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四年九月十二日,微风,利东南,火德主杀。
一大早,江彬进扬州行宫向正德禀报,圣驾巡船准备妥当,并恭请是否即日出行。
正德早就按奈不住那一颗早已被江南美景熏得像猫挠一样的心了,还哪里即日出游啊,就是现在,即可动身,不得耽误片刻。
江彬仍是一副衷心办事仿若可为圣驾分忧的表情得令出去安排了,只不过,到底他是忠心不二还是居心叵测,那是任何人都看不出滴。
正德看着江彬退出去,心里畅慰不已,或许史书上会记下他正德昏庸无能生活放荡,可一定不会记下正德皇帝再为巡驾天下威服四海的壮举,不过,那有什么关系,他正德依然是正德,依然是整个大明帝国的皇帝。只不过……
他转头看见御案上的一纸奏折,心里一笑,低声道:“你或许看不上朕这个天子,可朕要让你看看大明帝国依然是百五十年前的帝国……”
行宫之外,所有人都忙碌起来。无论是御林军还是黄门丫鬟,都有各自的顶头上司分派的任务。
当然,那么多人不可能都有幸陪驾船游,江彬此次准备了三艘皇家御用行船。
还是当然,说是皇家御用船只,那是现在的叫法。
至于以前的叫法,陆炳后来才偶然得知,江彬这厮当真胆大至极,胡乱曲解圣意,竟然矫诏一纸御诏,强行征用浙南漕运世家陈士诏家的运粮商船,没有支出正德特意拨出为巡船征调的内帑的一分一毫,凭借一纸矫诏,气的江南漕运按察使陈士诏老爷子卧病在床,就连陪驾都干不来了。
仍然是当然,随驾大小官员也不是都有幸陪驾滴。
江彬这厮果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趁着圣驾南巡的机会,那是真真的雁过拔毛一个不漏,就是上船的这个名额,那也是大肆捞钱。三艘运粮上船,江彬三天三夜一丝不苟的监工,将商船的模样去的那叫一个彻底,便是陈士诏爬着来恐怕也不认得这就是他们家的运粮商船吧!
早在江彬得了正德要巡船通济渠的准确消息,便连夜发出消息,三艘皇船,一艘圣驾,一艘御林军,一艘大小官员及江南商贾文人学子,价格面议。
没错,你没看错,那些人也没听错,就是价格面议。
稍微一怔,大小官员集体失声,江指挥使这是肆意妄为至极了;江南商贾文人士子跳脚骂娘之后便是面露喜色一溜烟去了前浙江布政使府现在的御林军指挥使府。
陆炳后来得知,只是此次卖名额,便让江彬得利七十三万两白银之多。这让陆炳心里暗恨老天没让他穿越成江彬。
卯时,陆炳领着刚从安陆赶回来的柳正扬在张永张大总管的安排下来到城外扬州港悄悄的登上了第三艘巡船。
上得船来,便是酒楼般的布置。略微扫了一眼,陆炳两人便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啜着不知道什么茶叶的凉茶,低首观察左右。
不久便听见,前面船上传来粗犷的声音:“圣上有令,起驾。”
陆炳一怔,这听着不是张永的声音啊。
柳正扬便低声道:“是江彬。”
陆炳点了点头,低声道:“安陆都可妥当了?”
柳正扬是深夜悄悄赶来的,那是陆炳已然入睡,便没有打搅。一大早,便得了张永的消息,立刻赶来,因此他也不是很知道安陆的那为大虎人的态度。不过,他这几天倒是仔细理了一理,心里倒是有些底了,再者他看柳正扬面色如常,想来安陆之事没有超出自己的意料。
柳正扬左右看了看,才低声道:“妥了。想来不出一二日,便有人来送来确切消息。”
陆炳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转头看着窗外。
半晌,陆炳却是低低的道:“船行东南,大风将起啊!”
