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炳自拿下吴经之后,便收拢心思,一门寻思着安陆那两位的事,便是连正德銮驾来到扬州的盛况都不曾去看,就是张永火急寥寥的来问计也是三言两语打发了,在他看来,虽然江彬比较难缠,可远远没到威胁他的小命儿的程度,现在他连自身都不保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一眼看出结果的小事。
事实上,事情当真棘手至极。
就在陆炳离开安陆两天的夜晚,兴献王再次秘密传召王府詹佥事陆松。当然说是秘密传召,还是有另外一个人在场的,那就是王府世子朱厚璁。
但是这在陆松看来却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要知道,兴献王秘密传召陆松并不是一次两次了,可以说整个王府唯有王府詹佥事陆松深受兴献王府器重,就是医官周秉钽也没有这个资格。可以往只有两个人的书房多出了一个十二三的世子,那就意味着王爷已经对陆松产生了某种想法。
陆松按着严格的规矩给兴献王和世子朱厚璁施了礼,这才垂首站在下首,看着看似瘫坐在椅子上的兴献王。
兴献王心里也不是好受,不为陆松的态度,而是因为自己。
他虽然看起来并不显老,可实际上身体机能早已严重衰退,现在能瘫坐在椅子上,那是靠着一股信念支撑。周医官曾隐晦的告诉他他的时日已然不多,若是还坚持长时间费心思的熬夜必然会加速死亡。
可是,他不想,也不敢。
若是放在以前,他是不想,可放在现在,他实在不敢。
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陆炳,王府詹佥事陆松的儿子,世子朱厚璁的伴读陆炳。
放在以前,他一向自负这个计划胆大包天天衣无缝无迹可寻,就是狄怀英重生包文正在世那也不能奈他若何。
他早在二十年前就开始实施这个偷天换日的计划,暗部旗子,遥遥操控,便是朝中巨头内阁大佬他都密切来往。二十年来,明里暗里,他手中的操纵力量早已大到耸人听闻的地步,就是他有时候的忍不住的打颤,这样一支无可匹敌的力量若是放手是为,成则青云直上日月变色,败则万劫不复沉沦不起。
他一身自负这个世上只有他一个可以有着如此大胆而又出色的人,无论朝堂江湖,唯有他可操纵这样巨大的力量,只有他只有资格。在他想来,若他生在太祖二十三人打天下的年代,也可以创造一番基业,有时候,他倒是有些慨叹生不逢时,恨苍天没能早些让他降世。
可是现在,偏偏就有一个人似乎也可以操控这样巨大的力量,偏偏他老了,偏偏这个人不是他的儿子,偏偏这个人似乎聪明异常,偏偏这个人似乎察觉了他的计划。
所以他不敢就这样放手,不敢倒下。世子朱厚璁虽然心智也算厉害,可现在肯定不是那个小子的对手,前一阵子,若不是自己点拨,怕是被那小子买了也不知道。因为他知道那个小子成长的极为迅速,心思实为缜密,城府极深,浑不似刚刚及冠的毛头小子。照那样恐怖的成长速度,那小子以后不是“毒士”贾文和就是“病虎”姚广孝,这样的角色岂是随便一个人都能驾驭得了的?
所以,他唯有强撑着筹划一番。
现在看来,幸好此子虽然稍有察觉,可并不是细致入微的知道他的计划,这就好办了。至少,暗中比明里有优势。
在他看来,现在对付那小子只有两种办法:一言不说趁早除去;讲明计划争取过来。
当然,在他心里实在是倾向于第二种方法的。要知道,人活一世,不为是名和利,任何人都不能除外。而看陆炳行事风格,似乎更加热衷于权势。
这就有了相当大的商量的余地。
所以,他深夜秘密传召那小子的父亲陆松,同时出于某种心里,他让世子也出现在书房。
他对陆松却是最为器重,有家势,有能力,忠诚,同时深深知晓他的计划。所以,他说得很直白:“孤白(是在查不到陆松的表字,凑一个先),本王想知道陆炳的态度。”
他说的这话果然直白,陆松一听冷汗就下来了,这是问陆炳到底知不知道王爷的计划。
天知道,他有多位难,摊上这么一个聪明异常的儿子,陆松现在更多的是深深的不安,自古出头的椽子先烂并不是说着玩的,更何况听王爷的意思陆炳似乎又干了什么妖孽事惹得王爷惦记上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在兴献王灼灼的注视下开口道:“启禀王爷,奴才也不知道。”
兴献王点了点头,暗道本王都不知道你知道才怪来。
半晌,他才幽幽开口道:“那么,告诉他怎么样?”
朱厚璁虽然并不知道父王深夜传召他是为什么,可他家教严格又聪明异常,听到阿翁与父王的奇怪对话,这才感觉事情有些诡异,书房里竟然有些压抑。
兴献王就没想从陆松这里知道答案,接着道:“他去哪里了?”
陆炳离家两天,陆松知道王爷会问,所以接口道:“扬州。”
“扬州?”
兴献王一愣,低声道:“圣上也到了扬州?”
陆松点了点头,不敢出声。
兴献王便笑了笑。道:“这样啊,那就试试。”
陆松脸上冷汗直冒,可是不敢出声,跪倒在地。
兴献王便道:“世子,出去吧。”
朱厚璁虽然不解,可也不敢问出来,只得郁郁不乐的出去了。
半晌,陆松才听见兴献王低低的道:“起来吧,地上凉。”
陆松磕了头,站起身来低头垂手站在下首。
兴献王向扬州方向看了看,莫名的笑了笑,道:“那小子与司礼监的张公公很熟么?”
