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的和式房间,简明的摆设:棱角分明的祭刀坛,刀架上三把日本刀;墙上一幅挂轴,写着“行端表正”四个字。
除此之外整个十叠大的房间就一无所有。也就是说,是空荡荡并且大得离谱。
江蓠被邀请进去。
里面已经有人了。正对挂轴的主座上,是一位穿着正装和服的老人。他两手揣在袖子里,神色威严,眼睛紧闭,像在养神。即使听见了动静,他也没有给出反应。
想就是这位老爷爷了,他们——管家三浦太太和西胁先生——都说他就是自己要见的人,算是她的舅姥爷。江蓠决定就称他为吉酱(爷爷),多么不拘礼又亲切的称呼啊~( ̄▽ ̄)~
“蓠小姐。”三浦太太和蔼的出声打断了江蓠此时表情分外白痴的愣神。眼前的管家夫人不知什么时候又跪了下来,在房间的正中央,正向她示意面前的一个空坐垫。
“您这边请。”三浦太太说。
江蓠赶紧点头走了过去。
坐下。
莫名奇妙的竟是“正坐”,江蓠自己都囧了,她也不明白为嘛要跪下。可能是受三浦太太的影响,不端坐便感到别扭吧,她想。可这下麻烦了,现在换回来还来不来得及?她没练过正坐啊!
江蓠挪动着小屁屁,预谋趁早换回坐姿,但主位上的老人这时候咳了一声,表明谈话开始了。
“你,是叫江蓠是吗?”
江蓠一僵,不好意思再动,赶紧挺直腰杆,礼貌的回道:“诶,是的。爷爷您好。”
“……”
“我到日本已经很多天,现在才来拜访您,还请您原谅。”
江蓠端坐着笑态可掬的说完,隔了几秒,发现气氛不对。
“……”
没有声音。没人应她的话。
主座上的爷爷不说话,他眯着眼睛看她。江蓠被看得莫名,一滴汗就滴下来了。再小心的侧头瞄向身后,果然三浦太太跪坐在自己的右后方,没有离开房间。可见她望向自己寻求答案的样子,三浦太太张了张嘴,不过最终也没能说出话来,似乎是觉得在这里插嘴不合宜,便只能如现下般干着急的对着她露出焦急的神色。
怎么,自己这是做错了什么吗?江蓠实在不解。不过不久,主位上传来了一声冷哼。
“不懂规矩!”爷爷说。
江蓠瞪大眼看老人那幅对她根本不屑一顾的神情,是彻底地愕住了。记忆里,自己啥不良德性都被数落过,像被外婆啦~还有爸爸妈妈潇潇老师乃至同学,因为她的确是个“脾性很难搞的小孩”(☜摘自老妈语)但即使如此,江蓠就是还从没被数落过是“没规矩”!
她没规矩?
打娘胎一出来就在外婆手里不断折腾礼仪的她,该都熟到焦了吧,会没规矩?!
江蓠傻眼了。
回头望一眼三浦太太,却见她一手扶着脸颊正叹息着……难道被说对了她真的没规矩?
江蓠赶紧转头再望回主座上的老爷爷,涨红了脸,很乖的连忙试图补救的道歉道:“对不起,可能是我对日本国的礼仪不熟悉……”她食指挠脸,等待对方应该是没有悬念的“原谅”。可谁知,听到的却是咆哮!
“对日本国的礼仪不熟悉?!”雨宫重山大掌狠狠一击身侧的软扶手,恨恨地问眼前的女孩:“难道姐姐……你外婆没有教你么,雨宫家的规矩!日本上层社会的规矩!”
说到后面,声音是有意识的克制着的。这让江蓠听出来对方为“这问题竟会有可能性”而感到意外,并且极其气恼。
江蓠老实的摇头,说没,完了她还特别真诚到位的补了一句:“外婆从来只教我中国传统的文化礼仪和技能,想起来完全没涉及过有关日本方面的呢。”
这话说得是没心没肺,一点没有故意的意思,可听的人不会这样想。雨宫重山就是其中之一。
他气疯了,从主座上猛的跳起来,站着,直瞪江蓠:
“你再说一遍!”
被吼,江蓠根本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她奇怪的回问他:“咦,哪一句?”
老爷子倒退一步,明显是被这反问他的话给震住了。
三浦太太担心的在这两人之间直瞧。
老头子懵了老半天才又找回声音。手指发抖,他指着江蓠道:“你……你给我跪下!”
