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眼前一片黑暗。
她恍惚了一下,以为自己没有睁开眼。可当意识清明完全醒来,眨了眼皮还是什么都看不见。茫然间,她伸手往空中摸。
手指碰到了障碍物。
根本没有什么“空中”,就在距离自己鼻尖才十几厘米的地方,横隔着一块板子。整一块结实的木头板。
江蓠蹙眉,就这样平躺着,本能伸手向上推了推木板。但,毫无动静。
于是她更用力,背抵着,全身使劲——推。
上方的木板却依旧纹丝不动,反扑到她手臂上的反作用力重到吓人……
瞬间,恐慌席卷了江蓠.
已经找了有两个多小时,此刻雨宫家彻底陷入了混乱。老爷子雨宫重山暴怒不已,取消了会议,吼着命令所有家仆出动找人,说就是把整个宅子翻过来也在所不惜。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成果显然是零。
用回来报告的仆人的话描述,就是:完全没个影子,蓠小姐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不知为何,老爷子听后瞪大眼脸色发青,站不稳踉跄后退一步,什么话都不说。三浦太太全身发抖,流泪不止。一旁的西胁先生尽可能的安抚她。
仆人们则微妙的神色各异:有看上去根本漫不经心的;有不安的;更多的是彼此在对视后的表情,像是深谙某种潜规则,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保持沉默,相互遇到也只是点个头打个招呼,便匆匆走开,按照主人的命令机械地去找人。
好像深知不可能找到一样。
不对劲,很反常。看着这一宅子的人,迹部这么感觉。
江蓠是被推下池子的,可所有人似乎对这一点讳莫如深的避开了,只顾找人……老爷子更是,听见他说的场景,整个人都发起颤来,能够出声后所下的第一个命令是赶紧找,而不是首先惊愕于家里竟会有这样的犯人存在。
冷哼一声,迹部没有对任何人表现出自己的疑议来。他走到一边找了个清静的地方,拿出手机,拨了个号。不一会儿电话就接通了:
“喂,Atobei?”
有些慵懒的声音响起。
“给我越前龙马的电话,忍足。”
“哈?”
所谓真正明智的行动,就是找自己的人场外求援。不过这就让完全不明所以的对方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我说景吾,是不是该先告诉我一下背景情况?”忍足的声音听来有些想笑。
“没那个时间。”
“……”那边停顿了半秒。
两个人之间太熟了,迹部甚至能想象出忍足现下扶了扶眼镜的画面。一定是已经感觉到他这边情况眼下很紧急……不愧是侑士。
“可以。”果然,他说:“但事后我可要听详细解释。你会在关东大赛前一天找敌对学校的越前龙马……我很感兴趣。”
“跟那个无关。”
“嗨—嗨—,那么,一分钟后。”说着忍足挂了线,一点不浪费时间。
之后迹部很快就收到了他发来的邮件,上面是一串手机号码。根本毫不迟疑,迹部立刻拨了过去。
“莫西莫西。”
微喘着,看来是正在运动中。网球吗?
“越前龙马。”
“……哪位?”低低的声音露出明显的疑问。
“我,本大爷。”迹部说。
“……”
龙马没声了,看来是完全没有预料到。
“Dei,有什么事?”龙马凉凉的说,猴子山大王的称呼差点自他嘴里脱口而出。
“江蓠的homestay是你家,没记错的话是这样吧?”迹部单刀直入。
“是,没错。”虽然对方竟提到江蓠让他吃惊,但龙马还是很干脆的就回答了他。
“她有回到家吗,现在?”
“我在外面,不清楚。”想了想,龙马又道:“为什么用‘回到家’这个词?”
“本大爷今天在雨宫家开会,遇见她了。不过现在,人失踪了。”
“什么?”
谈话朝诡异的方向急转弯,龙马没有打断迹部,静静地听他接着往下说。
“还是在被推下池子之后……本大爷亲眼看见的,不会错。”迹部的声音很低,很认真。他到现在还时不时会回想起江蓠被推下池子的那一瞬间,似乎是连他的潜意识都在不断地试图说服他自己,那确实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迹部将大致经过都告诉了越前,包括先前江蓠在雨宫家掀起的骚动与混乱,还有她和雨宫家主的老爷子持刀对峙的场面。
“嘛,就是这样。目前已经找了两个小时,本来还想她会不会已经回家,但竟寄希望于这种推论,本大爷也实在有点蠢,江蓠她不可能会不打声招呼就走人。现在可以想到的,就是人被推她下池子的家伙给扣下了,现在不知道被关在哪里。”
“这有可能吗?”
“哼嗯,当然有可能。雨宫家的话。”
“地址?”
迹部报给了他。“怎么,你要来吗?”
“我听你的口气,”
“感觉很不妙?”迹部笑:“哼,一点没错。再告诉你一点本大爷知道的内情吧:虽然雨宫家在政界势力很大,但同时家族内部的风评极差。口耳相传,都说他们是被诅咒的家族。这说法听来很蠢,但事实是他们一家的确不明不白死过很多人……而且,全都是草草结的案。”
“……”龙马沉默了良久,才又开口:“你说你没有看见犯人是谁……有怀疑对象吗?”
“……”同样,迹部也停顿了良久,然后很肯定的,他说:“有。”
之后迹部挂了电话,急匆匆地。
“待会再说。”
“怎么了?”
