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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坊镇,一条大路直通秦州。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秦州地处要冲,历来为朝廷屯兵之所。盖因秦州富硕,为西北之首,兼且交连金夏两国。若有战事,大军西驰一昼夜,便可抵达大散关;向北急行两天,亦可压境石门镇一线,威胁金国南线。
如今大宋西北一带,连年征战,民生凋敝,虽则秦州城兵多将广,外有散关和尚原两道屏障,谁也不能保证,不会与两年前金兵突现开封城下一般,惹得民心惶惶。秦州一地,但凡世家大户,或是经商巨贾,大多已举家迁入内地,避得祸乱。留在秦州的,或是祖居于此,不舍故乡;或是心图侥幸,险中求那富贵;更有别处流离的难民,求得一席之地,暂且委身,希冀回归家园的。
天时尚早,旭日初升,大路之上,除了这行人马得得声响,再无其他。秦州毕竟是未经战乱,生机犹在,不过半个时辰,那些个来往于**坊秦州的贩夫走卒,便开始了一天的营生。
诸葛叙从军多年,难得有暇抛下军务,于这百忙之中,过这悠然自得的日子。夏日清凉,微风习习,诸葛叙心怀大畅,却把辰儿喊将出来,坐到身边,胡乱的考教辰儿所学。辰儿哪知父亲心思,只觉今日爹爹大不同往日,一边吆喝赶车,口中随意提问。所说疑问往往不着边际,辰儿终究是个孩子,这两年被罚的怕了,诸葛叙越是如此,辰儿越是有些胆战心惊,回答起来也是不知所云,诸葛叙似乎心不在焉,也不管辰儿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提问。
不说小辰儿一路窘迫,诸葛叙发癔。将近中午时分,秦州城墙已是遥遥在望。大路之上,人来人往,倒也热闹。辰儿自小在大散关长大,虽然见识的人不少,却多是军中健卒,或是一些定居散关的老弱病残。自宋金大战,大散关普通百姓,几乎都已迁走。辰儿平日里居于山中,便只是读书写字练武,连个朋友玩伴儿都无,莫说那些面人儿、糖葫芦、面谱之类孩童玩物,除却过年过节,偶有人带去大散关,方能见识之外,其他的诸如高跷、杂耍、江湖卖艺却是闻所未闻。越近秦州城人越多,江湖之大,有人便是江湖。战乱年头,卖艺的人便也多了。辰儿终究是孩童心性,见到如此多的新鲜事物,两个小眼睛,便是再也转不动了。
诸葛叙见状失笑,却也忍不住愧疚。儿子虽然懂事,甚至学识比之一般秀才,亦不遑多让,所谓有得必有失,稚气玩闹之心,却是消磨没了。诸葛叙下了车,牵着辰儿小手,笑道:“乖儿子,想要什么,尽管去拿,爹爹都给你买了。”辰儿眼中闪着喜悦,说道:“爹爹,当真?”诸葛叙点点头,说道:“爹爹什么时候骗过你,拿罢。”
辰儿欢呼一声,挣脱了诸葛叙大手,向前跑去。诸葛叙也不着急,凭着他的本事,辰儿还是跑不掉的。曲湘在车里隔着帘缝瞧见,却是急了,督促道:“大哥大哥,辰儿跑哪里去了,快去追回来。”诸葛叙哈哈大笑,说道:“湘儿莫急,辰儿难得来到秦州,便由他耍子去吧。有我在,不会有事的。”曲湘终究爱子心切,不住督促。吉青一旁说道:“夫人放心,我去陪着小公子罢。”将缰绳交与施全,自去追辰儿去了。曲湘嗔道:“你看你,还不如吉大哥关心咱家辰儿。”诸葛叙只是傻笑。
