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闵翎最终还是被关进了柴屋里。这毕竟是一家之主发的话,仍谁也不敢忤逆。慧萼一直苦守在柴屋外面,哭得眼睛都肿成了大核桃。叶茉让人给重伤的叶闵翎上过药,又送了干净的被子和吃食进去。
屋里的人咬着牙趴在地上,皱眉强忍着身上的伤痛,硬是没叫过一次痛。看着他惨不忍睹的屁股,叶茉心痛不忍,险些落下泪来。叶闵翎察觉到她的到来,抬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后像是自己也为这份不伦的情愫羞愧,更不愿叫她看见自己如今的模样。便扭了扭身体,将头侧了回去再不看她。
叶茉虽与他交往甚少,却一直发自内心的疼惜这个过分早熟的七弟。听了下人们的回话,她也大致了解了一些情况。这件事情确实出她意料,可在她看来还是叶霍小题大做了些。
叶闵翎生性内向,又因身体和出身各种原由,内心都比她们其他兄弟姊妹细腻敏感。自己平素关怀得他多些,便暗自生出了感激和依赖之情,该是无人指引才有了些不好的偏颇。只要好生教导,正确的引领,他便会明白,这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姐弟情怀。
可是,依照叶霍如今的反应,只怕事情并不好解决。关键叶甄氏也不愿插手,这便使得问题更加严重了起来。
叶茉出去的时候,慧萼已经哭得累了,正趴在墙边的石缸上无声抽泣。抬头见叶茉手臂上缠着布条站在自己面前,那雪白的颜色里还渗着些暗红的血迹。感激和心疼都表现在了脸上,她声音干哑,带着哭腔,“手臂还疼么?”
“嗯。”叶茉点了点头。
慧萼沉默了好一阵,一直到叶茉都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才突然又出声对她说道,“五小姐,能再拜托您一件事么?”
“你说。”
不知道为什么,叶茉觉得,自从她在大堂里替叶闵翎挨了那一鞭子之后,慧萼的态度就变了。过往那些年她待自己一直都是淡淡的恭敬和疏离,甚至随着她一天天的成长而愈加躲得凶。虽没有因自己姨娘的身份自视过高,却也并不同与以前那样,再只是地位卑贱的奴仆。可此时,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个一边给她穿着衣服,一边笑她是小懒虫时候的慧萼。把自己放在了低于一等的位置上,是奴婢,还有真心的关怀。
“夫人……若是不松口……老爷是不会放过闵翎的。那时的事……老爷始终觉得亏欠夫人。而我却为了我自己,硬生生地插进来。老爷虽遵从了那时的诺言……这么多年过去了,确也再没了理由让夫人难过……”
叶茉隐隐嗅出了一些往事的味道,却无暇去追问更多。她几乎能预见到慧萼后面将要说的话,让她帮忙去说服叶甄氏,饶了她的儿子叶闵翎一命。事实上,即便她不这样,自己也是会想办法让叶霍消气的。可慧萼此时的态度和心里真正的目的生生让她没办法再多逗留一分。
“闵翎是叶家的儿子,爹爹只是一时生气,待气消了定然会放他出来的。”原还想说些劝慰的话让她回屋去休息休息,最后却是什么都没再说出口便转身走了。
此时的叶茉心里像是被一团干布堵住了一般,良久良久都喘不过气来。那时,叶莛刚刚走,四姨娘死了,五姨娘疯了,程齐礼一家也搬走了。她大病了一场,因初来只时慧萼给过的温暖而对她特别依赖。那一段时间,她像是深陷泥泽的老人,纹丝不得动弹,内心满是恐怖与徘惶。
慧萼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却也选择了抛弃她攀附荣华富贵。她在程家住了好几个月,回来的时候她穿着全新的红衣,伸手摸她的头,张嘴叫的是她的小名,茉茉。
她没有怨她,因她明白女人的艰难和困苦。可她真切的深刻的感受到了背叛,那是第一次,有了那么沉重的叛离感。疏远便从那时开始,一直伴随了这么长的时间,甚至是现在都未曾褪却过。如今,她为了她的儿子,又来讨好她,关怀她……那殷勤的情绪,真真无法接受。
身心疲惫的回到屋里,叶茉重重的躺倒在软塌上,望着窗外的那片茂密竹林怔怔出神。最近这是怎么了,全是些不顺心的事。
头边的凳子上放了封信,上面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呈叶茉亲启。字迹并不十分熟悉,只隐隐觉得眼熟。她记得寻梦说了,是一个豫家下人模样的人送来的,她猜想应该是豫央吧。只是,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累得瘫在原地,一动也不想动。
那天晚上,她去了叶甄氏的房里。却在外室听见了慧萼的苦苦求饶声,声泪泣下,伤情满满。她说,“那些龌龊事都是我做的,这些年也一直依仗着老爷残喘偷生。我知你我恨三小姐,也恨极了我。若是我这便去死了,你能不能放过我儿子?”
叶甄氏没有说话,里屋安静到了可怕的地步。过了好一阵子,里面突然传来一声闷闷地碰撞声,紧接着又是一阵吵杂,像是有人撞在了柱子上。叶茉心中一惊,不假思索便跑了进去。
进去之后,她看见慧萼捂着额头跪倒在地毯上,而坐在软榻上的叶甄氏已经气到了极限。她抖着手指着慧萼,大声斥责道,“要死就死远点,别到这时候还给我添这等低贱的恶心!”