江蓠歪过脑袋看这新认的爷爷,更加一副“你很奇怪”的表情,说:“说‘跪’的……可是我一直就都跪坐着啊……还是日本的‘跪’跟这个不一样?实在搞不懂啊……要不,您教教我?”
“嗬呃——”(☜老头子被气得猛倒抽一口闷气)(众=_=:真素可怜……)
我们都知道,心性单纯的江蓠说这话其实并没有恶意,而是很直接的“字如其意”,但不了解她的人很容易就会误解了。
“老太爷……”三浦太太担心的叫了声,目的是为了劝老爷子能缓口气,不要真的动怒。但想来是毫无效果。只见老爷子稳住身子后,对着江蓠咬牙便怒道:“初次见长辈!见我——雨宫重山——你的直系舅姥爷!首先你要磕头!可你刚才呢?!现在,给我好好磕!”
老爷子气得发抖的指正她。江蓠听着却懵了。
“哈?”
磕头是多么隆重的礼节,无论在中国还是日本都通用,这个江蓠还是明白的。
但,在自己的国家,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要是叫她磕头,江蓠相信自己一定会义无反顾的让脑袋着地,重一点狠一点,就是几十次都行!可这是因为自己爱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再加外婆,她愿意!心甘情愿啊!
但现在,换成面前这位新认的舅姥爷……自己一次都没见过,心里完全没有爱不说,他还莫名奇妙恶狠狠的向她提出跪下来给他磕头的要求,如此蛮不讲理……难道你叫我磕我就得磕吗?
“不要!”于是江蓠这么说。
房间里顿时出现两个人的抽气声。一个是三浦太太的,另一个就是老爷子的。而我们江蓠,是两颊鼓胀一脸坚定的表情。
隔着一扇拉门的门缝,接见室外面正趴着偷看的男女仆佣们,对眼下这情景个个都是紧张不已。
“完了!”一个说。
“死定了!”另一个也道。
接着便是一阵齐声的唏嘘:“哇喔……”(作:=_=)
“胆子真大。”
“还从没看过有人这么顶撞老太爷的。”
“别说外戚了,本家的少爷小姐们都没有过吧!”
“除了龙少爷……”
“咦,龙少爷有过吗?”
“啊,有!我也见过,龙少爷那时还小,15岁?”
“这样啊……我还没进来做事。”
“很火爆哦!当时整个宅子都要翻过来了!”
“看这边也不差了~~”
“吵起来了~~”
“为什么不磕头呢?”
“磕一个不就好了。”
“就是啊……”
“还真是硬脾气。哼嗯……”
这陌生的说话声来自众人身后。全部人都惊诧的回过头,几位女仆就小小声的惊呼出声:“啊,是迹部家的……!”
“景吾少爷。”
迹部望向叫自己的人,是正走来的老管家西胁。
“景吾少爷,实在抱歉,您是否有什么吩咐?”
“不。路过这里而已。”
“明白了。”然后又转向一位女仆,似乎是找了她很久,西胁口吻严厉的说:“小菊,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要去南门接龙少爷的客人么!人该就快到了,还不快点去!”
“啊,是的!”被点名的女仆赶忙起身跑走了。这倒没什么,奇妙的是,接下来西胁却没有喝斥其余一干仆众们现下正明目张胆的偷窥行为,而是连他自己的视线也紧投向了屋子里,并在看到里面的紧绷气氛后,似乎很是六神无主。
极为在意…不,是极为看重的样子呢,雨宫家对里面的这位客人……虽然他在发现搅乱雨宫家这场骚乱的源头竟真是江蓠时,也很诧异。
“说起来,她是雨宫家的人?”迹部问。非常富于艺术性并懂得把握时机。
“呃。”老管家正为里面的情况担忧着,现下根本毫无防备能力,他果然直接就回答了迹部,道:“是雨宫家族上一代的直系哦。不过,小姐跟老太爷的姐姐——清子大小姐,也就是她的外祖母,还有母亲,一直都定居在中国……蓠小姐是近日才因某些因缘来到日本,回到这家里……”
“嗬哦——”
西胁不再说话,迹部更加起了兴趣。没人阻止,迹部理所当然的同样也望向了房间里头。里面不知何时,已经越发激烈了起来。
老太爷几次在主座上坐下又站起。江蓠也是,跳了起来不再坐下。(乃是腿麻了吧…==)就连一旁的三浦太太都紧张的站了起来。谁能想到呢,本是一个要求一个拒绝,如此简单的事情现下竟会发展成了激烈的争吵。
“你说什么?!”
