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李渊不诿过卸责敢作敢当的慨然之色,体味着其中强出头学豪迈的幼稚之气,宇文衍觉得又佩服又好笑,不由笑出了声来,伸手扶住李渊的双臂,道:“其实你们要见朕,直接来求见就是了,何必躲在道边偷窥?起来吧,朕恕你们无罪。”
李渊和杨广都暗暗嘘了一口长气,站在后面的司马泳和长孙晟也都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司马令姬则隐着笑,不无得意地跟着站了起来,宇文衍却不去看她,而是认真打量着面前高挑却并不强壮的李渊,五官长得其实都不算好看,但组合在他脸上就看着挺顺眼,自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宇文衍心里不由开始盘算如何将他罗致麾下。也许是先入为主的认识,宇文衍对以隋篡周的杨坚在心理上有很深的沟壑,而对以唐代隋的李渊则有着同盟者的好感。
身负护驾重任的长孙晟自然不想在这山脚荒野多做停留,便派了两个骑兵按照杨广所指方向去将他们三人的马牵回来,好让他们尽快离开回长安,也免得天晚了不安全,这可涉及到当朝两位辅政大臣的少爷和小姐。
过不多时,两个去牵马的骑兵已经去而复返,却没有带回李渊等三人的马匹。据报,他们应该是寻到了原本拴马的地方,那里有新鲜的马粪和马蹄印,但没有了马的踪影。
“啊?我的胭脂兔宝宝”司马令姬第一个大叫起来,“山里有盗马贼?”
杨广也郁闷了,嘀咕道:“我才调教顺了的黑豹……又得换马了……”
只有李渊显得淡然,说:“我们再过去看看吧,也许他们没找对地方呢。”
经过证实,他们三人的坐骑确实不翼而飞了。终南山中虽有虎豹出没,却没有任何捕食留下的痕迹,无疑是被人解缰盗走的了。司马令姬痛失爱马,紧咬下唇闷闷不乐,空甩着手里的马鞭。李渊劝慰说一定寻一匹更好的小马来赔给她,不知是觉得自己应该对此事负责还是出于他随和慷慨的性格。宇文衍见状竟有点酸溜溜的感觉,自己也不免觉得好笑,又见长孙晟正在分拨马匹和调派骑兵护送三人回去,便道:“这样吧,此时天色已然不早了,今日就在这山口择地扎营,让他们三人在行营中过一夜。长孙将军可现在派人返京去给普六茹大人和司马大人报个信,以免他们挂怀,明日再遣人将他们送回去即可。”
因为要来拜访苏威,今夜在此扎营原也是既定之事,长孙晟不清楚小皇帝为何要留三个孩子一晚,也许是孩童心性吧,迟疑了一下还是遵照执行了。李渊、杨广、司马令姬三人对此安排都大喜过望,一齐躬身道:“谢陛下”不过他们三人的想法却各有不同,李渊正诧异于小皇帝的言行不俗,自然希望能继续近距离接触,有好奇也有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某种心思;杨广还在坐不住玩不够的年龄,能跟小皇帝一起山间宿营,劲卒守卫,仿佛行军打仗,太来劲了而司马令姬则有了和宇文衍单独说话的可能,她现在可以说是度日如年,想立即就能成为小皇后,多一刻都难以忍受。
“走吧,耽误了朕那么长的时间,现在罚你们随朕去拜访苏先生。”宇文衍笑着吩咐道。
苏威的林间小院坐落在簧苍谷内的一处缓坡上,并没有院墙或篱笆,而是由一丛丛凤尾竹环抱形成疏密有致的天然隔离墙,正西方向留着丈余宽的空间成为大门通道。茂密的竹枝竹叶在清风中沙沙而动,间或显露出被掩映其中的小竹楼,极具风雅之趣,令人赏心悦目。
宇文衍在缓坡之下就已下马,吩咐长孙晟就在周遭警戒即可。走上缓坡,又将八个侍卫留在了竹墙之外,自己带着司马泳、李渊、杨广、司马令姬、燕骏、穆成、孙隆、马骅、小末九人走进竹院。一座两层的小竹楼映入眼帘,造型简朴,但廊柱、竹帘上或刻或写的诗文已显示出了主人非同一般的才识和志趣。竹楼周边栽种着许多菊花,累累含苞待放的花蕾昭示着秋日的到来。
宇文衍上前一步朗声说道:“请问苏先生在家吗?”
无人应声。
宇文衍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可还是无人应声。宇文衍奇怪地回头看了看孙隆、马骅,意思是问他们二人是否探实了苏威在家。
这时忽听有人问道:“谁啊?”随着话音,一个精瘦黝黑的小伙子从竹楼后面探出了半个身子。
这是苏威的仆人吗?宇文衍这么猜测着,朝那小伙子问道:“请问这里是苏威苏先生的家吗?”
