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尾岁末,整个长安城都沉浸在喜庆的气氛中。庚子新年将至自是原因之一,东西两市的年货早已摆满了店铺和街巷,红红火火琳琅满目,叫卖吆喝此起彼伏。零星响起的爆竹之声自然是那些急不可耐的小家伙们所为,更在天寒地冻中爆出了浓浓的年味。家家户户无论阔绰的还是贫穷的,都尽可能地悬灯结彩,顶不济的也要贴上一幅春联,以期来年好运。除此之外,在过年之前就要举行的小皇帝新婚盛典更使喜庆氛围愈发浓郁。官府已在长安的几条大街上新建了若干点景工程,或牌楼戏台或佛龛瑞兽,无不贴金披彩、红灯高悬、喜气洋洋。有了官府的刻意营造,加上百姓们凑热闹的增光添彩,长安城恍惚间重现了大汉盛世时的辉煌。
北周大象元年就要过去了,大象是小皇帝的年号,但直到此时,小皇帝才开始变成老百姓们热议的话题,此前老百姓们街谈巷议的对象自然都是天元皇帝。议论他因为三奇:这个天元帝登基不到一年,自己年仅二十一岁,就禅位给了年仅七岁儿子,这可谓一奇。禅位之后天元帝却并未退位,而是成了皇帝上的皇帝――太上皇,天无二日在当今的大周朝被颠覆了,这可谓二奇。自古一帝一后,母仪天下的六宫之主还未必随时都有,而太上皇却同时立了四位皇后。如果说前两奇还有近似的先例可循,这第三奇就称得上是千古奇闻、闻所未闻了。
当然这位新奇的天元帝并不是只带来了新奇,从老百姓的角度,虽然看不到神仙打仗的宫廷斗争,也不可能直接看到天元帝的荒淫暴虐。但他复建洛阳为东京,大兴土木,每天的在役劳工不少于四万之众,他还多次广选美女充实**,这些都切实影响到了老百姓的生活。不过在老百姓的心目中,天元帝到还没有沦落到“无道昏君”的地步。民间多有信众的佛教被他恢复了,这令他得到了许多感激和膜拜。加之北齐覆灭后,连年不断的战事仿佛骤然止息,令老百姓们终于有了安定的感觉。思辨能力有限的普通百姓通常不会认为这是拜先皇武帝所赐,更看不到武帝留下的尚且清廉的吏制还在起着重要的作用。他们记得的只是武帝灭了他们的佛,还终年劳师糜饷穷兵黩武。如今虽称不上天下太平,据说淮南那边又在打仗了,可毕竟感觉遥远了许多,甚至与民间生活已无甚关联。劳役虽然加重了,听说天元帝过得也很奢靡,但终究百姓可以安居乐业不再有兵荒马乱的凄惶了。天元帝即位以来的多次大赦和一度废除武帝的苛刑峻法,也是让民间感恩戴德的举动,老百姓可不管这么做是在破坏法纪的严肃性。总之,在朝堂之上颇不得人心的太上皇,在民间还没有那么可恶。
突厥、吐谷浑、高句丽、契丹、南梁等诸国的使团均已先后到达长安,带着奇珍异宝和土特产,也带着各自不同的政治目的前来朝贺大周小皇帝的大婚。突厥使臣对前不久发生在两国边境的小股袭扰事件做出了解释,说那是个别部族迫于极寒天气的擅自行为,绝非汗庭的意思。沙钵略可汗已申斥训诫了这几个部族的首领,并向大周朝廷表示道歉。突厥方面自然是没说有关宇文纯的实话,大周朝廷也对此未予深究。突、周两国的实力虽此消彼长,大非昔比,但北周究竟还没有强到可以小题大做揪住不放的地步,两国再次达成了谅解。
此时,天元皇帝宇文?正带着小皇帝宇文衍视察扩建后的正阳宫,检查婚典的准备情况。同时也让诸国使节随行,让他们也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以彰显大国威仪。
宇文?为太子时曾率军征讨过吐谷浑,他时常都会想起吐谷浑少女和少妇身上的那种淳朴和原始的气息,别有一番风味,能让他血脉贲张兽性大发。见吐谷浑的使臣就跟在身后,他便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们的老可汗身体还健朗啊?今年都多大年纪啦?”