“我说!怪不得外婆要我到了这里打完招呼就走人,不要多说话,不要留下吃饭,我还以为是干什么,原来就是因为您!太讨厌!”
“嗬呃——”(又抽住了啊)
“老太爷!”
“你不要说话三浦夫人!我要听她说!你说!”指着江蓠:“姐她……她还说什么!?你说!”
“我不告诉你!”
“嗬呃——”(作:=_=)
“太不规矩了,太不规矩了!……成何体统!”雨宫重山脸色铁青,从来没被小辈这么顶撞过,他觉得自己就好像死过去了一回,眼前瞪着的小娃娃,影子都开始模糊了。“你……你外婆是怎么教你的!这么没有教养!”
江蓠脸色却是潮红,难得的也真的动了怒。“至少外婆她从来不会教我硬要别人向自己磕头……”她说。不过到底是意识到自己是晚辈,音量尽量的克制住了,这句话说的极小声。
但对方依旧没有饶过她。
“你给我离开……现在就滚,滚出雨宫家!再也不许踏进来一步!”
“老太爷!”三浦太太急得当即就跪下,还磕起了头:“蓠小姐!您也千万冷静一点啊!”
对此情此景,江蓠的感受可谓五味杂陈:激愤、不解、厌恶、难以置信、坚定、羞耻,和恼怒,这些统统一股脑儿的都冲上了大脑试图压倒她的理智。但还是忍住了发作,江蓠闷着声,气得一句话都不说,她戴上自己的那顶带鸭舌的贝雷帽,拎起包包直接转身就朝门口走。
说实话,本来就想离开了,更何况早早在门口时就根本不想进来!
可没想到,她才刚走没几步,老头子又出声把她给拦下了。
“不许走!”老爷子怒吼。
江蓠惊愕的回头。见到的是老爷子恶狠狠咬牙切齿的对她道:“不许走!她不教你是吧,不教你雨宫家礼仪,不教你日本上阶礼仪,那我教你!统统教你!我给你回炉重造!你学会之前,哪都不准去!来人啊!”
江蓠不可置信的望着说这话的老爷子,然后就感到一帮人应声进了房间来。
瞪大了眼,看看发话人,再回身看看进来的那几个有男有女的仆佣们……江蓠气得发抖。“干什么想,你们?”(☜怒到说话都结构倒置了……)
她瞪向老爷子:“干什么想?”
老爷子也是怒得脸都要发紫了,但依旧是干瞪着她,没有要收回命令的意思。
最后江蓠点点头,说:“好,你试试可以尽管。”便头也不回,直接转身绕开仆人们走了。站着的没一个敢拦她,因为听见那女孩边走边还在嘟囔的话:“试试可以尽管……来一个我揍一双!”
众人:“囧……”
江蓠冲出房间,一开门就看见个熟人。
“Atobei桑!”
“哟。”
“好巧!”
“哼嗯,是啊,真巧。”
“你知道出口在哪吗?”
“这边。”说着迹部示意自己的身后右侧:“要本大爷带路吗?”
“拜托了!”
于是两人就朝着那个方向疾走而去,将房间里还没反应过来的众人甩了开。但仍然可以在几秒后听见老爷子那极其震怒的暴怒声,还有众仆们的叫喊。
前面廊道果然开始有了动静。
更多的人回应雨宫家主的命令,前来阻止她了!
江蓠简直是整个人都气炸了。实则,刚刚跟迹部打招呼她的语调都没压下来,是怒气冲冲的恶声恶气。但迹部完全不介意的样子,正好,这时候她也没有闲情解释了。现在更是,边冲向大门边口里喃喃着“干什么想……干什么想都……乱七八糟!我要生气了!”,边将背包和帽子摘下,交给身后的迹部。
迹部很了然,接过.
