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 十一月初十夜,徐州路官道上,四骑快马由西疾驰而来。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 马是上好的青骢马,体壮腿长,然则此时却也显出疲态,连续奔驰了两日夜,便是再好的马也吃不消。马上四人年岁不等,长者年近四旬,幼者未及弱冠。此时四人虽是满身风尘,精神却是尚好,骑在马上身形挺拔,未显疲态。这四人正是连夜由武当直奔嘉兴的俞莲舟俞岱言张松溪和莫声谷四人。两天前武当接到路遥的朱漆急件,一读之下武当诸侠均是惊疑不定,便连张三丰也皱了双眉,当即令俞莲舟与张松溪二人直赴嘉兴。俞岱言和莫声谷听闻,却是执意要同来。事出紧急,四人不敢耽搁,日夜不眠赶路,这才于第二日晚间到了铜官。
莫声谷拍了拍自己所骑的青骢马,皱眉道:“二哥,这马再跑下去怕是不行了。我们且在此处饮马休息片刻吧。”
俞莲舟也感到自己的座骑体力有些不济,沉默着点了点头。四人翻身而下,将马牵到附近河边,任其饮水吃草。张松溪打开身上包袱,取了干粮饮食出来,分与几人。莫声谷此时颇有些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道:“二哥,路姐姐信上说的……可是真的?”
这一句话,却是问出了几人心中的疑惑,禁不住面面相觑,一径沉默。良久张松溪方开口道:“这么大的事情,小路她……怕是不会乱说才是……”
俞岱言一扼腕,重重吐了口气:“当时清凉山上成昆那厮明明已经中了两掌一剑,当场气绝是板上钉钉的了,怎么可能还活过来?!”
张松溪皱眉良久,忽地灵机一动,展开那信,仔仔细细辨认其上字迹,试图从中找出些破绽来,盖因路遥信上所说,众人均是不愿承认是真的。其他莫声谷和俞岱言也略带期盼的看着他,只望他说那信有问题才好。然而张松溪看了半晌,叹了口气颓然放下手,摇头道:“这确是小路的字。小路的字仿得是六弟的体,又带了几分自身的飞扬之气,旁人很难仿得来的。”
此时一旁一径沉默的俞莲舟开了口:“那信想必是真。你我师兄弟在秋翎庄两月有余,见过他们传书的手法,这朱漆急件和传书的飞鸽,决计不易作假。”
这件事情俞岱言和张松溪心里都是清楚的,可是想到路遥信中所写,禁不止皱紧眉头摇头叹气。不大的薄薄笺纸上,字迹颇似殷梨亭的手笔,却又有些凌乱不羁:“……昔日莆田少林净悲大师言道冥冥天道因果有报,今时一一应验。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路遥德行有亏,今得此果报实属该当,然则只恐连累六哥伤情哀命。路遥亦曾历经生离死别之苦,深知其中滋味,到得今日仍为所惧。如今时日无多,拳拳切切只盼六哥过得此际,能得安好,莫如昔年路遥一般。今书与真人与诸位,还请速来嘉兴南郊十里竹谷,六哥有诸位兄长在侧相顾,路遥亦可放心而去。盖病势渐沉,时日无多恐难久候,只得夙夜以待,还望甚之速之。十一月初六夜,路遥字。”
莫声谷忽地开口问道:“路姐姐说净悲大师言她冥冥天道因果有报,这倒是什么因?什么果?路姐姐救死扶伤悬壶济世这许多年,就是不得善报?怎么会得如此恶报?什么叫做德行有亏?真要有亏,为什么那个成昆倒是怎么都死不了?”
“七弟,”张松起拍了拍他肩膀让他冷静一下,“如今说这些都无甚用处。 小路伤在成昆手上,却是因为我武当才卷入的这些武林是非。如今我们须得要赶紧想办法才行。”
莫声谷皱眉,“想办法?路姐姐自己都治不了的病,我们却是要去哪里想办法找大夫?”
俞莲舟沉声道:“秋翎庄乃是江南与山东一带最大的药商,能将一个医会办得如此规模,这路子里的人脉定是极广,如今傅庄主想必正在想办法。”
“是!”俞岱言重重一点头,“前些时候普济医会上这么多有名望的大夫,又怎可能没有人能治小路的病症?”