却说辰儿不过跑出三五十步,后面吉青便已追上。但见辰儿盯着面前的糖葫芦,不住吸允手指,全然不是那饱读兵书战策的小公子,倒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呆头小儿。吉青笑道:“小公子可是要吃这个?”辰儿点点头,想起自己以前似乎吃过一两次,却全然不记得是什么滋味了,只记得这串红扑扑,亮晶晶的东西,便是从小到大没吃过的美味,说道:“吉叔叔,我就要它了,我问爹爹要钱好不好?”吉青笑道:“小公子想要,但拿便是。先生嘱咐过了,我自付钱。”辰儿拍掌叫一声,扛起草把子便走。那草把子上多少插了怕不下三十串,加上草把子,约莫也有三十多斤,亏得辰儿小小年纪,也扛得动,惊得卖糖球的老头目瞪口呆。
吉青尴尬笑笑,说道:“这位大叔,恕罪恕罪。敢问一共多少钱?”那卖糖球的老头,方才缓过神来,望见吉青,顿时便吓了一跳,便是以为晃了眼睛,白天见了门神,直直盯着吉青,喃喃自语,也不知是拜那家神佛。吉青苦笑,因这张丑脸,自来便不知闹了多少笑话,如今却也习以为常。干咳一声,说道:“老人家,方才的糖球,一共多少钱?”老头揉揉眼睛,似是确定没有看错,方道:“五。。。五十文。”吉青取出钱袋,数了七十文与那老丈,自去追辰儿去了。那老丈收了铜钱,数也未数,便回家去了。老太太见老爷子只一上午,便做完了生意,心中高兴,数钱之时,却觉不对。问道:“老头子,往常便是卖一天,不过三五十文,今天怎的卖了七十文?”老头疑道:“今天遇见贵人,咱的糖球,一并买了,我只要了五十文,怎得的七十文?”老太太怒道:“莫不是你这老不死的坑人家?快把钱给人还回去!”数了二十文,塞到老头手里,推推搡搡的,拥出门去。老头想想也是,揣了铜钱,便去寻吉青,那能寻得到,没奈何,只得转回家去。与老太太一商量,便将那二十文钱埋到了屋后,并告诫儿子说:“吾家虽穷,不穷其志,凡吾子孙,一切用度,当取之有道,不明之物,皆不可用。”老人家没甚学问,所言所语,却是句句衷心。老丈之子,便是那辛环,十数年之后,凭着军功,做了秦州通判。多为民请命,惩恶扬善,为官清廉,深的秦州军民爱戴。直到绍兴十四年,秦州失陷,辛环被金所俘,因大骂完颜宗弼,强项不跪,被斩断双脚,挖去眼舌而死。秦州旧民,听闻此事,皆向隅而泣,以至多有哭死者。辛环之孙,却被那忠心的家将救出,奈何不过四岁,受了惊吓,便是一病不起。后来遇到一代宗师诸葛辰,怜其父忠勇,便收了这个徒儿。其孙小字辛辰,因诸葛辰之故,称呼多有不便,因其多病,诸葛辰便改其名为弃疾,意指身体转安,无病无灾,亦是得其所学,去芜存菁之意。后来那辛弃疾果然成就一代治世之臣,果敢之将。无奈天子昏庸,不用其言,多有驱逐,失望之下,辛弃疾纵情山水,却也成了古往今来的文坛巨豪,风流一时。
辰儿扛着草把子,走起路来,便有些颤颤悠悠。吉青不几步追上辰儿,随手接过,说道:“小公子,买这么多糖球作甚?”辰儿掰掰手指头,说道:“爹爹说,
要去见周伯伯,那么,爹爹吃,妈妈吃,吉叔叔吃,施叔叔吃,还有辰儿和凤儿,都要吃,辰儿还要送给周伯伯吃,当然要多买了。”辰儿小小心中,已是将这糖球,当成了可遇不可求的美味,稀世之物。吉青心中感动,只是说:“好,好。”
这一大一小又往前走,待得到了城门前,吉青手中已是抱满了玩物,汉中的灯笼,岳州的木鱼,还有小时候见过的面谱,面人儿,甚至买了卖艺的膏药。辰儿便是见着什么,都觉新鲜。若非吉青劝阻,言道日后定居秦州,若是想要什么,随时来买便是,辰儿方才作罢。