真田弦一郎跟着女仆小菊从宅子南边的“客入门”进来,到雨宫家专有的剑道场,看见对方已经在等着他了。
雨宫龙,静静坐在道场走廊的边缘,面向着庭院在喝茶。
“学长,让您久等了。”
真田走过去,摘帽低了低头。对方没应(意料中的),他便又带回帽子,将手里的东西——今天到这边来的任务——直接双手递给对方,不浪费时间的道:“这是上次祖父向府上借的古太刀,现在归还。”
“……过来坐,真田君。”谁想雨宫龙根本理都不理他手里的那把日本刀,只指了指身边的位置悠悠对他这么道。
真田稍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过去坐下。
“怎么穿着制服,今天是周末吧?”
“嗯。刚结束社团训练。”完全舍弃了敬语之类,说话也放松了起来,真田将刀放在两人位置中间的地板上,算是就这样完成了归还。
“社团训练结束了么?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啊……”雨宫龙边看着庭院落入半明半暗阳光下的风景,边说:“还让你直接送过来,这么远的路,真是辛苦你了。”他喝口茶。
真田有种感觉,这样的雨宫龙跟往常有些不同,哪里不太对劲。但他没有将疑问显露出来,只简单回应了一句:“不,没有很远。”
“听说,你们网球部的部长大人倒下了?”雨宫龙问。
真田闭了闭眼:“……幸村会回来的。”
“这样啊。”
“还有,别再说的好像你不认识他一样。……第一个去医院看他的不就是你么。”
“我不会再去了。”
“……”
“……”
没有沉默多久,这次换真田提出了问题:
“你退出高中网球部的事,是真的吗?”口吻假装成轻描淡写的样子,被问的人却一点都不介意:“怎么,连你们那边都听说了?”
“嗯。”
“立海大的国中部和高中部明明不在一个校区……呵呵,真是一群学舌鹦鹉。”
“是你太有名了。”
“我的错咯?”
“没人这么说。”
“呵呵,你还是一样容易认真起来啊,真田。”雨宫龙闷声笑起来。
真田看向他。
“剑道也不练了?”
雨宫龙不笑了。
停顿半刻,他只淡淡道:“玩耍之类的……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并不是直接的回答。但从小一起在祖父的道场修习剑道,深知雨宫龙的个性,真田听他这样的一句话,根本就等于是得到了答案。所以,他不再问了。多问无用。
小菊这时候将茶端了来,恭敬的放在真田的座位边。
“您请慢用。”
真田点头礼貌谢过她。小菊也弯了一下腰,然后揣着托盘离开,非常急匆匆的样子。
“说起来,刚刚跟小菊到这边来的路上,经过了偏宅。”
“哦。”
“打起来了。”
“这样么。”
“看你的样子,虽然是人一直在这里,但对那边的事一点都不惊讶。”
雨宫龙微笑了笑。
“这么闹,在雨宫家很少见。”真田道。
“错了,是很常见哦。”雨宫龙反驳他说:“只不过,我们通常是在暗底下进行……一切见不得人的事情,偷偷藏起来,不让人看见。”
他说得极其平淡,好像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真田看着他。
“怎么打的?”雨宫龙又突然问,但也不像有多好奇的样子。
“很厉害。一路打,都快打到正宅来了吧。”真田直白回答说:“女孩子,右手还受了伤打着石膏,仅凭一只左手就对付了所有人。一些武斗动作很奇特,我有点印象,猜应该是属中国的武术。”只是真田没说,他还看见了迹部景吾,似乎很愉快的在给女孩指路……会在这个地方遇见这个人,连真田都不得不觉得这实在是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
雨宫龙听了他说的女孩打斗的场面,放下了杯子,继而不紧不慢的,他道:“是呢,中国……姑婆母真是聪明,逃到这样一个不近但又不远的地方。”然后他再笑一下,又不说话了。
“亲戚吗?”
这问题,真田其实并不想问,但雨宫龙现在沉默的样子……表情,不对劲。
很黑暗。
真要说的话,就是即使他在这里立刻做出了什么残酷的事情来,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对方却没有回答,直接站了起来。
“雨宫?”
“去看看吧?”对他指指前廊的方向,雨宫龙笑容清爽:“我很好奇啊,我的表妹有多厉害。”.
正宅的后进,戒的房间里,在谈天的三人听见远处廊道断续传来吵吵闹闹的声响。个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三人都十分不解。
“听见了?”
“怎么这么吵?”
