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四章 莫失亦莫忘

目录: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作者:瞌睡狐狸| 类别:都市言情

    (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    苏笑沉默的将煎好的药递给殷梨亭,看着他一点点喂路遥喝下去。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平常苏笑不敢见路遥,极少进得谷来,今日则殷梨亭特意叫了他来看看。盖因昨日起,路遥前些日子愈发严重的呕血之症竟然忽地停止了,越来越少的睡眠却仿如积累到一起一般,接连睡了个时辰都未有转醒。殷梨亭大急,连忙找了苏笑来诊脉。

    苏笑搭完脉,心下一沉。路遥将他原本的药方子改了,就是为了下血、提神之用,而如今不再有效,乃是病入沉疴,药石已然不及之故。看着殷梨亭将药一点点喂完,苏笑坐在桌前抬手极快得写了个方子。殷梨亭拿过一看,但觉脑中“嗡”的一声,晴天霹雳一般,疼痛的感觉由胸中极快的蔓延到四肢百骸,经久不去。

    那纸上方子竟只有一味药:人参三两。

    人参三两,和水两盏煎至一盏,细服。是名独参汤。

    殷梨亭不懂医道,可是这么有名的方子便连他这个不通药理的人也是知晓的。独参汤,乃是医家开给重症弥留之际病患的吊命之药。

    “我不知道路遥在等什么,但是显然她等的人还未来。这药……煎好了就直接给她用了吧,她心里明白的。”言罢,拍了拍殷梨亭肩膀。昔年泉州时他极是不喜欢这个有着明澈眼神的青年,觉得他不离路遥左右实在讨厌,可是如今,他忽然觉得如今能陪在路遥的身边,看着爱入骨血之人一点点离去,这样的勇气让他微酸却又敬重。因为这样的勇气,他没有。

    殷梨亭看着那短短的药方,手微微发抖,可是路遥前时嘱托却仍就历历在目,一时间耳边又回响起师父张三丰曾于俞岱言重伤之时的言语:这世上谁人不死?他抚过路遥熟睡中苍白微凉的脸颊,忽觉的眼中温热酸涩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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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醒来的时候,只觉的精神格外好,以前压在胸口那种沉沉的感觉竟也轻了些,倒是口中有种人参特有的苦涩味。她些微一顿,便知道那是什么。独参汤,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这名字有些森然不祥,没想到自己也有用上的一天,禁不住苦笑。身为大夫,这样的时刻,她在别人身上看过许多回,诊过许多回,这今日一早的精神上好是因为什么,她清楚得紧。微微侧头看到睡梦中仍旧皱紧双眉的殷梨亭,她情不自禁的轻轻抱住他。这些日子殷梨亭几乎没有合过眼,每每心痛难过的时候都不愿让她看见,而是借口出了门去,回转回来的时候面对她又是温和轻柔的笑意。许是这许多日心力交瘁,往日里只要路遥微微一动就会转醒的殷梨亭如今却是睡得正沉。路遥看着他清隽的双眉间拧成的“川”,轻轻俯下身吻了吻那里,果然见得殷梨亭稍稍动了动,缓缓睁了双眼。

    “小遥?”和衣而卧的殷梨亭转瞬即清醒过来,见得路遥脸色中竟有三分红润,眼睛格外闪亮,一喜之后随即大恸,却觉得路遥一手轻轻抚着他的双眉,鼻子,乃至脸颊,轻声道了句颇不相干的话:“六哥……你实在很好看啊……”

    殷梨亭握住她那只手,正不知所言,听的路遥又道:“六哥,你帮我拿些纸笔来可好?我想要给秋燃写封信。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语气平稳,不再如前些日子那般一句话总要咳上两三回。

    殷梨亭低了头片刻,再抬头时果然微微而笑:“要炭笔?”路遥的习惯他最是清楚。自从武当与他习过字后,每每开方写字多用狼毫,但给秋燃写信的时候必用炭笔硬笺。

    路遥点点头。

    一如苏笑所疑,她等的的确不是秋燃,而是武当诸人。反复计算,为的是不放心殷梨亭,亦为了不想让秋燃再一次面对这种再不相见的别离。两世相依相扶,她太清楚秋燃的内心,那里有浓于血的情,精明万般的外表下面,面对离别他却远没有她坚强。佛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五阴盛。生是第一苦,因为生永远比死难。于这两个她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人,她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化解冲淡这种苦难,纵然万般流连不舍,却也要把剩下的时间卡好。