待得诸葛叙赶车走到,见了那许多物什儿,也是失笑。入城之时,守门士兵拦车检查,诸葛叙出具曲端所批文书,方得通过。
那秦州城多年经营,如今墙高七丈,外墙皆用灰石砌成,坚硬非常;宽五丈有余,兵道可容四匹骏马,纵横驰骋。秦州城之雄险,比之大散关要害,恐以倍计。想那都城汴京,亦不过如此。众人进的城来,诸葛叙仰望高墙,叹道:“此道城墙,若是落到大散关,金国纵有百万兵马,也休得侵我国土半步。可惜,可惜。”吉青道:“此次出关,我便见那大散关城墙,多有破损,若只是匆匆修补,怕是不能长久。”诸葛叙道:“我与曲端,非是不知,朝廷军饷,便是分发将士,亦常多有不足,哪得有余去修缮那城墙?关中老弱,倒是时常夯打,只是力有不逮,收效甚微。战事不停,若不及时修复,多则二十年,少则十年,大散关城墙必毁。大散关地处要冲,金国必欲得之而后快。若有战事,大散关首当其冲。大散关若失,则金国可进退从容,宋金之势,不复为大宋占优。金得大散关,便如当年辽得燕云十六州,从此虎视中原大地,外敌兵马,随时可长驱直入,我大宋一朝,无险可守,亡国不远矣。”又道:“朝廷空有粮饷,却被那昏官做这无用之事。大散关若失,天下皆亡,国祚将断,便是有这一城,攻之不破,复有何用?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届时只需派一队兵马,将城团团围住,却又找谁求救?不消年余,当不攻自破,敌国要得此城,可说兵不血刃。糊涂,糊涂。”
吉青亦是唏嘘不已,想道:“若是真有那天,我便保了小公子,找个无人的去处,了此残生罢了。”说道:“昏官当道,天子不明,先生已是尽心竭力,天若要亡大宋,先生纵有大才,想必亦是独木难支,只得听天由命罢了。”诸葛叙苦笑,说道:“那是天要亡大宋?若是得一聪慧圣主,肯选贤任能,恭谦下士,使得吏治清明,将士用心,以大宋之博,金夏虎狼之疾,不过跳梁小丑尔。唉,如今天时不明,大宋存亡一线,也只得听天由命。”
二人沉默半响,吉青忽道:“先生,我听闻张俊便在此城之中,先生既来之,是否要去拜见?”辰儿正玩面人儿,玩的开心,听的“张俊”之名,头也不抬,说道:“舅舅说了,那等的贪生怕死之辈,只消猫在那王八壳里,老死去罢,拜他作甚?”
诸葛叙怒道:“休得胡言乱语!舅舅自个倔驴,你也跟着未曾学好!”辰儿被骂了一句,心中好生委屈,眼泪便在框里打转。曲湘听闻,顿时不乐,脸色一沉,怒道:“大哥倔便怎的?与辰儿何干,你便责骂于他?难不成大哥说的不对?张俊那人,不是胆小如鼠?不是贪生怕死?要去见他,不过自讨没趣。”曲湘一怒,诸葛叙顿时蔫了,虽不至连声道歉,却是沉默不言了。吉青一时醒悟,说道:“小公子,舅舅说的倒是不错。你可知那王八壳是什么?”辰儿噙着眼泪,只是摇头。吉青道:“舅舅说的王八壳,便是这秦州城。那你说说,你是不是以后也要猫在这王八壳了?”辰儿小心扑扑一跳,听说自己便要住在这王八壳里,岂不是跟舅舅所说,贪生怕死之辈一般了。当下哭也忘了,拉住诸葛叙,央求道:“爹爹,我不要住在这里。我要跟你回去打仗,做个大英雄。我不要住王八壳子。”诸葛叙哈哈大笑,说道:“傻儿子,那是你舅舅骂张大帅,不干你事。见了周伯伯,你便好生学习,学了本事,再去找爹爹。”