“人不是都该在偏宅么?”戒起身,去打开拉门。他朝廊道那边的深处张望。
“……”明奈子一动不动的端坐着。
“到底什么事看见了吗,死戒!”莱实不耐烦的吼。
只见戒回过头来,一脸瞠目的样子,对她们说:“喂,不得了,老头子追着她跑……好像宅子里全,全部的人都出动了……”
这话谁听得明白?两个女孩就是一头雾水完全没听懂。雨宫莱实站起来冲上去,把戒一把推开:“让开,我自己看。”
然后她傻眼了。
把探出去的身子缩回来,莱实跟戒互相瞪眼。“我说的没错吧!”戒说。
莱实张嘴,但一个字都没挤出来。明显是被刚才所看到的画面吓到了,并且还受到了一定的打击。
“莱实?”明奈子不解,有点担忧的叫她。
雨宫莱实慢慢转头看向自己的异母妹妹,声音有些微抖颤的说:“那个,老爷子……拿着把刀……”
“诶?”明奈子失笑。
戒却兴奋了:“哪里哪里,我刚刚怎么没注意到!?”他把身体再次探出去,然后大喊:“噢噢噢!厉害!!真的诶,还是那把初代村正!怎么老头子这是要杀人么?!”
听戒这么一补充,顿时可信度大增。明奈子也终于站了起来到门口,可没想到人还没探出去就被莱实一把抓住了手腕,跟着早已飞冲在前的戒一起跑出了房间。
“有意思有意思!”戒兴奋的根本不跑走廊而是直接翻过道上的栏杆。
“是那个女孩吗?!”同样也很激动的莱实跟着他翻,还不忘帮忙身后的明奈子。
“我说,”才翻了三次,明奈子就有些喘了,她道:“你们这么高兴是怎么回事,那女孩好歹是我们的亲戚吧?祖父激怒成这样,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我们应该担心她……”
“切~~”
没想到话还没说完,打断她的就是戒和莱实异口同声的不屑嘘声。
“雨宫家还会稀罕亲戚么?”戒说。
莱实也极其反感的道:“根本多得就像蟑螂一样了吧。”
对他们的反应,明奈子却笑了:“咦,你们不知道吗?”
“什么啊?”莱实道。
明奈子说:“不是外戚哦。姑婆母她、还有这位江蓠跟她的母亲,都是雨宫家正统的本家成员。而现在的状态,只不过是她们‘离开了一下子而已’这样。”
果然,这话一出,本还走在前面的两人顿时停了下来,转过头来看她。
“这是怎么回事?”戒道。
莱实皱眉,质问:“说清楚,明奈子!”
还真是雨宫家的少爷小姐做派,就像习惯一样,只要是可能涉及到权利纷争的事,就会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的戒备起来。无论是态度还是样子,都让人讨厌。明奈子笑着这么想,并同时回答他俩的问题,语调分外地轻快:
“当时祖上在临终前,有立下遗嘱。写得十分明白,雨宫家的一切,无论财富还是权利都对半分,一半由我们的祖父继承,另一半则属于祖父的同胞姐姐,也就是我们的姑婆母——清子小姐。”
“等一下。”戒蹙眉提出疑问:“不对啊,金钱的话,对半没有问题;但权利,怎么分?没法子分的吧!”
明奈子对他的问题却只是一笑,摇头继续道:“政界的势力是划分给了祖父没错,但雨宫家族家主的位子,却是给了‘清子小姐’哦。”
“啊?!”莱实简直是惊异万分。
明奈子还补充:“对哦。当时祖父和姑婆母两人都还很年轻。但不知为何,姑婆母丢下了一切,只拿了些自己的首饰就离开了雨宫家。”
莱实一震,戒的态度倒是颇淡定。
“这话太过了啊喂……”莱实说:“明奈子,你的意思不就等于是在说:其实雨宫家的主人不是我们,而是一个我们从没见过的人?雨宫家,实则属于姑婆母,属于姑婆母的女儿,还有她的外孙女——现在就在前廊的那个女孩!?”
“一点没错,正是这样哦~”雨宫明奈子笑着点头,再补充给出更可怕的肯定答案:“说起来,我们的地位实际上是在‘那个女孩’——江蓠之下呐。”
“什……”莱实咬牙。
戒态度微妙,一挑眉,他嘴角上勾.
“你给我站住!停下来!”
正宅前廊。终于追了上来,雨宫重山气喘吁吁的命令前方的女孩。
江蓠撂倒手上的这位家仆,本想跟一路上同样的对应——对后面的制止声置若罔闻——但这次她却停了下来。
见她不动,本还要扑上去的仆人们也赶忙都停下。嘛,这是说的好听,其实已经没几个人敢再扑上去了。请相信,不是他们太没胆,而是这女孩太可怕!
