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液体从土壤里冲起来的气味腥臭得几乎能把人呛昏过去,按汪爷爷的形容,那是股如同蒸汽一样从地下直冲而出的白气。
白气散尽后露出那片被电钻钻到的东西,看上去是一团暗褐色的肉糊,密密层层堆积在离地表土层约莫一指厚的地方,原本应该是整的一大块,被钻头捣毁了,碎成一大滩稀烂的肉末,和土层的碎片混淆在一起,并从里面不断流出那些暗红色的液体。
当时他俩都以为坏事了。
第一个反应是他们破坏了‘太岁’的肉身,那一霎我爸爸急得快要发疯,也不管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流出来的液体对人是否有害,他一把推开冲击钻就朝那堆东西扑了过去,然后用两只手使劲地在那堆东西上刨,用力地刨……
“他是想尽可能多地把那些碎肉收集起来。”似乎有些不堪于回忆当时的那段情形,所以说到这里,老人话音顿了顿,然后微微吸了口气。
脸色看上去有点难看,我想让他喝口水,但他拒绝了,只略略平稳了下呼吸,然后继续道:“知道么,丫头,对于你的病除了害怕和担心,他更多的是存有自责。自责不该带你来长沙,不该带你随便进出挖掘现场。”
“为什么。”我问。
“因为你的病就是因为你在挖掘现场玩耍时候弄伤了自己,而导致感染的。”
原来如此……
“所以他做事的时候难免有点失去理性,特别是遇到那些突发的状况。以致很容易忽略掉一些本显而易见的东西,比如那些从肉里渗出来的水,它们明显是带着毒的,因为不多久我就看到老艾的脸上、手上……凡是沾到那些液体的皮肤,都发红变肿了。”
见到这样的状况,汪爷爷最先冷静了下来,因为他即刻反应过来,这团被我爸爸破坏的东西不可能是‘太岁’。
按照图示,那只‘太岁’应该是被存放在一只八足人头鼎里的,体积也远不如这团东西那么大,医书上不是说了么,它是由人的心脏炼化而成。所以这东西绝对不可能是‘太岁’。至于它到底是什么,一时还无法去了解,当下他一边大声喊着我爸爸的名字,试图让他冷静下来,一边拿了把铁锹过去,想给他搭把手。
就在这时天却突然下雨了。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日雨,这场毫无预兆的大雨来势极其凶猛,豆大的雨点顷刻间把整片挖掘场包围在一片水幕里,并且很快在两人挖出来的那个坑洞里聚集成一个水洼。
“老艾!先撤吧!”见状知道情形不妙,老人对我爸爸道。
我爸爸没有理睬。还想继续挖,但已经做不到了,短短不过刻把钟的时间,雨水已经漫过两人小腿,并且将他们脚下那团肉酱似的东西完全吞没。再往下挖,不仅会越挖越糟,而且相当危险,因为除了坑底水位随着雨水的冲击在不断上升,被两人堆积在坑外的那些土堆也因为雨水冲刷的关系,开始慢慢倾斜,朝坑里一点一点坍塌了进来。
意识到这点,爸爸停下手先把老人顶出了坑外。正当老人出了坑转身要拉我爸爸,却见他一转身拿着铁锹又开始挖了起来,当真是倔强得像头骡子。
可这样做的结果完全只是白费劲而已,越来越多的雨水转眼漫到了我爸爸的腿,又在片刻后不知不觉吞没了他的腰。见状老人急坏了,趴在坑洞口对着他大吼:“老艾!你不要命了是吗老艾!你他妈不要命了是吗?!没命你还他妈的怎么去救你女儿?!!”
许是最后那句话起了作用,我爸爸倔骡子似的盲目狠挖了一阵后终于停下手,抬头朝汪爷爷看了一眼。
就在这时他的身子突然朝下一沉。
幸而有铁锹插在地里支持着,没让他被身下突然往回打旋的水流给拖下去,但这突变的局面足够令人感到吃惊。
汪爷爷说,当时那局面看起来诡异极了。
原本一直在坑里不停往上涨着的水,不知道突兀起了什么变化,从中间忽地起了阵泡沫,之后生出个漩涡,一路打着转迅速地将水位朝下退了去。
直到退至我爸爸的脚踝处,才看清原来就在铁锹所插的位置,那块碎裂的土层中间绽裂出了一道蛛网状的裂痕。积水就是从这块裂痕里渗下去的,显然下面是处极深的空洞,否则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坑里的水排泄得一干二净。
那裂缝下面到底是什么?