吐谷浑使臣忙以手抚胸答道:“回大皇帝陛下,可汗他老人家都已经九十岁啦。”
此言立即引来周边众人的惊呼之声,九十高寿在七十就古来稀的年代,那基本都够得上耸人听闻了。诸国中除了北周和突厥,其他诸国几乎均与吐谷浑没有任何来往,处于隔绝状态,故而对吐谷浑可汗已九十高寿无不惊叹。
宇文?笑着说:“慕容夸吕可汗自前魏大统五年登位称汗以来,迄今都快四十年了,先后跟我朝从太祖开始的每一代君主都打过交道,如今我朝都到了第六个皇帝了……”说着他拍了拍宇文衍的头,又继续说,“而夸吕可汗却还在位,真是老而弥坚啊!莫非他有什么长生不老的秘方么?”
一旁的突厥使臣也凑趣地说:“是啊是啊,夸吕可汗称汗时,还没我们突厥呢,现在都到了我们突厥第五代大汗了,夸吕可汗居然还活蹦乱跳的呢!只是可怜他老人家那些儿子们了……”
吐谷浑使臣闻言脸色十分难看,却又不便发作,他听得出来突厥使臣是在挖苦他们的老可汗,老可汗已先后废立了九位太子,有几年几乎是随立随废,随废随杀,搞得他那些年纪也不小的儿子们都不再以做太子为荣了,唯恐避之不及。
契丹的使臣相对厚道些,他虽不了解吐谷浑老可汗的事,却看得出吐谷浑使臣正在受窘,便主动岔开话题问宇文?道:“大皇帝陛下,诸国均有使团来贺,何以至今不见南陈使团的影子?”
此言一出,引来的惊诧比方才的九十高龄更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契丹使臣究竟是装傻充愣明知故问呢,还是地处偏远确实不知情呢?
宇文?似乎到没被这冒失的一问影响兴致,他随口答道:“在淮南,我朝军队正打得他们喘不过起来呢,他们是不可能派使团来朝贺小皇帝的大婚了。至今连我朝派去的两位特使都还没放回来,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他们是已经方寸大乱,不识礼数啦!”
“在交战!”契丹使臣惶愧道,“请大皇帝陛下恕罪,我契丹蕞尔小邦地处蛮荒,消息闭塞确实不知啊。”
宇文?颇为大度地摆了摆手,正要出言安抚,就见赵蒙恩躬身走到近前,低声禀报南陈使团已至长安城东门五十里亭,日内可以抵京,请示是否需要安排常规的外交迎接仪式。
南陈不派使团来,并不意外,明白人都知道,周、陈之盟自北齐覆灭那一天起就已经结束了,淮南之役的打响更宣示了两国不可共存的必然结局。不过南陈居然派来了使团,这便太出乎意料之外了,连宇文衍也颇感意外。
宇文?愣了一会,便不屑一顾地用鼻子哼了一声,冷冷地说:“梁士彦已攻克了广陵,宇文亮部说不定此刻也已拿下了黄城。南陈手里也就剩下个寿阳孤城了,匆匆遣使而来还存着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么?来便来了,理都不用理会他们,安排个最差驿馆给他们就是了,还迎什么迎!”
宇文衍不及多想赶忙阻止道:“父皇,儿臣以为战归战,两国外交还是不要失了礼仪。如今诸国使团在此,我大周的一言一行皆为天下瞩目,违礼有损大国气度,还请父皇三思啊。”
听闻小皇帝这番话,众使臣无不惊诧万分,面面相觑,这是七岁小孩能说出来的话吗?却见宇文?低头看着小皇帝,脸色有些不自然,良久,不无感慨地点头道:“衍儿,你是越发的有见识了,竟学会像个国君那样思考问题了。看来为父要早日归政于你,安心去做逍遥快活的太上皇才是了。”
宇文衍心中一凛,心道这话是不是反话啊,自古皇权之争无父无子,难道自己太过成熟的表现让太上皇感觉到威胁了?想到这里急忙躬身施礼道:“儿臣近日在读《春秋》,有感于古人之风,我朝效法古周,礼仪为先,因此照本宣科而已。父皇圣明烛照、洞见万里,自能因时因地制宜,儿臣还稚嫩的很哪,父皇可不要取笑。”
宇文?笑了,笑得很开心,俯身拉住宇文衍的手,柔声说:“父皇没有取笑你啊,父皇说的是真的。”说罢,转头吩咐赵蒙恩敕令秋官府按常规礼制郊迎南陈使团。
众使臣看着大小皇帝父子俩的对话,个个目瞪口呆,内心厚道的将小皇帝惊为天人,感叹佩服之情难以言表;心机较重又多疑的则不能不怀疑这父子俩是事先排练好了的,就是要在诸国使臣面前表演一番,令诸国都叹服大周虎父无犬子,未来国势不可限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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