    此时以她身体,这独参汤开与不开服与不服已无区别。同为医者,苏笑此意,不过是在暗示她该做的事情了。

    路遥提起笔,本以为这许多年与秋燃患难与共心意相通,已然无甚需要付诸笔墨,可是又忽觉的满腹言语,便是书尽千行亦不足以达其意。然而待到提起笔来,却久久落不下去,多年情义不知从何道起。有道是欲笑还颦,欲歌先敛,如今她却是欲书还休。于是这一封信,从清晨写到日落,到得最后体力不济,靠在殷梨亭怀中良久才写完。看着殷梨亭替她将信密密封了起来,心中禁不住一松,仿佛放开了多年绷紧的一根弦,疲惫的闭上眼将脸颊贴在殷梨亭胸前,觉得整个人仿佛轻飘飘的如羽毛一般,“六哥……”一句话尚未说完,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睡梦中她忽地便梦到了年少旧事,孩童时牵着顾若长的手一蹦一跳,少年时在学校里同秋燃四处惹是生非,医学院中挑灯夜读彻夜不眠,头一次穿上医师白袍时一心一意的宣誓,刚做实习大夫时的小心翼翼却又兴奋万分,与若长在战火纷飞中做救援大夫时的恐惧与释然,若长去世后同秋燃的相依为命一朝一夕;梦忽地却又转到了竹谷,初读这许多医书时的惊讶不解,之后与秋燃相逢的喜悦异常,千里独行行医济世时的辛苦和执著;继而心中一跃,梦到了武昌望江楼中那个眼神明澈而殷切的看着她的少年,武当山上动辄脸红腼腆,泉州城中仗剑相护形影不离,孤山梅林里软语开解宽慰,杭州西湖边两手相牵脉脉无语,横塘侧畔相伴天涯的承诺,清凉山上联手拒敌的默契,及至此时竹谷之中尽极简单清淡却又情愫深浓的婚礼洞房。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梦境冗长而又清晰,光摇影动,一生两世种种记忆犹如昨日,路遥忽地便想一直这样睡下去,想看看再过后又会发生什么,是否真的是莫失莫忘便能仙寿恒昌,是否真的是不离不弃便能芳龄永济。然而她却并没有梦到以后,睁开眼睛时,自若长去后便很少涌出的泪水布满了脸颊,沾湿了殷梨亭胸前的衣襟。

    她觉得身体有些轻飘飘的,寒冷和疼痛的感觉都淡去了不少,唯有殷梨亭轻吻着她额头和触觉和在她耳畔轻声说话的声音愈发清晰。脸上的泪水被小心拭去,“小遥,不哭……乖,不哭了……”

    路遥想去伸手擦擦脸颊,却发现自己实在没多少力气。“六哥,什么时辰了……?”声音低哑而无力,仿佛往日无限的精力悉数被抽了去。

    殷梨亭忽地意识到了什么,紧紧抱了她,纵是早有心理准备,身体却不可抑制的微微发抖,半晌方道:“四更了。”

    路遥轻声道,“六哥……我想出去看看……”

    “小遥,外面天气很冷,你身体受不得凉。”

    路遥些微执拗:“六哥,我便是想出去……我想看看日出……我好久都没看到日出啦……!”

    殷梨亭何能忍心拒绝,轻轻吻了吻她额头,“好,小遥你等等。”说着起了身穿好衣服,取了冬衣替路遥穿上,又用貂裘斗篷将她密密裹好,抱着她出了门。竹谷之侧三面峭壁,向东那面却在快至顶处有块些微平坦的地方,有个老竹修葺的小亭子。殷梨亭抱了路遥坐在亭边,此时夜色兀自深沉,冬日夜空里漫天繁星闪烁,炯炯天河仿似如流动起来一般。

    路遥望着辽远苍穹,慢慢的舒了口气,双手握着殷梨亭替她拢斗篷的手,闭眼半晌终于聚了些力气,低声道:“当初,我也曾很怨若长,尤其是每年他的忌日,我却都不敢哭……”

    殷梨亭想起泉州那夜路遥酒醉却自始至终不曾流过半滴眼泪,微微笑道:“他知你是勇敢坚韧的女子,才会如此。”

    路遥微微摇头:“不是的……是因为他知道将来终有一日,我会变得勇敢坚韧,会走出这一切。”

    “是了,有秋燃在你身边,他才能放心而去。”

    “可那个时候,我和秋燃都一度以为,那种噩梦一般没有尽头的日子再也过不完啦……直到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是非对错爱恨情仇都是分不清了……我曾许多次想要扔掉一切,再也不用负担这许多悲伤难过。但最终发现,其实我什么都扔不掉的。因为这些东西,根本无需扔掉,该扔掉的,是那种痛苦悲伤的心情……就像我说的,这世上还有秋燃那般的爱我,需我,我怎能不好好活下去?怎能让他伤心难过?让他一个人背负那般重的罪愆?……”

    殷梨亭忍不住,轻轻拍着她,哑声道:“那些都过去了,小遥,都过去了。你是极好的大夫,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你师门里‘普天同济,博爱苍生’八个字,你对得起,更配得上。”