“是啊。”那小伙子一边说着一边走了出来,疑惑地看着院子里的众人。宇文衍、司马泳和李渊等人都穿着便装,而小末的内侍服饰和燕骏等的侍卫打扮显得格外扎眼。
小伙子走到近前,犹疑地打量着燕骏和小末等穿宫廷制服的人,多少有些忐忑地问:“你们……什么人啊?”
“是当今天子来了,还不跪下?”这时竟有人在竹院门口那边大声说。
众人一惊,都回头来看,就见一个身着粗布灰袍中年男子手里提着个一个竹篮站在大门口,在外面留守的几个正阳宫的侍卫面色尴尬地站在那人身后。
那中年男子放下竹篮,紧走几步,来到宇文衍面前,双膝跪地叩拜道:“草民苏威拜见皇帝陛下。”态度毕恭毕敬。那个黝黑的小伙子见状也连忙跟着匍匐在地。
这种见面方式和苏威的态度让宇文衍有些意外,他上前扶住苏威仔细打量。只见苏威中等身材,略微发福,细目白面,三绺胡须,貌不惊人,全无想象中那种飘逸潇洒之态,宇文衍不免略感失望。扶起苏威,宇文衍说:“久仰先生大名,朕专程前来拜访,打扰先生了。”
苏威的眼神略显诧异之色,看着眼前这个七龄幼童,迟疑了一下说:“在下何德何能,惊动了圣驾,陛下亲临寒舍,令在下不胜惶恐之至。陛下,请草庐内小坐吧。”
这时司马泳上前一揖到地,恭敬地对苏威说:“学生司马泳拜见老师。”
苏威一怔,然后认了出来,笑道:“是你啊长高长大了嘛,看来已经学成致仕了呀,苏某可不敢以老师自居。”
宇文衍介绍道:“司马泳现在是朕的给事中了。”
苏威点头:“甚好甚好来,请都进屋吧。”
宇文衍一边往竹楼里走,一边问:“先生能掐会算么?怎么知道是朕来了?”
苏威微笑道:“陛下说笑了,在下方才到山上采药,回来便见坡下禁军环侍,院外又有宫廷侍卫,自然知道是皇帝来了。”
宇文衍不禁有些汗颜,原意让禁军和侍卫都留在外面是避免架势太大,显得其心不诚,结果弄巧成拙,苏威从外面回来,正好先看到皇帝的大排场。宇文衍也不便解释,只能说:“哦,呵呵,他们可有对先生不敬啊?”
“没有没有,他们都很尽职尽责,在下通报了姓名,他们都礼敬尤佳。”苏威轻描淡写地带过,但“尽职尽责”四个字已经将他被阻拦被喝问的过程隐含其中了。
燕骏等四个侍卫没有跟随进入竹舍正堂,留在了门外,司马泳兄妹、李渊、杨广和小末跟随进入了正堂。堂内布置得清爽简洁,几件雅致的竹木家具都擦拭得铮亮,纤尘不染,正对大门的后壁上挂着一幅画,题为“幽见南山”,画中山色空蒙,小桥流水,柴扉小院,一个飘逸中年男子站在菊花丛中,仿佛就是此间的写照。不过宇文衍知道,画中的人物是陶渊明,苏威自比陶公而已。画上的落款是苏威的字——无畏,显然是他自己的画作,此人诗书画的造诣可见不俗。不过画上是归隐的题材,宇文衍并没有从这里找话题,这与他此行的目的并不合拍。
苏威已吩咐那黝黑的小伙子去烹茶,自己则给众人让座。宇文衍想起还没对对其他随行人员进行引见,就介绍道:“这位是唐国公大野渊,这位是随国公的二公子普六茹广,这位是荥阳公的千金司马令姬,都是朕的伴读和伙伴,今日一同来听先生教诲。”
李渊等三人都躬身施礼,苏威也向他们微笑点头:“哦哦,原来都是名门之后啊,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宾主落座后,竹制茶具盛上了烹好的茶水,茶香四溢。正待要进入正题,竹楼后面忽然传来马嘶之声,司马令姬触电一般立即坐直了身子,凝神细听,惊道:“那……那是我胭脂兔的声音”
李渊和杨广闻言都是一惊,但没有说话,宇文衍和司马泳都用眼神示意司马令姬稍安勿躁不要失礼,苏威却不以为意,向那黝黑的小伙子问道:“苏福,后院怎么会有马嘶?”
名叫苏福的小伙子脸色已经有点变了,他紧张地偷眼看了看司马令姬,支吾道:“小人打柴回来,在涧水边看到三匹马,看四下无人,也不知是哪个栓在那里的,就……”
司马令姬霍然站了起来,怒道:“你就把我们的马偷到这里来了?”
这一声口无遮拦大喝,使屋内的气氛立即紧张并尴尬起来,苏威的小厮竟然偷盗马匹,而且恰好是来访贵宾的坐骑,在座宾主的脸上神情都变得极不自然,连苏威捧在手里的茶杯都打翻在地,冒着烟的热茶浸湿了坐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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