柳正扬听的不甚清楚,却也知道这位爷的秉性,愣是不敢问。
陆炳其实记得清清楚楚,正德实在正德十六年三月乙丑病死北京的。按照历史记载,他是正德十五年九月在南京清江浦的积水池落水生病的。可偏偏陆炳心里预感就在这一年,就是这一次,正德会一如历史记载的那样,提早两年走上他生命的末路。
对于这种莫名的预感,陆炳心里一直拿捏不定。
左右无事,逃出安陆,见上一见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正德也不错了。
果然,仿若史书记载,船行无事,行至通济渠,正德便下令摆驾此地,小垂一二,做一回蓑翁也是美事。
陆炳跟着商贾士子下了船,便看见此地花团锦簇清水绿草,实为一块江南美景中具有代表性的地方。
当然,此地早已被江彬收拾的清爽便宜至极。河边中军大帐黄幔绫罗,左右拱卫御林军,大帐前方空出极大的空地,放着不少小桌几小凳子,在大帐左右排列,清一色为黄杨梨木,桌子上早就摆放着青白花瓷茶具,空地中间燃起篝火,上面架着一尊食鼎,想来江彬这厮便是顺着正德讲究大排场行事标新立异的风格做的,江水悠悠,青草连蔓,微风兮兮,秋高气爽,钟鸣鼎食,足以记入史册的盛事啊!
看着这些,陆炳便知道江彬这厮能在那么多的黄门死太监中博得正德欢心,一下子脱颖而出那是有着相当不错滴能力滴。
果然,看到这些,正德大喜。回头正要表扬一番江彬,江彬察言观色,立刻笑着低声道:“皇上,就着此地必能让微臣满足这名传天下的通济渠大鲤鱼之美食,微臣备下钟鼎,恭请皇上垂钓凯旋。再者,这等美景美食,岂能少了岳伟大钟?自古以来,乐成美事啊!微臣早已备下扬州古乐,据说传自汉武,皇上一定喜欢。”
正德脸上表情更加柔和,拍了拍江彬的肩膀,江彬趁机附耳低语一阵,便是惹得正德身后的张永脸色愈发阴冷,江彬这厮又出了个什么点子,勾的皇上荡漾的不行不行的!
如果是陆炳,他一定会告诉张永,此地眼看美景,美乐在耳,钟鼎美食,若想成就美事,以正德的性子,怎能少了美色?
当然,陆炳一定也不会告诉江彬,色字头上一把刀,哪怕你没有鸟!
陆炳心里的不安和对正德命运的预感,并不是突兀而至没有理由的。而是他早已通过王守仁得了消息,前两天江彬府上出现两个神秘女子。
虽然王守仁不知道那两位神秘女子的来历和意图,但在圣驾南巡这等敏感时刻,这位大明第一人岂能没有索觉。
本来依照他的性子,看见江彬这般胡闹,就觉得这是江彬自掘坟墓,但江彬行事都是正德有意无意的默许,让他无从下手。不过,有了旁边陆炳的稍加点拨,便定下一条连环无解死亡之计,准备趁着这次机会,一举除掉江彬这祸害。
当然,虎口拔牙虽然风险至极,即使算无遗策,稍有不慎,便是葬于虎腹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大明第一人王守仁在明胆大至极腹黑至极的陆炳在暗,两人里应外合行那在张永看来风险大过利益的“壮举”。
事实上,张永虽然对江彬恨之入骨,可趁着现在除掉江彬,那是张永万万干不来的,要不然,当年也不需要虎人杨一清在张永身后力挺了。所以,早被陆炳看透到骨头渣子的张永,在此事此时便被排除在外,只在边上摇旗呐喊即可。
当然,发起攻击的当然由伴驾左右的另一位不伦不类的“红人”王守仁开始的。
就在昨天,王守仁跟陆炳两人都在头疼王守仁能否上船伴驾,因为在明目张胆的标价卖名额的江彬看来,死敌王守仁最好有多远滚多远,再也不要在他面前恶心他。可是就在今日早上,传出圣旨,点名江西巡抚王守仁护卫圣驾。
这一道圣旨乐坏了陆炳,气坏了江彬。一个道瞌睡遇着枕头,一个道圣上这脑袋被驴踢了。
可不管怎样,王守仁瘦弱的身影便时不时的出现在正德左右。
正德听了江彬耳语,虽然差点乐的没了皇帝言行举止,但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先后次序。心里再次记了江彬一次大功,便左右安排一番,穿上蓑衣乐呵呵的操起金丝黑木鱼竿垂钓去了。
果然,这江彬办事那叫一个事无巨细,就正德那半吊子的水平不过两三刻,一尾半斤重的红鳍大鲤鱼被甩上了岸。
正德呵呵一笑,接过张永递过来的手帕,粗略擦了擦手,对着江彬道:“煮了。”
那神情叫一个豪迈啊!