咳嗯。
不过一直为江蓠指路、时不时还帮她踢掉几个偷袭者的迹部大少爷,对江蓠的莫名其妙顿住了的举动感到很是奇怪。他发现江蓠侧过脸来,表情阴暗,注意力集中在他背后的什么上头。于是迹部也回头。
就看见身后的老人不知何时已经拔出了手里的武士刀,正对着江蓠。
所有人,包括恰巧赶到的雨宫戒他们三个人,也全都为之屏息。老爷子……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江蓠转过身来。
震撼人的是,这下大家都看清了她的正面——的的确确是右手绑了石膏的。也就是说,刚把这么多人都轮番打趴下,她的确单单只用了左手!(☜好多人都趴着直接内流了……)
嘛,咱们的迹部女王大人倒没有多惊讶,只是心下更确定了江蓠这女生真的不一般。
但要说最为吃惊的是谁,那就是戒他们一行三个人了。
由于在门口碰见她时,戒看见的是完全可爱女生形态的江蓠,因此对此时她脚边趴了一地仆人们的场面,意识到都是江蓠单手解决的,他吃惊不是一点点,根本就像是被谁猛揍了一拳一样;而另两个女孩——雨宫莱实和明奈子——则是对江蓠的外貌首先感到了震惊。虽然戒之前已经说过了,跟仓库里的画像一模一样,但现在人站在她们俩眼前,这,这简直就是让她俩身体力行的了解到了什么叫做“一模一样”!因此两女孩现下就好像是在看鬼一样的看着江蓠。莱实还哆嗦了起来:“什么呀,这张脸……!”
“干什么想?”各种意义上现下都像鬼一样的女孩发话了(==|||还是那句倒装句啊……)。江蓠面对老人,气到不行。“我要走,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回家!”她说。
“这里就是你家!”老人怒道。
“才不是!”江蓠毫不犹豫的否定:“我家在哪总之就是不可能在这里!”
“你说什么!”
“我说我家就是不可能在这里!我要走!干嘛拦我!?你这是妨碍我的人身自由!”
“自……自由!你,胆敢……!”老人举着刀的手发抖,不知为何非常的激动,最后大声地简直是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不要跟我提自由!!”
所有在场的人都懵住了。
老人仍旧情绪激动,像控制不住一样,一连串指责的话脱口而出,有些甚至让人无法理解:“不要跟我提什么自由!你哪都不能去,不许走!就给我待在这里,这所宅子里!你有什么不满意!啊?!有什么不满意非要离开!这里是你的家,你的家族!不要忘记你的姓!!”
“我姓江!”江蓠说。
这话一出,老爷子看着她,满眼发红,整整僵了十来秒。最后好像根本记不得对方是什么人,现在发生的是什么情况了,只见他嘴唇一阵发抖,继而嘶喊一声,便举刀向江蓠砍了过去。
众人惊呼。
这时“噗咚”一下,扑过来抱住老爷子腰的是三浦太太:“老太爷!您快住手!您看清楚这不是清子大小姐,是她的外孙女蓠小姐啊!”
西胁先生也及时赶到,拉住老爷子正握刀的双手,他喊道:“已经过了三十多年了,老太爷!已经不是当年了!您不再是‘重山少爷’,她——‘清子大小姐’也早已离开这个家了!”
听了,老人蓦地愕住,却依旧两眼血红,牙齿咬得咯咯响,眼睛死盯眼前江蓠的那张脸。
被人用刀指着的当事人本人——江蓠——岂会害怕?
只要你没理,并且想对她动武,她就绝不会退缩半步,甚而比挑事的人还要冲动,她江蓠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
从刚才就瞄见了,身边廊道最右侧是专摆放装饰物的高台,正摆着一个刀架。跟那房间里的一样,刀架上面搁了三把日本刀。
就在老人被两位管家拉住的此时此刻,江蓠趁机过去,取了位于中间的一把。
白色,细长,没有柄环(格挡),剑鞘上有一枚金色纹章。
见她竟去拿刀,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而三位老人看着她所取的刀,却完完全全的是……惊呆了。
“啊……啊,天呐……”三浦太太嗫喏:“大小姐的…刀…菊一文字!……跟当年一样,跟当年一样……!不要,快住手!”