带着这样的疑问,汪爷爷重新跳下坑,同爸爸一起跪在地上,打开手电朝那处裂缝里照了进去。
几乎是手电光照进的一瞬间一道金光反射了出来,刺得两人不由自主朝后一退。回过神互相望了一眼,立即二话不说抓起手边的工具猛地朝那处裂缝铲了下去,片刻后卡啦啦一阵裂响,原本数公分宽的缝一下子豁开了脸盆状一只口子,赫然露出里头一大团被泥浆水冲得发黑的肉块状物体。
这奇怪的东西就像棵树根似的架在一道极深的洞隙之上,洞是天然而成的还是人工开凿,不得而知,瞬间消褪的雨水就是从它这里排走的,底下隐隐传出水声,显然同墓穴前那道“水响龙哭”的地下水脉是相通的。
一只雕工精致的铜鼎赫然镶嵌在那团肉块内,看情形原本应该是被密封着的,但大量泥水的冲击冲垮了顶部的部分,于是将这只保存完好,被肉块如裹尸布般紧紧吸附着的铜鼎显露了出来。
“那是我从事考古工作以来,所见过的被保存得最最完好的一样东西。”深吸了口气,脸上因兴奋而略略泛起一丝晕红,老人对我道。
它同壁画上所描绘的形状一模一样。
也许是因为长年被那种奇怪的肉状物包裹在地下,所以那只鼎长期处在一种真空状态,因此纵然历经千年,它通体没有一丝一毫被时间侵蚀过的痕迹。当它被我爸爸小心翼翼从肉堆里剥离开来,捧出地下的时候,它全身是金光闪闪的,华丽得像块雕工精致的黄金。
只可惜仅仅出土不到几秒钟,这只精巧的铜鼎表面就开始褪色,金色外层一瞬间发黑脱落,露出里头青灰色的内胆,瞬间显露出时间的沧桑。不过倒反而显得底下那八颗人头栩栩如生,清晰可辨每颗人头分别有着不同的表情,喜怒哀乐,或讽刺或刻薄或张扬得意。诡异的是却又拥有同一种眼神,每张表情各异的脸上,它们的眼睛都以一种相同的方式睁得大大的,齐刷刷朝上看着铜鼎的腹部,像是要将它看穿似的。
神奇的是,摇一摇这只鼎,竟能听见里面有液体晃动的声音,以及感觉到一块东西在鼎内微微晃动的震荡。
毫无疑问这必然是壁画上那只盛放着“太岁”的铜鼎,并且毫无疑问,铜鼎里真的装有传说中的“太岁”。
所以当时两个人都兴奋到了极点。汪爷爷说,直到现在他都无法忘记当时我爸爸脸上那种笑容,他紧紧握着那只鼎,在瓢泼大雨里大声笑着,像个小孩子似的蹦跳着,对着汪爷爷大叫:“老汪!真的有太岁!真的有这种东西啊!!”