莫声谷连连点头,张松溪心中却是叹息:路遥这病症想必是难有大夫可治。否则她又何必星夜而书这样一封交代后事的急信?
俞莲舟此时却开口道:“多说无益,赶紧赶路当是要紧之事。”
主人皆是点头,一径翻身上马,张松溪忽地侧头看向俞莲舟道,轻声道:“若小路有个万一,六弟他……”
俞莲舟目光微沉,听得一旁俞岱言道:“六弟性情软弱,又钟情于小路,这……唉!”
张松溪却是缓缓摇头不言。
俞莲舟再不多说,催马当先而行,俞岱言等人连忙跟上,披星戴月向西往嘉兴疾驰而去。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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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川中道上。一队人马急速往东飞驰而去。忽地一只飞鸽扑棱棱的冲入人马之中,落在当先一人肩头之上。那人一身白色衣衫此时已然泛出些许灰色,想是一路疾驰而来不及更换清洗。他取出鸽腿上竹管中的短笺,飞快看过以后颓然放下手。
紧跟其后的宋晋文上前,接过那信笺细读。那信乃是徐天写给傅秋燃的。“……大小姐的医案和同苏大夫的诊断药方,属下已呈山东叶老大夫、怀川楚大夫亲览。其所回复皆与苏大夫相同。今刚收到傅管家回信,其中言道大小姐改动了药方,如此或尚有回旋余地。”之后附着的,便是叶、楚两位大夫的诊断。
“庄主……”宋晋文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傅秋燃。显然,叶、楚两位可说是如今最是德高望重,长于此类病症的老大夫都已如此说,路遥的病恐是难有回转。
傅秋燃闭了闭眼,咬牙沉声道:“留在昆仑山中的人可有消息回报?可曾找到所要之物?”
宋晋文摇头:“两个时辰前刚有讯报,未有找到庄主说的那东西。”
“同他们说,每个时辰放出鸽子报一回。”言罢猛一抽座骑,绝尘而去。宋晋文等人连忙跟上,以为他只盼得早一分到得嘉兴才好。却不知傅秋燃心中隐隐的恐惧害怕,想要到得嘉兴,却又不敢直视那一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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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梨亭半倚在床头,一手轻轻拍抚着偎在自己怀中的熟睡的路遥。这两日里路遥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少,常常睡不到两个时辰即便醒来,一醒来就不停和他聊天说话,天南海北无所不包。头一日他心下极是高兴,以为她病情有所好转,是以精神才好了不少。谁承想到得当晚,路遥的的咳嗽却是愈发厉害起来,待得停下,他一翻她遮口的帕子,只见上面赫然一片鲜红之色,妖艳至极。彼时他面色苍白的见得路遥极是平静的换了帕子,随即当做任何事情都没发生一般,继而言笑晏晏的同他讲述岭南点心美食,忽地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坐在她身边,轻轻的揽着她,声音微哑的应着她的话。
几日来路遥咳血之症愈发频繁,从半日一次,转眼到得现在几个时辰便是一次,身体也更发畏寒,夜夜靠在他怀中,全身却仍旧冰凉。他两次问得苏笑,苏笑却都只说了一句话:寒气逆袭,心肺二经受创,有此咳血之症再也正常不过。殷梨亭问他可否以内力为她驱寒,苏笑却将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言道除非你不想她再受这罪而立即要了她的命,否则千万莫要这么做。殷梨亭听得心中森然,扭了头去掩饰红了的眼眶。
路遥这边过得片刻即便转醒,“六哥……”路遥轻轻抱了殷梨亭腰际,将额头蹭了蹭他手臂。殷梨亭柔声道:“小遥,再睡一会儿吧。你才睡了一个多时辰。”
路遥摇了摇头,“不要,睡不着了。”
殷梨亭叹息,双指悬在她睡穴之上,正要点下,却被路遥看也不看,轻轻一回手握住手指,“六哥,我真的不困了,咳咳……咳、倒是饿得紧。”
殷梨亭听她这般说,这才不再坚持,“小遥想吃什么?”
