陈军轻易进军吕梁,控制淮泗而进入黄淮。其间,北齐还是前后派出了数万援军增援彭城,但均被吴明彻的陈军击溃。灭齐战争结束之时,彭城的占领者为北周,彭城以南的江淮之地却为南陈所据有。
自古彭城列九州,龙争虎斗几千秋。就南北对峙形势而言,东晋向南溃缩后渐次更替的宋、齐、梁、陈几朝均奠都建康,而建康西北行逾淮而上即彭城。在兵家眼里,彭城就如同建康及整个长江三角洲的安全屏障一般,据有彭城,是南朝有效防御第一要务。同时,彭城旁连泗水,泗水西北行连接汴水,东南行连接淮水,彭城居其间,共同南北的水运干道均在其控制之下,乃北进南下的咽喉要冲。因此,地居黄淮的彭城,既是北朝南下进攻的起点,也是南朝北面防御的屏障。而灭齐战争的结束也就意味着周陈联盟的瓦解,彭城,这个古今兵家必争之地就再一次处在了风口浪尖。
当时,韦孝宽在京任大司空,徐州总管是梁士彦。灭齐战争的烽火刚刚熄灭,南陈大将吴明彻就再次出兵吕梁,要趁北周在此立足未稳之时争夺彭城。梁士彦率部拒战,却不是吴明彻的对手,野战皆负,只得退兵守城,在彭城内坚守待援。吴明彻则指挥陈军水陆配合重重围困,昼夜攻坚,誓夺彭城。南陈军的主力是水军,为夺彭城,其水军精锐全部通过泗水入淮水,并利用河道纵横,筑堰引流水淹彭城,使战船直抵彭城城下,旌旗蔽日、云帆连天,声势极其骇人。
武帝宇文邕收到求救急报后,深知彭城要地不可轻弃,曾问计于朝中大臣。韦孝宽主张与其攻击围城之军,不如截断吴明彻水军归路,则其军心必乱,彭城之围自解。他还积极请战,要求率军前往。宇文邕虽采纳了他的战术谋划,却未同意他的请战要求,而是派出了郯国公王轨率师赴援。
王轨率军来到淮泗地区后,观察形势,果如韦孝宽所言,南陈水军尽皆屯于彭城外围,而从泗水进入淮水的清口却未留重兵把守。因此他贯彻了韦孝宽的战术思路,并不急于投入与围困彭城之敌的战斗,而是挥军夺占了淮泗噤喉――清口。清口有失,就意味着南陈水军断了回家之路,等于反过来围困了陈军主力,以围打围的战略部署一举奠定。
在彭城外指挥强攻的吴明彻得悉军报,立即被北周援军志在必歼陈军的大手笔震撼了。归路已断,彭城若还不能拿下,北周的后续援军再源源不断而来,自己所率的南陈家底精锐主力就要全军覆没于此了。不过吴明彻并未因此慌乱,而是继续挥军强攻彭城,他知道,此刻撤军去争归路,势必腹背受敌,不如咬紧牙关尽快夺取已危若累卵的彭城。有彭城在手,陈军士气必然高涨,周军军心则会不战自乱。
谁知归路被截的消息在南陈军中不胫而走,军心震动,尤其是水军各营更是无心进攻了。主帅吴明彻又恰在此时背中流矢,虽不致命,却已无法继续骑马驱驰。无奈之下,吴明彻只得下令撤围,回头来夺清口。同时下令拆毁修筑的堰坝,可利用大水回流之势,加速他们水军巨舰向清口的冲击力度。而北周统帅王轨就怕吴明彻不来,听说吴明彻集合大军于千艘巨舰之上,水陆并进,气势汹汹地来复夺清口,他不惊反笑。因为他早已用铁链贯连数百车轮沉于水下,同时分兵于支流河道筑坝截流,使清口水势大减,河道变窄,水流变浅,吴明彻的重兵巨舰从淮水而来,就是自投罗网。
战事正如王轨所料,吴明彻的主力在巨舰之上,陆路配合进击的军队数量有限,被北周的多处伏兵拖住,无力再配合其水军作战。而千余艘巨舰打头阵的南陈主力,很快就受困与狭窄的河道和水下的车轮,进退维谷乱作一团。吴明彻已成掉进陷阱的困兽,王轨立即发动围攻。久困彭城不下又回撤的陈军已然士气受挫,复又陷入北周军设置的泥沼之中,优势兵力无从发挥,这场战役的结果已毫无悬念。最终,吴明彻所部三万主力全军覆没,无数战舰辎重尽归北周,吴明彻本人也被俘获。
至此周陈弃盟操戈的第一战宣告结束,北周稳稳地占有了彭城及其周边地区,俘获了南陈硕果仅存的能战之将,还全歼了南陈最后一支精锐部队。按理趁此良机,应该全面发动灭陈战争。可武帝宇文邕似乎见好就收,不但没有将灭陈提上议事日程,甚至没有趁热打铁侵占淮南,依旧在全力以赴备战北伐。
于翼最后说:“时至今日,淮南富庶之地依旧在南陈掌握之中,王轨大人之后,韦老将军继任徐州总管,就时时刻刻不忘南下用兵,希望天元皇帝能采纳他先南陈后突厥的用兵策略。但天元皇帝非但不允可南下作战,也不继续先皇武帝的北伐之路,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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