“嘛,看来是发生了件证实本大爷怀疑正确的事。”
确实。
本宅一片骚动。
迹部寻着声过去。走廊里人来人往,吵闹不堪,却又像每个人都谨守了自己的本分,有条理的在行事。
“发生了什么事吗?”迹部截下一位路经的女仆问。
“诶。”女仆手指抵唇,说:“大少爷突然晕倒了。”
大少爷……哼嗯。
“怎么会?”迹部轻巧的再问,语调像是他很关心。
“是老毛病。”女仆说:“龙少爷身体向来弱。可能是受了寒,又发烧了。”
“喔?”
发烧……时机还真是巧,根本就是巧到绝妙,迹部如是想。就在江蓠落水之后,这人却在这个时候发烧……不能证明人是他推的,但起码让人不得不联想到他有下过水……
比如,之后,把江蓠从水里捞起来。
心下笃定的迹部按女仆所指的路去到了雨宫龙的房间。
在纸拉门外,他看见大却空旷到离谱的和室中央,雨宫龙和衣躺在榻榻米上纯白的被铺里。他虚弱地喘息着,脸色是一片恐怖的苍白。看来极痛苦,正陷入深度昏迷中。
跟着请来的家族医生,所有本家的家人正从房间里退出来。
雨宫龙的弟弟——雨宫戒——似乎想留在里面。他在看见立在门外的迹部后,向他微点了下头礼貌的致意,之后轻轻拉起了门。
迹部转身要走,这时候身边两个女孩引起了他的注意。没记错的话,一个是叫莱实,另一个叫明奈子,雨宫本家的两位正统大小姐。
两人都望着已经阖起的纸门,沉默不语。
直到感觉到迹部那颇有些犀利的视线,她俩才赶紧回过神来朝他鞠了一躬,随后一起走开了。
迹部特别朝雨宫莱实的背影多看了一眼。女孩的神色有些唯诺慌张,跟她以往给他的大咧印象不符。
想到这里,迹部轻笑。自己怎么又怀疑起另一个人来了……
“雨宫家……还真是个让人简直要窒息的地方。”他喃喃.
环境闷热,空气稀薄,江蓠觉得快要窒息了。
这是再真实不过的痛苦感受。
四周的空间狭小,长度等身,宽度仅能容她翻转过来趴下。在意识到自己是被关在了这样一个盒子里的时候,江蓠曾大叫。但就只叫了这么一声,最后的尾音还颤颤巍巍被她咽回了喉咙里。
叫声犹如金属般尖锐高亢,在四面封闭的如此的盒子里回响冲撞,继而哪都去不了般,猛然朝着她本人反压过来包围她,碾过她……然后像是被四壁吸收了,被她的身体吸收了,声音消失。
于是江蓠不敢再叫了。
那种嘶叫后被独独留下的死寂,让她感到无与伦比的恐惧。
心悸,出汗,宛如将死之人正意识清楚的面对自己的死亡。江蓠呼吸急促,剧烈喘息。可这样的静止不动只维持了几秒,就做不到了。
她的动作从用力单纯的推木板,转变为用拳头敲打,再到一下一下的拍击,再到拼命胡乱的狠砸猛撞。一阵之后她整个人随之彻底歇斯底里起来。拳打脚踢,用身体的各个部位不择方式的冲撞挡在她身周的各个障碍。她哭叫。
是的,大哭,不顾一切地。
可是没有人理她。没有人回应她。
她依旧被关在这样一个恰巧等身牢固的盒子里面。出不去。
阴沉沉完全的黑暗环绕着江蓠的整个人,并且犹如要蔓延到天涯海角般不断地延展。
江蓠又不叫了。再次静止了下来。她只是哭。
一手掩着脸,蜷缩起身体,她像是要背弃眼下这样的现实,拒绝一切的闭起眼来。不这样的话,她觉得自己会马上疯掉的。
“呜……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连这样的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了。江蓠动着嘴唇,将求救的话留在唇齿间,留在痛苦的默想里,全身簌簌发抖.
“喂越前,你不要紧吧,脸色突然就白了。”
龙马手里攥着刚断线的手机,眼神失焦的看面前对他说话的阿桃学长。他没有回答前辈的问话,而是迅速打了个电话回家。菜菜子接的电话。
龙马问江蓠有没有回到家,菜菜子很明确的给了否定答案。
龙马挂线,再拨。这次找的是龙崎老师。龙崎刚好在家里。龙马问江蓠有没有去过那边探望生病的潇潇。老师说没有。
挂机,站在街头网球场里,龙马的心脏开始毫无规律突突的跳。
“喂喂,你看起来整个人都像失了魂了,越前!”阿桃担心的看他。龙马抬头,失焦的视线开始聚拢,然后他道:“桃学长,能不能现在载我去车站?”
桃城当然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但依旧,坐着单车的半途,还没到目的地龙马就果断地跳下了车。他拦住一辆出租直接走人。
“啊……桃学长,”进车子前他像突然想起来,回头说,“谢谢。我到这里就好。”
“喔……噢!”
阿桃停在半路,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越前坐进了车里走掉。他颇诧异越前竟还会有这样的一面。行动虽说是极度沉着冷静,但刚给人的感觉,他整个人的气氛,显然是隐忍了相当强烈的怒意的.
当龙马抵达雨宫大宅的时候,是夕阳落下的傍晚六点半。距江蓠失踪,整三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