之后,得偿所愿,本鼓着的劲登时也就散了,终于感觉到老天爷的淫威,爸爸同汪爷爷先后爬出了那个坑洞,收拾收拾,匆匆跑进墓穴躲避那场下得越来越放肆的大雨。
墓里借着灯光,汪爷爷发现我爸爸皮肤上那些红肿似乎消褪了一些,也许是因为被雨水冲洗干净了的缘故。不放心又问了问我爸爸有什么异样,爸爸的回答令他再次放宽了心,因为除了略微有些痛痒外,并没有什么更糟的感觉。于是同爸爸一起坐在地上,两人开始研究起那只鼎。
鼎外仍残留着不少那块肉里的残余,灯光下细一分辨才看清楚,原来所谓的‘肉’,其实是一种同肉色极相似的真菌,极罕见,因为割开后会分泌出类似血一样颜色和气味的液体,所以俗称‘人肉菇’,不能吃,因为汁液有毒。
由于需要终日生活在庇荫温热又潮湿的地方,所以这种菇体积一般都很小,偶见拳头大的,据说曾在一些很老的坟墓里见到过,靠墓穴里滋养的细菌发酵物为生。但像包裹着这只鼎那么大的人肉菇,别说见过,就是听都没听说过,它甚至都已经钻过了压在它上面那层硬土继续在繁殖,可见生命力有多顽强。几乎可以用异变来形容。
而这种异变是因什么而造成的呢?两人分析,这可能是周围风水形成的磁场所导致的,但也可能因为鼎里的这样东西。如果它真的如锦帛上所说,可以让活人长命,死人复生,那么让一颗本来弱小的真菌千年来一直不停生长,直到变成一颗真菌树,也不是不可能的了。
就在两人这么推测着的时候,突然他们听见一阵水声从墓室的内部传了出来,声音来自当初被地震震出来的那间墓室。
因为突兀,于是显得十分诡异。
当初施工时为了防止雨季,挖掘场上方是做了厚厚一层防雨蓬的,所以,处在中间段的墓室里怎么会突然传出水声?当下两人立刻怀着份忐忑拧亮照明灯匆匆跑进那间墓室。
朝里一望之下,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水声竟然来自墓室中间的苍龙压宝鼎。
就看到原本倒垂着盘旋在柱子上那条降龙,龙头上滴滴答答到处在渗出一丝丝鲜红色的液体,液体经由龙头垂淌而下,落在底下放置人头的坑洞里,依然聚集出一滩不小的面积。
显然这“龙头滴血”的状况已经持续了挺长一段时间,如果不是因为液体积累成洼最终弄出了声响,两人根本发现不了。
但好端端的,这明明是石头雕凿出来的龙头怎么会从里头渗出这种血似的液体的??
疑惑间,突然见到一脸惨白的娭毑从墓外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对着他们大叫:“老艾!快回去!你女儿没气了!你女儿没气了!”
听到这里,我心里头不由得咯噔一下。
隐隐感觉自己身上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要在此刻被揭开了,那段伴随我的病被抽离了整整十多年的记忆。但临到面前,突然有种感觉……是不是对那一切我还是不要知道会更好一点?
随即感觉脸上有视线罩着,于是抬头朝斐特拉曼看了一眼。
碰触到我目光,他将头转开了,手指间仍在玩弄着那枚将军玦,似乎有种笃定的期待感。
他是在期待什么?
“你爸爸听完,当时就抱着那只铜鼎一头扎进了雨里。”此时老人再次回忆了起来:“我们跑出去追上了他,把急得失控的他拖进车,一路快速返回了庄秀英的住处。”说到这里再次停住,他抬眼朝我看了看,道:“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告诉你,毕竟,都已经过去十多年了。”
我迟疑。
想知道那些丢失的记忆到底是什么,但又有点担心,担心它可能会超出我所能接受的程度。
垂死的我、锦帛、医书、能让人死而复生的太岁……
连在一起,几乎不用老人继续往下说,我都可以大抵猜出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们给我吃‘太岁’了是么。”于是在斟酌了半晌后,我稳了稳呼吸,问。
老人喉咙里发出一阵模糊的声响。
似乎自言自语说了句什么,没能听清楚,然后见他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那是块很特别的东西……”
当他们赶到娭毑家里后,所看到的我已经完全没有呼吸了,脸色铁青,全身冰冷,甚至有点儿僵硬。