    路遥闻言却是笑了,笑容犹如星辉,将苍白消瘦的脸颊都映得亮了起来:“是呀,都过去了。净悲大师说天理循环因果有报,这笔旧账,我终于还得明白干净了……六哥,当年武当山上你曾问我做大夫是否就是为了救死扶伤,那时我说我想明白了就告诉你……如今我想明白啦,做大夫其实本就是为了救死扶伤,而于我来说,救死扶伤则是为了好好生活,我那么努力的活着,偿当偿之债,做当做之事,上天看的见……所以他也奖励我的,你,就是我得到的最好的奖励……”

    殷梨亭闻言一窒,低头吻了吻她,深吸口气,才笑了出来:“是,他若奖励你,你可得好好继续努力才行,不能偷懒……”

    路遥却摇了摇头:“六哥……我是想说你也应该好好生活下去才好。你是武当殷六侠,名满江湖,仗剑行下锄强扶弱便是你当做之事了……你还有师父师兄,他们关爱你,在乎你,你不可以让他们伤心难过……”

    “小遥……”殷梨亭声音微抖,却见得路遥笑得极是灿烂,此时天边微白,一缕天光从层层云际间流泻而出,洒在两人身后的岩壁上,微弱却清朗。

    路遥双手握了殷梨亭的手,“六哥,你是我丈夫,总要比我勇敢才是。当年我可以走出来,好好的生活下去,如今你便一定能的。然后上天会看到,会给你奖励的,就像他对我一般。或许等你走过这一场冗长旧事的时候,会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出现在你的生活里……”

    殷梨亭忽地一颤,抱紧了路遥,哑声道:“不会的,小遥!不会的……你不要乱说……”

    路遥微微叹息,闭了眼睛,轻轻拍抚着他:“六哥……我又何尝愿意……我怕你会忘了我爱上别的姑娘,可又盼你爱上别的姑娘而忘了我……我想你能快乐,可又自私的不想你喜欢别人……”语罢忽地觉得抱着自己的殷梨亭抖得愈发厉害,终是不忍心道:“六哥,罢了……缘来缘去皆不由人,情深清浅何尝随心?很多事情,由得因缘果报,也由得世间造化,你只要认认真真的好好生活下去,终有一日会有海阔天空的时候的……”话音却是越来越低。

    殷梨亭将脸颊贴上她的,“小遥,莫说了,你好好休息……”

    路遥眨了眨眼,“不说就来不及啦……六哥,我以前年少读书之时,听过这样一个故事:古时候有一个传说,说有一只神鸟,极是漂亮。楚王万分欣赏,就将那只鸟养在宫里,供奉最好的饮食……直到有一日,一个孩子看到由天空飞过的神鸟,震撼于它的美丽,于是跪下来虔诚膜拜。之后,被震撼的孩子入山修行,最终得道……等他回来的时候,神鸟却已经不在了。于是他去楚王为神鸟修建的墓前深深拜祭,唱到:‘她已走了,我却还在;而当我也将走了,有什么永不离开……’之后飘然而去……六哥,你可知道,神鸟走了,留下来的便是孩子的成长,当有一日孩子也走了,永不离开的便是深爱……”

    殷梨亭怔怔的看着路遥,此时天色已渐渐亮了起来,橙红的初阳将天边云层染得仿佛也暖了起来,白色天光渐渐变为明亮的金色,划开夜色,将天边点亮得蔚蓝一片,和橙红色得云彩之间有着浅紫的光晕,装点着苍绿色的竹谷,如梦似幻。路遥的脸颊神色也忽地异常清亮起来,仿佛二人初见时她那青衫带春水一般的明媚笑容。竹谷入口处有着些微响动,路遥轻轻一低头,看见了自己一直等待的人,心下松了口气。此时阳光洒在轻摇的翠竹与跃动的池水上,一片暖意。待得她再抬头,却见得殷梨亭清隽面庞布满泪水,蜿蜒而下打湿了二人衣襟,纯净明澈的眼睛里溢满着悲伤。路遥努力抬起手,抚着他的脸颊,微笑道:“六哥……你别哭呀……”

    殷梨亭按住她的手,“好……小遥,我不哭……”

    路遥笑得更加灿烂,“六哥,我唱歌给你听吧……”

    殷梨亭握着她的手替自己抹掉泪水,点头道:“好。”

    只听得路遥声音轻柔缓慢,拨动了幽幽绿竹盈盈清风,仿佛要化尽一去不返的流云当中。

    “画堂春暖绣帏重,宝篆香微动……

    此外虚名要何用?

    醉乡中,东风唤醒梨花梦……”

    一遍遍一声声,缱绻回环,裁出一场场旧梦。

    清朗晨光终是染亮整个天空,殷梨亭仿佛听到了当初路遥初唱这首歌儿给他听的时候,横塘侧畔的阵阵涟漪水声,还有那一句她眨着眼睛笑盈盈而道出的“好”,泪水无声无息不可抑制的泛流而下。

    “六哥……别再哭了啊……”声音和气息都弱了去,随着流转明眸依稀笑颜悉数消散在晨风里,不复再起。

    殷梨亭轻吻着她的额头,缠绵流连不去,一如她仍旧能感受到一般,口中极低极低的道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