江蓠反手握刀,咬住刀鞘,将刀慢慢出了鞘。能看见一阵反射在刀身上的寒光照在她的脸上。
老太爷全身发起颤,是更加的激动了,像见了某种魔障,怒火油然而生。他瞪着江蓠。江蓠有一瞬觉得他看的是别人,不是自己。
两位管家根本拉不住了。老太爷朝女孩冲了过去!
江蓠迎战。不伤人起码要自保!
可就在要两相交锋的当会儿,有人闯入危险范围,阻止了这两人明显已失了理智的行为。
迹部景吾站在这两人的刀锋中间。
他丝毫没有畏色,面对着雨宫家的老爷子,严正道:“请冷静下来,老太爷。难道斩了自己的外孙女,真的是您想要的吗?”
“景吾……”看着少年的脸,老人喃喃将他的名字念出口,继而终于幡然醒悟了。“啊……”
“还有你!”迹部转身面对江蓠。不过眼前见到的景象却让他诧异万分。
这人他认识。雨宫龙,不知是何时出现的,现下竟站在江蓠的身边,徒手握住了她手里的那把白刀的生刃。血从他的掌中、指缝间滑下,正不断落入地面。
江蓠的样子看去就是完全地震住了。她手还握着刀,眼睛看着身侧的雨宫龙,满脸是不可置信。雨宫龙也同样看着她。
“能把刀给我吗?”他说。声音轻轻的,简直就像在对女孩浓情软语。
江蓠没有脸红。她只是楞了一下,然后点头,继而放了手。
刀被他拿走了。
“乖孩子。”说着,他将白刀从容的收进刀鞘.
接下来的收场十分的戏剧化。
嘛,虽然我觉得没有什么能比祖孙相互动刀要砍了对方更戏剧性的事了……不过,还是让大家来听听看吧。
“简直胡闹。^-^”
一间超大间的和室里,在江蓠和雨宫老爷子之间,雨宫龙正坐着,喝一口手里的茶,然后笑意盈盈的说了上面的那句话。
少数几位家仆跪在那里,背后都是汗;三浦夫人和西胁先生端坐着,看着眼前的场景竟都有一些感动,热泪几乎都要夺眶而出了;坐在一旁,迹部看着这两位总管,觉得很不解,便同看向他们俩望着的画面:
——江蓠和老爷子对坐着。江蓠头压的老低;老爷子脸有点红,闭着眼,表情尴尬;看来是这俩只都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离谱了,正在反省。不过雨宫龙坐在两人之间,每喝一口茶,都要说上一句不冷不热的话……这怎么看怎么像是在训斥这两个人。
“拿刀砍人是犯法的,不知道吗?呵呵。”
“唔……”(☜江蓠)
“……”(☜老爷子)
“砍人倒也没什么,不过砍自家人就有点蠢了,你们不觉得吗?^_^”
“呃……”(☜江蓠)
“……”(☜老爷子)
“砍自家人也倒算了,就是不能找好一点、伟大一点,或者悲情一点的理由吗?你们是因为什么来着,我想想……啊,是‘一个要走一个不让’对吧?哈哈哈^▽^”喝口茶,他又道:“有够蠢。”
“〒口〒呜……”(☜江蓠)
“……”(☜老爷子,见江蓠哭有点坐不住的样子)
“怎么,还不快点道歉?”雨宫龙最后说。
一惊,江蓠首先向他低头。“非常抱歉!m()m”她道。
老爷子挪挪身体,也道:“嘛,我是有些过分了……”
“你们俩干什么?”没想到雨宫龙却不接受,说:“不是向我道歉,应该是你们彼此吧?可别想把我也拉下水。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愚蠢之极,我可没功夫陪你们。”
听他凉凉说完,老爷子就抽了几下面皮,但无论下了多少决心,还是放不下脸来。
立马就道了歉的是江蓠。她这娃根本就不记仇,马上就向对面的爷爷一扣头:“对不起,爷爷,用刀对着您简直是大不敬!请您原谅我!”然后她抬起脸来泪目:“阿蓠以后再也不会了~~~~o(╥﹏╥)o”
老太爷是什么反应?
他脸一红,看见这么可爱的外孙女,当即全身就像雪晒到了太阳,化了;表情也是,根本就跟动漫里一脸花痴状地看自己孙女的老人没啥区别。他扑过去一把就抱住了江蓠,直说:“没事没事,都是爷爷的错,都是爷爷的错!”