辰儿点点头,说道:“爹爹放心,辰儿一定快快学好本事,去帮爹爹打仗。”辰儿心中,爹爹便是英雄。英雄说的话,总不会是假的。爹爹说,舅舅说的不是自己,那自己住在这里,便也不算贪生怕死,不过是听爹爹话,学习本事的,这才将那小小心肝儿放下。
诸葛叙思量片刻,说道:“也罢,我不见张俊便是。”诸葛叙心中,却也着实瞧张俊不起。不过进士出身,写的几笔破烂文章,当年不知哪位大仙为主考官,把那擦屁纸做了圣旨,误挂上榜,晚年居然混个中兴四将,一身的风光。仗着圣宠,做了西北大军统帅,匆匆读了几本兵书,便召集众将,大议军事。期间借机谈起兵法,滔滔不绝,以训诸将,洋洋自得,美不胜收。却是将那孙武兵法,瞪着白眼,似是而非的背诵一番,诸将听得不知所云,胸闷吐血者,不知凡几。诸葛叙亦是气血翻涌,差点走火入魔,心道此人无耻,举世罕见。之后二人虽见过几面,寒暄一场,不过是为曲端计。曲端此人,脾气暴躁,经不住激,又口无遮拦,多次得罪于张俊。若非曲端战功赫赫,镇守大散关,固若金汤,张俊尚有倚仗之处,否则以此人心胸,早就胡乱按个罪名,夺了曲端权柄,撵回老家去休。诸葛叙至今白身一个,身无功名,比之进士出身的张俊,在大宋一朝,身份确实有天地之别。张俊颐气指使惯了,自以为文功武略,举世无双,也不摸摸老脸多厚,见人高三分,见白身便是高了十二分了。一个连秀才都算不上的人,也配与文成武德、泽被苍生的无双国士,共论天下?
诸葛叙心知张俊鸟性,若去拜见,少不得要看那张公公脸,被奚落一番,还是好的。不去便是不去,省的自讨没趣。又不是比谁鸟大,何必做那意气之争?见到曲端,好生管着他,莫要惹事便是。
听到诸葛叙所言,曲湘欣慰,辰儿也自高兴,说道:“舅舅看不上的人,怎值得爹爹去拜见?”马屁香甜,诸葛叙老怀甚慰,咧嘴傻笑。
正行之间,忽见前方一干人等,堵住路口,不知围观何事,诸葛叙一行,不得通过。诸葛叙下了车,吩咐辰儿不要乱走,自去人堆之前查看。辰儿却是不愿,央求吉青。吉青却不过,只得告诫施全好生照看夫人,抱了辰儿,挤到前去。自古以来,华夏儿女多群众,人多之处,便如雪球,越滚越大。诸葛叙运气内力,遍布全身,人群之于诸葛叙,犹如碧水之于游鱼,诸葛叙所过之处,抽刀断水般一踏而过,转眼便到了近前。吉青功夫浅薄,内力更是半分也无,只得发的狠了,圆睁了豹眼,咧起大嘴,露出门板似地镶黄大牙,脑袋左右摇摆,自觉和善求路,所过之处,人堆如分波踏浪、刀砍草芥一般东倒西歪,却是少有惊叫,大多便是翻了白眼儿,直接背过气去。赵子龙于长坂坡七进七出,挑人无数,想必亦不过尔尔。
但见人群围个大圈,圈中站定一个粗布少年,约莫十六七岁,手执一杆黝黑铁枪,面色风尘,却是一身傲气。少年对面,却是聚了十来个壮汉,个个紧身装束,肌肉盘虬,满脸凶相。诸葛叙观之,此乃短命之相,举凡恶仆凶犯,但遇江湖中人,少有寿终正寝的。一众壮汉,却是以一少年为首。那少年头顶武士巾,身披皂丝袍,手执白玉扇,偏生生的白白净净,唇若涂脂,若是打扮一番,站立街头,摆个搔首弄姿式,倒也不输于那纳污的窑姐,藏垢的老鸨。此少年身体单薄,若非女流,便是好女流之辈。诸葛叙瞅上半日,不觉其有女流之形,想必是酒色误人,没的整垮了身体。那少年忽的擎开扇子,悠然一扇,自以为风姿飘飘,潇洒自在。却不知诸葛叙看了那扇儿,不由“咦”了一声,心道:“拿枪的娃,便是要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