路遥侧了头想了半晌,忽地一笑:“烤鱼。”
殷梨亭点头,谷中的瀑布下面的水潭中,便有不少颇肥的游鱼,“好,我去去便来。”说着替路遥盖好被子,又将傅洪送来的和阳暖魄塞进她手里,“小遥你好好躺着,待会一睁眼,鱼就可以了。”路遥这回果然闭上了眼,殷梨亭这才放心出了去。
待得他手中端着盘子回来的时候,路遥仍旧老老实实的闭着眼睛蜷在被子里,殷梨亭微微放心,正在犹豫要不要叫醒她,便见她自己张开了眼睛轻笑道:“六哥,我都闻到啦,咳咳……你烤鱼的手艺也有不少……咳咳,不少长进啦!”殷梨亭扶她起来,回手端来那烤好得鱼持了筷子仔细将鱼刺替干净,一小块一小块的就了粥喂给她。路遥今日似是食欲上佳,很快便将那鱼吃的干净。殷梨亭递了擦手的帕子给她。刚得收拾停当在床边坐了下来,就忽听得路遥道:“六哥,我求你两件事情,好不好?”
殷梨亭听得此语,一手揉了揉她头发,道:“小遥,你我既已成亲便是夫妻,怎可用这‘求’字?你径说便是。”
路遥轻轻靠在殷梨亭肩上:“咳咳……六哥,我以前所有的医案,论著……都在秋燃那里。他自会……咳咳,印制成册,以流传于医者当中……可是、可是,竹谷毕竟算我师门,而……这里的功夫……我却是没有好好练过多少……”说着抓了殷梨亭的手:“六、六哥……这许多招式心法……你记得带回武当……找了、咳咳……找了合适的人传了下去……我也便尽了自己的责任……”
殷梨亭闻言着实一愣,忽地意识到路遥竟然在交代后事,立时胸中仿如撕心裂肺一般,一把抱住路遥,下颌抵住她头发:“小遥……不会的。这些功夫当由你自己传下去才行……我不答应……不答应……”
路遥静静地靠在他怀里,执了他的手,“六哥,我们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必然要做的事情,由不得自己择选,是不是?就像你日后也、咳咳……也必有责任,将武当的一脉功夫传承下去不是?我这些年来执着于医道,得了这些功夫的好处,却未尽到、咳……尽到自己当做之事,心下不安的紧。六哥,所谓夫妇一体,这事只有、咳咳……只有你来办啦。”
殷梨亭终是沉默,心中却如倒海翻江一般。他知路遥心中极重责任,无论何事,凡是她觉得是该当所做,必不遗余力。可是这头,他却无论如何也点不下去。
路遥却继续道:“至于第二件事……咳咳,六哥,”一翻身恳切的看着他,“是秋燃。我同秋燃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如今我还有你,咳咳,可是秋燃却是再无他人相护……秋燃他表面精明,其实脆弱的很,咳咳、昔年若长离去他已然痛彻心扉,如今我亦离去,叫他情何以堪?咳咳……六哥,你可不可以帮我看顾于他……万莫让他如当年若长离世后那般,咳咳……”
几本桃花岛的功夫,便是责任,亦非恳切之事。可是路遥和傅秋燃之间相依为命的情分有多深多重,殷梨亭再是清楚不过。见她眼中切切之情,澄心澈骨。路遥看着他,前所未有的清晰的感受到他那几乎渗入一呼一吸间的艰难和犹疑,就好比她允诺离去的若长绝不在他忌日哭泣之时那般。彼时她也曾怪怨连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的顾若长,可是如今,他的心情她终于明了的一清二楚。诸般苦痛都有过去一日,便如她在纷纷扰扰之后终于可以好好生活下去,她知晓殷梨亭重情亦是重诺,如此诺言,便是帮他渡过这诸般苦痛最好的方法。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天色已然渐渐泛白,殷梨亭深出了一口气,看着近在眼前的容颜,极缓极慢的点了三次头,“小遥,我应你便是。”
然诺千金,缘浅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