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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辰儿轻轻下了桩子,走进正堂,便要寻些点心充饥。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谁知跨进正堂,却见周侗等人,团团围了桌子,正在吃饭。诸葛叙、曲湘却是不在,想是曲湘已服了大还丹,诸葛叙正运功化解药力。
众人见了辰儿进来,不由一齐停住筷子。周侗虽是耄耋之年,却是仗着修为深厚,也得耳聪目明。辰儿在外所为,他倒是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对这个小徒弟又喜爱了几分,当下笑道:“辰儿,饿了罢?快些过来吃饭。”辰儿见了,心中不悦,说道:“周伯伯,云弟弟还在桩上,我去叫他下来。”岳飞道:“小师弟且慢。”辰儿回过身去,道:“师兄,还有甚么吩咐?”岳飞笑道:“小师弟莫急,不叫云儿下来吃饭,是愚兄的主意。”辰儿一愣,岳飞说道:“这个孩子,自小顽劣,费了我多少心思,只是管教不好。长此以往,怕是日后性子乖戾,不免做了大奸大恶之事,到得那时,悔将晚矣。莫若趁此机会,好好磨磨他的脾气,好教他知晓,事有可为,有不可为。他身体壮实的很,一两顿饭不吃,还是饿不着的。”辰儿听了,望向周侗,周侗点点头,说道:“飞儿说的有理,都是怨我,把他惯得坏了。”
一旁的安氏赵氏,低头默默吃饭,不声不响,眼角却时时瞅瞅院外,显是心中不舍之极。宋时礼法极其严厉,三从四德之讲毒害人心,妇女之辈,但在家中,便没有做主的时候。是以他们虽是岳云的母亲、奶奶,对于岳云的管教,却没有插手的份儿,孩子受了责罚,只能在一旁暗暗着急。辰儿听了周侗所言,心中虽是不满,却也知晓其一番苦心。慢蹭蹭的挪到安氏身边,寻个凳子坐下,小声道:“云弟弟很好。”安氏听了,心中稍宽。
吴妈取了碗筷,给辰儿盛了满满一大碗饭。辰儿早就饿的狠了,一时狼吞虎咽。安氏道:“辰儿慢些吃,不够吴妈再去盛饭。”辰儿支吾答应,筷子不停,夹了几个包子,装模做样的小啃了一口,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塞进怀里。他的这番小动作,哪能瞒得过周侗、岳飞、杨再兴这些高手,众人心中明了,也不揭破。
辰儿又胡乱扒了几口饭,已见碗底。伸手拿了个鸡腿,大口一咬,含糊不清说道:“周伯伯,师兄,我去看看云弟弟。”说完,捂着胸口,一溜烟跑了。几人相视一笑,均想:“这个孩子,大了必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
辰儿到了桩下,岳云这厮,早是翘首以望。见了辰儿手中的鸡腿,不由喜笑颜开。辰儿将鸡腿咬在口中,蹭蹭爬将上去。不待辰儿站定,岳云那双小手,早就伸了开去,将那鸡腿牢牢抓在手中,不几口,啃得只剩光溜溜一根骨头。又砸吧几口,那根骨头着实硬朗,咬它不碎,只得苦着脸,看着辰儿。辰儿忍着笑,伸手摸出几个包子。那几个包子,辰儿爬桩之时,一时忘却,挤的烂了,油油的肉馅,沾了满手,好不诱人。岳云小眼睛放光,那管他油是不油,伸手抢过,一顿猛塞,不过片刻,那三个包子便进了岳云肚儿里。将满是猪油的小手,在衣服上蹭了又蹭,似是意犹未尽,砸着小嘴,满脸舒畅。