所有症状都显示,那个时候的我应该已经死了,并且死了已经有一定的时间。从娭毑家到挖掘现场那段路很长,天雨路滑,时间就是那样在路上给耽搁掉了的。
爸爸当时看着我时的表情非常可怕,汪爷爷说,那是一种介于控制和失控间的悲痛。
虽然对此早有准备,但显然真的见到这一幕,他仍是无法控制住自己了。
见状老人本想去安慰他,但他不等老人走到自己身边,已然急不可待地转身将那只铜鼎放到桌上,并且用力将那只铜鼎的盖子揭了开来。
当时老人是想阻止的,因为毕竟间隔了千年的时间,万一鼎里的东西同它外层一样遭遇到空气就迅速腐化,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爸爸也是在那瞬间突然把这一点想了起来。
想收手,却已来不及,所以只能眼看着盖子被自己贸然地掀起,那瞬间呆站在原地发了愣。
过了好一阵,才同汪爷爷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鼓起勇气,朝那敞开了口子的鼎里看了进去,随即见到一汪碧青透底的水在那只鼎里微微晃动着,约莫半鼎不到的水,一块比拳头略小的淡黄色东西漂浮在里面,却同他们想象中的“太岁”有些不太一样。
锦帛上说,“太岁”是用人的心脏炼成的,但这块东西的形状显然不像是心脏,更像块茶杯大小的鹅卵石,圆圆润润的,内中隐约勾勒着血色的线条,纵横交错,颇为美丽。
同空气的接触并没有令它迅速败坏,想来应该是周围那些水的缘故。鼎中的水很清,但也很稠,同那些保存了百年以上的老酒一样,呈半凝胶状态。将‘太岁’从里面捞出来的时候,可以看到一缕缕粘稠的丝同它一起被从液体里捞了起来,在空气里轻轻飘动,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按照锦帛上的说明,那些丝是要被去除的,因为它们是炼制‘太岁’时的药液,有毒。
所以在将‘太岁’装碗之前,先要将包裹在‘太岁’外那层糖衣般的东西在白酒里彻底洗净,然后切成片,倒进碗里,用水煮上六个小时。直到‘太岁’的身体由淡黄变成粉色的肉状,才取出,此时留在碗里的汤汁,就是锦帛上所记载的那种长生不死的神药。
可是当时由于情绪激动,所以爸爸在动手处理‘太岁’的时候,再次犯了个错。他没等把‘太岁’洗净,就将它先切开了。
等到发现不对,已经来不及,当下才找了酒去冲洗,可是酒一碰到那些切开的肉立即冒出一团白烟,灼烧似的令那些肉散发出一股焦臭味。
登时,离‘太岁’最近的爸爸一声不响就朝地上跌了下去,几乎将捧在手里的碗也砸碎。幸好被汪爷爷眼明手快地接住,再看向我爸爸时,却发觉他已经昏倒了。
昏迷大约持续了刻把钟的时间,就在汪爷爷和娭毑焦急地守在他身边商谈着要不要带他去医院的时候,他出人意料悠悠地醒了过来,醒后人看起来异样的疲惫,却仍惦记着我和那副药,一叠声地用沙哑的声音问汪爷爷,药准备得怎么样。
汪爷爷只能继续为他处理那块‘太岁’。
由于有了前车之鉴,老人处理的时候小心了很多,因而再没有任何意外发生。顺利将那些肉块洗净,放在锅子里蒸了六个小时,取出,碗里已经熬出了小半碗的‘太岁’肉汁。
之后他和娭毑用筷子撬开我的嘴,朝咽喉里插入软管,以这种方式,将小半碗从‘太岁’身体里熬出来的汁液慢慢灌进了当时完全处在僵死状态的我的嘴里。
那样之后,便是焦躁的等待了。
等待无比漫长,因为谁都不能确定那张锦帛上记载的东西究竟是不是真的能如它所说那么神,毕竟,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那么神奇的药方,为什么由古至今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长生不死地存活到现在。如果真的有那么神奇,为什么汉武帝当时不将这药物留作几用,而是打算赐给霍去病。
难道他就没有动过长生不死的念头么。
包括秦始皇,他曾经那样执着于寻找这种长生不死的药物,为什么他最终仍然没有逃过死神的邀请。
种种,在当时漫长的等待里,始终是令那三人焦虑不安的阴影。
直到有一天,他们听见我喉咙里发出轻轻一阵声响,然后像是突然间吸到了氧气似的,嘶的声从胸腔里挤出这样一种奇怪的声音。
那已经距离他们味喂我喝下那碗药整整第三天了。
三天里,我始终一动不动,并且毫无呼吸的症状。三天后,我却突然间再次开始了呼吸,并且身体迅速回软,回暖。