于是祖孙俩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抱成了一团。
看上去……蠢极了。
坐在一边围观的:戒、莱实、明奈子,都是一脸的抽搐。说实话他们没见过这样的祖父;还有恰巧在场的真田。他没什么表情,好像场面在他是预料之中一样;迹部看着这一对老少活宝,抚了抚额,觉得头有点疼,还趁隙瞥了眼同在场的真田弦一郎;
奴仆众们则是都松了一口气;两位老管家更是感动不已,三浦太太都哭得不能说话了。
雨宫龙继续喝茶。
等那两个互相道完歉,面对江蓠向他望过来的那双澄澈的眼睛,雨宫龙一笑:“其实他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就喜欢你的不得了了。要记住这一点。”
江蓠想一想,然后点点头。
“好乖好乖。”他看来很满意。
“谢谢你。”江蓠逼近过来,用着依旧还是那对毫不动摇似的眸子,对他说:“要不然我真的会不顾后果的打起来。真的谢谢你。”
“……”
没有人看见,雨宫龙拿着茶杯的手指在发抖。
“还有,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雨宫龙笑:“已经没事了哦。”朝她伸出手,露出已然包扎好的手掌:“看。”
江蓠将他的手掌小心的接过来,仔细的查看。“还疼吗?是不是很痛?”她问。
“怎么,你很心疼吗?”:
“嗯。”
他是在开她玩笑。没想到江蓠却毫不犹豫的点头了。
“啊?”
“当时吓死我了。”江蓠说,“我知道日本刀都很锋利,以为你的手掌会被断成两半呢。”
“……哈、哈……”
“我是当真这么以为的!”
“……”他一瞬间没有了表情:“……是吗?”
但下一瞬又笑了起来:“就算是菊一文字,但是常年没人用了啊。再说我也不可能真的用力去握吧,呐?”
江蓠没有笑,她的眼睛分明抓住了他刚才那一张没有表情的表情。可眼前的人掩饰的太好了,让她在片刻间就怀疑起了自己刚才所看到的,而相信了眼前所见。
后来真田过来告别。雨宫龙借要送他出去,起身离开了那里。离开的时候,他面无表情。
“明奈子,你一直在看那边诶。”
另一侧,莱实说道:“果然你跟我一样吧,觉得那女生怎么看怎么诡异!怪不舒服的,竟然跟那张画像上的脸一模一样!虽然知道那是姑婆母啦,但还是…….咿~~~~”做出发抖状。
明奈子笑笑,收回视线淡淡道:“诶。是啊。让人不舒服呢。”她刚才所望的地方,已经没有了哥哥,只剩下江蓠一个。
之后,江蓠在那边吃了晚午餐。(☜下午三点半的补餐,相当于下午茶)
当时一片和乐融融。江蓠万万不会想到,外婆的告诫原来真的是一点不能打破的。
午餐迹部也受了邀请参加。他就坐在江蓠的旁边,一切都很正常。餐后他去了一次会客厅跟父亲会合。父亲他们也已用过了餐,主持会议的老太爷也回来了,他们正要继续开会。迹部没有兴趣参加,他此时更大的兴趣在江蓠身上,于是便借口推脱了会议,没有加入下半部分的会谈。
他出了会客厅,便开始找江蓠。
找到了。隔着两条廊道,江蓠正蹲在中庭的大型池塘边,她在认真的看池塘的里面。
是在看鲤鱼吗?
迹部觉得好笑。但正在这当会儿,接着所见到的却让他感觉好像整个人都被冻在了冰层里,冷得透骨。
那是一只手,是谁的没看见,因为人躲在阴暗处,遮挡物更挡掉了人影。那只手将江蓠推下了池塘。
“噗通”一声。
“江蓠!”
迹部翻过栏杆快速的朝那边赶过去。但在最后一跨前,发现底下竟不是地板,是雨宫家特有的从池塘引进来的人工水流。不得已要绕过这条走廊才能到达对面,这让他恼火。
一直都没有听见扑水声!刚刚是距离还远,但现在……!
迹部焦急的赶到中庭。
可是,没有人。
无论池塘,四周;无论是犯人,还是分明落水的江蓠……都没有。
整个庭院寂寥如常,池塘一派平静。
江蓠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