辰儿笑道:“吃的饱了?”岳云道:“差不多啦。娘嘞,今天这包子怎的这么好吃。”辰儿道:“你饿的狠了,自是吃什么都好吃。”岳云拍着肚子,说道:“小师叔说的对,我从来就没这么挨过饿,爷爷、奶奶都很疼我,甚么好东西都是由着我吃,这样子挨饿,倒是头一遭。”辰儿想到师兄岳飞所言,说道:“云弟弟,你这般胡作非为,单是挨饿,还是好的。若是放在大散关,落到爹爹手里,早就砍了脑袋了。”岳云骇的一缩脖子,笑道:“小师叔在吓我,师叔祖不像恶人。”辰儿摇头道:“这不是恶人不恶人。爹爹平日很是可亲,可若是到了营中,一切便是要按照军法行事。别说你偷了皇上御赐的书画鸟儿,便是偷一粒粮食,也是死罪。”岳云松口气,说道:“幸好我不是在营中,小师叔当真吓着我了。”辰儿道:“你若以后想当大将军,杀贼子保护百姓,那以后就要好好学本事,不许偷偷摸摸,更不许偷懒耍滑。你若是想跟这秦州的张俊大将军一般德行,那也就由着你了,谁也管不了你。”岳云脸胀了胀,说道:“我以后自然是要做杀贼的大将军,谁稀罕做这个招人骂的大将军。”
辰儿笑道:“云弟弟,你也莫急。你若是真的想做杀贼的大将军,那也好说,你只消大声叫出周伯伯和岳师兄,好生的认了错,以后便是有望。”岳云一听认错,心中便有些不乐意。辰儿看他面色数变,便知晓他的心意。想了一想,问道:“云弟弟,你说我舅舅曲端大将军如何?”岳云听辰儿转了话题,忙道:“是在大散关的舅舅?”辰儿道:“胡说甚么,我就这一个舅舅。”岳云笑道:“小师叔,俺的记性不好,莫怪莫怪。你的这个舅舅大将军,爷爷说他打仗很勇敢,可惜只是个···甚么夫?”辰儿笑道:“是个莽夫。”岳云笑道:“是了,就是莽夫,我一时忘了。”
辰儿瞅岳云一眼,哼一声,说道:“不知道便不知道,说甚么忘了。”岳云小脸儿发红,干笑道:“小师叔莫怪,莫怪,总要想着点面子不是。”辰儿扑哧一笑,骂道:“你这小子,哪有甚么面子。”梅花桩上,一个十岁的娃娃骂五岁娃娃小子,望之倒是有些好笑。辰儿又道:“我这个舅舅,自小便不读诗书,不知兵法,现在打起仗来,仗着自己力气大,只知愣头猛冲,若不是爹爹在一边帮衬,出谋划策,大散关那区区几千人马,怎当得住金夏动辄十数万的大军?怕是只消一个回合,这些人马便要被杀个干干净净。”岳云小小脑袋,似有所悟,说道:“小师叔,那我以后也要好好读书了,也能领着几千人马,便挡住十几万贼军。”辰儿点头道:“云弟弟,你若是肯收了性子,好好读书,虚心好学,便能做到。”岳云点点头,紧握了小手,却不说话。
顿了一顿,辰儿说道:“孔子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岳云道:“小师叔,这句话是甚么意思?”辰儿道:“这句话的意思,便说是有些东西,你知道便是知道,不知道便说不知道,这样知晓进退的人,才是聪明的人。”岳云脸顿时发红,这不是明白说自己不是个聪明的人么?
辰儿看他尴尬,说道:“云弟弟,日后但得读书之时,有些道理,不知道也没什么好羞的。爹爹说,这个世上,知晓天文地理,精通经史子集,熟知旁门左道的不世之才,千年也出不了一个。我等凡夫俗子,但得知晓自己该做的事,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便是很好了。”岳云听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这句话,小小年纪,却似胸中有了无穷气概,脱口而出:“我也要做大丈夫。”辰儿笑道:“云弟弟,你若知错能改,便已是大丈夫了。”岳云道:“当真?”辰儿点头道:“孔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便是说一个人,一天下来,要多多反省自己,有甚么做的不对的,要及时改正,圣人都是这样做的。”
岳云想了想,问道:“小师叔,这个孔子是甚么人,他说的话,倒是很有道理。”辰儿道:“这个孔子,名叫孔丘,是春秋时候儒家的大师。后世尊崇儒学,遵孔子为圣人,一直至今。不过爹爹说道,这个孔圣人的言论,大多是好的,跟咱们墨氏所学,倒也相差不多。只是有许多主张,迂腐的紧,若是用来治理国家,或可勉勉强强,若是要拯国家于危难,救黎民于水火,这等的儒学,万万依靠不得。”岳云倒是让辰儿说的一阵迷糊,心想,这个孔子既是圣人,为何却又依靠不得?