江彬立刻大声道:“圣上垂钓,得红鳍大鲤鱼,秉圣意,鼎食汤之。”
早得了江彬安排的大小官员黄门侍女商贾士子一起跪倒在地叩谢皇恩,乐的正德鼻子都快到一边去了。
于是,正德端坐大帐前面的御案之上,乐呵呵的看着张永一脸幽怨的在照看钟鼎。
为什么说是一脸幽怨呢?
因为这是相对于一脸得瑟的江彬说的。
此时,江彬一整官服,对着下首的陪客道:“今秉承圣意,国泰民安,四海升平,此赖圣上威德。此次巡驾通济渠,群贤毕至,无论官员士子一律均等。并可做圣驾垂钓图和圣驾南巡诗,若有拔得头筹,圣上旨意赐酒一斛,鱼肉一殇,金五十,御制秀春服一件。上文房四宝。乐起!”
此言一出,陆炳一愣,狠狠的看了一眼幽怨的张永,为什么他不知道还有这种好事?
事实上,除了正德江彬两人,大家都愣了,不过很明显,大家的那什么都比陆炳好得多,只是愣了一愣,便赶紧低首搔耳沉思创作去了。
当然,作为大明第一人的王守仁虽然也愣了一愣,但是他不明白的是这个御制秀春服是个什么东西。
事实上,这个御制秀春服怕是唯有正德江彬张永三人知晓,那是正德亲自设计的衣服,也在北京东直门大街上名为衣冠古阁的铺子里有卖的,实在是因为设计之低俗用料之下作卖不出去不被人知而已。
正德听罢,相当高兴,也想挥毫泼墨一番,奈何江彬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在御案之上不备笔墨纸砚只得作罢。
左右看了看,见王守仁没有丝毫动笔的意思,心里稍有不快,问道:“爱卿,怎么不见动笔?”
王守仁坦然道:“启禀圣上,微臣正在打腹稿。”
打腹稿之说,早已有之,正德便把那心里的一丝不快抛到脑后,笑道:“可是有了?”
王守仁也笑道:“只有一句。”
正德一愣,好奇心上来了,问道:“说出来,朕也听听。”
王守仁便站起来对着张永莫名其妙的笑了笑,道:“尾大不掉。”
强悍啊强悍!
这是最为大明帝国最高的皇帝正德在正正经经的问大明帝国小小的江西巡抚王守仁诗句。
只有一句:尾大不掉!
这是大明第一人王守仁给出的答案!
受伤了,太受伤了!
这是朕如此礼贤下士问一个臣子,就给朕噎了一句“尾大不掉”,伤自尊了,太伤自尊了!
朕若忍了,真就不是朱厚照!
朱厚照怎么了?怕你不成?
这是王守仁。
旁边准备看热闹看能不能浑水摸鱼顺风点火的江彬直接吓得动都不敢动!
我勒个去!什么情况?什么意思?他怎么知道?
江彬粗腿一颤,差点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