陆松不敢欺瞒,只得道:“犬子及冠,张公公倒是送来了礼物。”
兴献王越发有了兴趣:“哦?听说他去过南京?”
陆松点了点头,道:“嗯,去过。”
兴献王笑道:“这样啊,那就越发有了期待。嗯,对了,去了两天了吗?”
陆松低头道:“是,去了两天。”
兴献王笑道:“有些急了吧。嗯,明天代本王给他去一封信吧,说的清楚一些,给他指点一下。”
陆松知道这封信就是对陆炳的试探,一旦陆炳应对不当,依王爷的性格,陆炳就……
他低低的道:“是,王爷。”
兴献王看了他一眼,笑道:“放心,他很聪明,本王不会怎么与他的。何况,本王估摸,他这会儿也正在等着。”
……
陆炳这会儿确实在等着,等着安陆来人或者来信。
他估计,在他离家一两天之后,一定会发生些什么。他唯一有些不确定的是安陆会来人还是来信。
要是来信,那就说明火烧普渡庵被人压下,他暂时没有什么危险,并且不一定来的信件有些特殊,甚至会开启他的另一种彪悍的人生模式。
而一旦来人,那么说明他就变了一种身份,成为放火的江洋大盗,他除了跑路似乎没有第二条路走。
就在他心思忐忑左右为难之际,另一边的御林军团练副使江彬江大人也在左右为难。
他出了行宫之后,一路疾走,就是碰上同僚大臣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因为他知道事情果然棘手至极。
正德一眼看穿他的打算并不奇怪,一十三年的帝王生涯,被一众大臣架在宝座之上烤着,历经刘瑾之类的宦官与大臣轮番攻击利用,就是一个三岁小孩儿也能开窍了,何况是正德。可他奇怪的是什么时候那个粗鄙的张永有了这么高深的智商这么敏锐的政治嗅觉了,这可比他的心腹吴经被拿下更加让人害怕。
再者,圣驾来到扬州,扬州知府按着礼仪肯定会面见圣驾。可是,江彬看来,这其中似乎透着股阴谋的味道。
而圣上当着他的面传召江西巡抚王守仁又是更加透着诡异。要知道,就在正德一力主张亲征南巡的时候,朝廷就收到江西巡抚王守仁的捷报,叛乱已被镇压,宁王被捕,正是他在边上吹风,正德才举驾南巡,因此正德对王守仁并不待见,只有在南京正德才召见平叛有功的王守仁,不过并没有给任何赏赐。他以为正德就这样轻轻放过这件事了,没想到正德刚到扬州就召见王守仁,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在他看来,这就是失了皇恩丢了宠赖的兆头,这对他来说就是他的时日已然不多了。
这一夜。心思极多的江彬辗转反侧抓破脑袋才想出一个兵行险招点子。他也被逼无奈,都到这个时候了,再玩虚的那就是不要命的蠢货,他可不想在距离成功还有一步的时候被打下去,这时候兵行险招实为大忌,可他又不得不这样做。
所以,天一亮,他破天荒的在演武场锻炼了一番,因为他知道说不定就要用得上。实际上,他这一次倒是想到点子上了,过几天他就要靠他的身体干一番让人目惊口呆的大事。
吃过早饭之后,江彬点了点头,不得不说,这江南吴苏的菜做的确实地道,实在让人回味无群,要不是要事在身,他说不定好好享受一番。
他急匆匆来到行宫,通报一番,进去就是事先演练好的一番动作:扑到在地一顿嚎哭,并且用足力道左右开弓自掌耳光。
正德实在无奈,这好好的一顿早餐就被这蠢货打扰了。
他无奈的结束早点,问道:“爱卿,这是何故?”
不是他明知故问,而是在他看来,昨天的事已经过去了,再加上王守仁告诉了自己一些事,今天早上他的心情着实不错,正在享用江南小点心就被这蠢货扑进来这样一番,他实在有些不明白。
江彬不管不顾,照着自己昨晚想好的开始表演:“微臣昨夜心有愧疚不敢久睡,还祁皇上降罪于微臣,微臣才稍有安慰。且,微臣恳祁为皇上分忧解难。”
正德一愣,想了想,笑道:“既是如此,朕罚你想个好地方,咱们今天见识一下这江南美景。”
江彬心里紧张至极,强自压着高兴道:“多谢皇上开恩,微臣紧遵圣上旨意。”
正德笑道:“如此,起来吧,赶紧想个法子,朕要出去。这行宫实在无聊,就是北京也比这儿好。”
江彬心里暗自高兴,道:“皇上,不若摆驾通济渠,即可一览两岸江南美景,又可以钓鱼,今日天气正好,还可以行便宜之事。”
这便宜之事就是正德最爱的“豹房”中可以胡来的事。几乎每次,江彬一提这个,正德是眉开眼笑。
果然,正德听了,两眼放光,乐道:“好好好,就听爱卿安排,就听爱卿安排。”
江彬心里也乐开了花,深深的看了一眼正德,低着头出去了。
……
当陆炳从眉开眼笑红光满面的张永口中听说正德要摆驾通济渠钓鱼时,愣了愣,脸色极为难看,
因为,他知道,历史的车轮虽然有所改变,可靠着它强大的惯性力量仍在一往无前的行驶着。他这个小蝴蝶就是累断翅膀也刮不起一场可以改变历史的飓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