辰儿看着岳云,笑道道:“云弟弟,你倒是不必心烦,你若好好读书,这些道理,你总会明白。你若是当了大将军,要领兵打仗,还要好好读读兵书才是。”岳云道:“兵书?是甚么书?”辰儿道:“经史子集,是教你明白事理的,兵书战策,是教你带兵打仗的。”岳云道:“哦,那你舅舅有没有读过兵书?”辰儿道:“好像读过一些,不过他从来不用兵法,好像···好像也不会用。”岳云道:“听你一说,那兵书好像也没甚么用。”辰儿道:“这倒不是。听爹爹老是笑话舅舅,说舅舅遇到爹爹以前,就没打过胜仗。爹爹的兵书读的最多,这兵书,肯定是有用的。”岳云道:“唔。”
辰儿又道:“打从我记事以来,但凡爹爹打仗,从来没有败过。可见这兵书虽然一样,只是有人读得好,有人读的不好。去年冬天,金贼带了十万人打大散关,妈妈说,守关的将士,半个月都没吃过饱饭,可还是没有一个人逃跑,愣是把金贼打的退了。这是爹爹用兵法军令约束将士,守关的将士,宁愿挨饿打仗,也不愿意违抗军令。所谓军令如山,便是这个道理。”岳云瞪大了眼睛,说道:“半个月没吃饱饭?”在他看来,这饿一会,肚子便难受的很,若饿上半个月,还不把人给饿死了。辰儿点点头,说道:“当时军营内粮食早就不足,朝廷送来的粮草,又被张俊扣下了。后来听爹爹说,舅舅气的暴跳如雷,威胁张俊说,如果不给大散关送粮食,那大散关他就不守了,领着人马返回径原。张俊没办法,才把粮食送了过去。当时,我们都饿了两天了。许多受伤的将士哥哥,打完仗了,还吃不上饭,就那么饿死了。”说到这里,辰儿但觉鼻子酸酸,言语便有些哽咽。
岳云气的浑身发抖,咬牙道:“又是这个张俊,等我长大了,一定砍了他。”又道:“小师叔,你们没了粮食,就没别的东西吃吗?”辰儿道:“你这番说辞,倒是有些像司马衷。”岳云道:“司马衷是谁?好人还是坏人?”辰儿道:“司马衷是晋朝的皇帝,有一年天下闹饥荒,饿死了好多百姓,官员便上奏说了。谁知这个晋朝皇帝却说,百姓没饭吃,为甚么不吃肉粥?文武百官,皆是哭笑不得。云弟弟,你说一说,百姓饭都吃不上,还能吃上肉粥吗?你说这个司马衷糊涂不糊涂?”岳云听了,讪讪说道:“糊涂,果然糊涂的很。”辰儿道:“这个糊涂皇帝,后来被赶下了台,又被司马越给毒死了。天下百姓听了,都是奔走相告,欢呼不已。”岳云道:“该死,当真该死。”
辰儿笑了笑,说道:“当大将军,也是不容易的。你若不好好读兵法,又有甚么法子,让手下的将士饿着肚子时,还要拼命打仗?”岳云想了又想,摇头道:“没有法子。要是没有饭吃,我早就跑了,怎么打仗。”辰儿道:“大散关后面,一马平川,金贼若是得了大散关,只消两天,便能打到秦州城。到得那时,你还怎么在这里吃饱穿暖?大散关的将士哥哥,好多家人都在大散关,或者是在秦州一代,若是大散关失了,天下震动不说,这些将士哥哥的家人,能活下去的,怕是不多了。那你说说,这些将士哥哥,能不拼命打仗吗?”岳云却是从未想过这些,如今听了辰儿道来,心里却是深深记住了这些话。辰儿又道:“将士哥哥吃不饱饭,爹爹舅舅他们,更是好多天没吃饭。妈妈每天能采到一碗野菜,煮点汤喝了,饭却是一口也没有。后来几天,便是野菜都找不到了,只能采树叶充饥。”岳云惊道:“树叶?那个能吃么?”辰儿道:“若是饿的急了,便是树叶也要吃下去。