这不能不说是种奇迹,就算说是神迹,也毫不为过。
我死而复生了。
老人说,那天我爸爸开心得几乎发疯。
虽然我仍然非常虚弱,连眼睛也睁不开,身体也无法自如地动弹,可毕竟活过来了,好像做梦一样。
这比什么都来得真实,也比什么都来得让他满足。
余下的日子,他们陆续将那块煮熟的‘太岁’肉切碎,混在粥汤里给我喂下。一天又一天,整块拳头大小的‘太岁’肉,整整喂了我十天。
到第十天的早上,我已经能从床上自己站起来,慢慢扶着床栏杆走路,但意识仍然模糊,经常清醒一阵后倒头就睡,醒来后之前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忘得一干二净。那天开始他们将我重新送进了医院,给我医疗上的辅助护理,而我也从那天开始,身体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
总以为自这以后,一切都变好了,那帖神奇的药救回了我,救回了一切,我爸爸也准备将那块锦帛找个机会重新放回长沙博物馆。
谁知就在即将替我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爸爸却病倒了。
说到这里,老人的话音再次顿住。
我忙问:“爸爸他病倒了?什么病?我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
老人看了我一眼,摇摇头:“不太记得了,那些伤啊。”
“什么伤??”继续追问,老人看着我的那双眼睛目光却有些奇怪了起来,原本虽然浑浊,但还精神,此时不知怎的突然涣散,直愣愣看着我,一边再次从喉咙里发出阵模糊的声响。
继而拍拍裤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周围看了一圈,慢吞吞朝前走了两步:“敏敏,敏敏,吃晚饭了……敏敏……”
我一愣。
半晌才想起来,敏敏是汪爷爷妻子的小名。她生前也是从事的考古专业,之所谓我会记得这名字,因为以前常听他跟我爸爸谈起她。
此时突兀听老人叫起这个名字,我意识到我们的谈话可能就此终止了。
汪爷爷的记性极好,好到跟他聊到现在,我几乎忘了他患有阿尔茨海默症。将近两个小时的叙述,他始终是清醒并条理清晰的,完全看不出那种病在他身上所产生的症状。
此时突然发作出来,一时让人有些难以接受,因而望着他慢吞吞朝厨房走去的身影时,想起他之前还精神奕奕的模样,鼻梁忍不住微微有些发酸。
见他又在那只空着的水壶下点了煤气,我忙过去替他关上,将他拉出厨房:“汪爷爷,找个保姆吧。”
“敏敏……”他顺从地跟着我返回房间,一边看着我,一边叫着他妻子的小名。
“或者我给您联系一家养老院看看。”明知道这些话他可能一点都不会听进耳朵里去,我还是对他说着。而他像个孩子一样安静地在我拖到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去,捧着我递给他的茶,呆呆地如入定般坐着不动。
“他怎么了。”从之前一直沉默至今,此时察觉出了异状,斐特拉曼站起身走到我俩边上,看着老人木讷的神色,问我。
“他病了。”
“病了?”老人的症状显然不在他知晓的范围,因而伸手抬起老人的下巴,他朝老人呆滞的瞳孔看了两眼:“好像喝醉了似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正打算安顿好了老人然后离开,突然一阵电话铃响,打破了屋子里的寂静。
我怔了怔,不知道这种时候会有谁来电话找这个孤独的老人。
想置之不理,可是铃声一阵接着一阵,丝毫没有停下的打算。那么来回响了三四圈,我不得不在斐特拉曼的目光中朝那台已经积满了灰尘的电话走了过去,拎起了话筒:“喂,找谁?”
“A小姐么。”
电话那头一名男子的声音。说的是一口流利的英文,但带着显而易见的中东口音,一开口就叫出了我的名字,这不能不令我大吃一惊。
于是迅速朝边上的斐特拉曼看了一眼,我压低声音问:“你是谁。”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然后道:“油王派我来联系您的,A小姐,不知道现在谈话是否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