否则便只有饿死。你说是饿死好呢,还是啃树叶好呢?”岳云低声道:“那自然是啃树叶好了。”辰儿道:“打胜仗的那天,妈妈饿的晕了过去。”岳云“啊”的一声惊叫,道:“饿晕了?”辰儿点头道:“我当时吓坏了,便出去找爹爹。身上又没有力气,只能扶着墙根一点点走。走了整整一个上午,才到了城墙下面。那时我才知道金贼已经走了,是被打败了。城墙下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将士哥哥,有活着的,也有死了的,反正是没有一个人还能站起来的。”顿了顿,似是想到了当日惨烈,辰儿不禁抽搐了几下鼻子,又道:“直到傍晚时候,我才找到爹爹,爹爹和舅舅正躺在墙根儿下,嘴里叼着根树皮,咬的正香,树皮上,还有许多干了的血迹。”
岳云听了这番话,心里却也不知是甚么滋味儿,低声说道:“小师叔,我错了。我不过是饿了一会,便忍不住了。如果这样,以后我便不能做大将军了。那后来呢?后来怎样?”辰儿道:“我叫住爹爹以后,爹爹担心的不得了,但是连抱我的力气都没有,只是领了我,往家慢走。后来便救醒了妈妈,妈妈的病,却也更重了。”
岳云听了,眼泪便直在眼中大转,一时之间,虽是小小年纪,却也难受的很。辰儿又道:“你若是真的想做个好的大将军,不但要读书,还要懂兵法。将士哥哥们打仗,大多是为了保家卫国,但是只凭着一腔热血,那是不成的。你要是不懂兵法,根本就打不过敌人。懂了兵法,定了军令,还一定要执行。否则在将士哥哥心里,没有地位,没人能看的起你。大散关的将士哥哥一向很敬重爹爹和舅舅,不只是因为爹爹武功好,还懂兵法,而是爹爹和舅舅公正无私,对那些将士哥哥一视同仁,从来不偏袒徇私。舅舅的一个叔叔,也是在舅舅帐下当将军,因为私藏了粮食,被舅舅砍了脑袋。”岳云“啊”的一声,说道:“叔叔犯了错,也要砍头?”辰儿道:“军令如山,便是我爹爹和舅舅犯了军令,也是要杀头的。”岳云一哆嗦,心想,娘嘞,这个大将军,果然是不好做的。说道:“小师叔,要是连叔叔都能杀,那是不是太狠了些?”
辰儿道:“狠不狠得,谁说了也不算,但是军法面前,谁都是一样。你想一想,若是因为大将军的亲戚,便要徇私,那手下的将士,谁还肯听将令?我方才跟你说过的十胜论里,袁绍有两败,其一是任人唯亲,其二便是令出不严。你数一说,这个军令紧不紧要?”岳云想起辰儿所说,袁绍八十万人被曹操五六万人打得落花流水,不由频频点头,说道:“紧要,紧要。”
辰儿道:“法不容情,却也不是大将军无情。那次舅舅砍了叔叔,祭奠的时候,便多次哭晕过去。舅舅写的祭文,便说道:‘呜呼哀哉!斩副将者,径原都统也;祭叔者,曲端也。将士哥哥们,本来很恨舅舅叔叔,可是看了舅舅当真砍了叔叔,又哭的死去活来,都是于心不忍,一齐来劝慰舅舅。”
岳云低头不语,小小的心思,却也不住的翻动。过了良久,岳云方道:“小师叔,我长大了,也一定要做一个好的大将军。”辰儿喜道:“好的大将军是要知错就改的,那你要不要跟周伯伯、岳师兄认错?”岳云不假思索,点头道:“小师叔,我听你的,我向爷爷爹爹认错。”辰儿道:“你答应了,那可就不能反悔了。”岳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