屋子里就只有她二人,此时都像是没注意到突然跑进来的叶茉。慧萼额头上鲜血淋漓,如同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继续不断冲叶甄氏重重地磕头,还一边哭着一边哀戚求道,“大小姐,是奴婢错了,奴婢知道错了。那时并不是张少爷带着三小姐私奔的……是奴婢……是奴婢作梗让您没能和张少爷见着面……才酿成后来的那出悲剧啊……”
慧萼的情绪很激动,一边哭着一边求着饶。叶茉却仍自她的措辞中组建出了一段完整的过往之事。有血有泪,有怨有悔,伤透几人心。
那时,甄家大小姐甄斐与同城的一位张姓公子相恋,因少女羞怯,便时常携了自己最要好的三妹妹甄俶一道与张公子游湖玩耍。二人情投意合,几乎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孰料甄俶日久生情,对风度翩翩的张公子暗许了芳心。叶霍那时尚未娶妻,偏又钟情于甄俶,遂前去提了亲。无奈甄俶心有所属,闻讯更是日日以泪洗面,伤怀悲观。
甄俶的丫环不忍小姐整日痛心,便去找了张公子,求他看在甄俶一往情深的面上,一并娶了三小姐。谁知张公子对甄斐情有独钟,当即便严词做了拒绝。丫鬟气极之时,便胡口乱说。老爷看不上他出身,不会同意他迎娶正室所出的大小姐。而今城中大户叶霍已经来提了亲,大小姐甄斐便要嫁入叶家了。见张少爷脸色煞白显是当了真,丫鬟为图心中痛快,又道大小姐不过与他一时玩闹,并非真心与他。不信可叫大小姐跟他逃走,看她且还随不随他。
那张姓公子果当了真,当夜送信与爱人,问她是否愿意与自己一道逃跑私奔。却未料叫三小姐的丫鬟截获,大小姐未闻实情,张公子空等了一夜。后张公子失意而去,三小姐心恋张生,不愿嫁入叶家。听闻他郁寡独去,便抛却一切,不顾一切的尾随而去。
而后,甄家三小姐与张家少爷私奔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大小姐甄斐惨遭背叛,痛心疾首之时拗不过父亲的逼迫,痛心嫁做了叶霍为妇。
一年之后,甄俶独自归家,还大了个肚子,狼狈之极。城中早年便知她丑事,如今更是传的十分难听,甄俶走投无路几欲自杀。哪知叶霍对她真心实意,竟又一次前去提了亲。甄家如蒙大赦,二话没说便又嫁了他一个女儿。
时过境迁,姐妹二人再次相见。早已是冷面讽刺,针锋相对。甄斐恨她夺走自己心上人,狠心背叛陷她嫁了不爱之人。甄俶舍弃一切追得情郎而去,却空落了如今下场,众叛亲离心如死灰。因为叶甄氏的敌对,三姨娘整日愁容满面,日夜啼哭。终于在姐妹二人的又一次争吵之后,晕倒在了屋里,最终难产一命呜呼哀哉去了。
那时作梗的丫鬟也随嫁来了叶家,为维护自己的小姐,便与昔日大小姐也就是而今的叶大夫人闹得惨烈。并将三姨娘的死全数规责在了大夫人的身上,指责她心狠恶毒,害死了自己的血亲妹妹。大夫人虽恨更悔,自责认命之时,带着复杂的心情收养了妹妹与昔日情郎的儿子。
丫鬟曾向甄俶交代过自己的罪行,甄俶自认罪孽深重,已没了再活之意,又怕自己走后姐姐除她泄恨,便临死前求了叶霍,无论如何定要保住她。叶霍愤恨甄俶到死都没看自己一眼,却仍是遵从了她的遗愿点了头。
“大小姐……是我们对不住你,可我们都遭了报应啊……根本不是张公子背叛了您,而是、而是奴婢使了卑劣手段……三小姐追了他两个月,后来在诺珈寺里找到了他……只是那个时候他已经剃了度出了家,更是没再多瞧三小姐一眼。小姐在山上住了四个月,也求了他四个月……最后冷心失望离开,不曾想遭遇了山匪……才才……怀上了三少爷的啊……奴婢心疼她吃了那么多苦,过来还遭您冷落……奴婢原是可以撕契离府的,却偏求老爷收了我……想让您日日瞧着永生勿忘她冤屈亡魂……大小姐……您赐死这卑鄙无耻的奴才吧……只求您能饶了闵翎……他是无辜的啊……”
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多年,慧萼的声音里有着压抑多年的沉郁。叶甄氏却如遭了雷击一般,张大了双眼呆站在她面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叶茉也已经惊得呆住,为甄斐与甄俶的恩怨,为慧萼一直掩藏的秘密,为……叶青川的真实出身……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响,叶茉木讷回头,便看见叶青川风尘仆仆的站在门边,脚边是刚进门还来不及放下的包袱,也正是先前那声响动的源头。他可能是急着赶来替叶闵翎求情的,也可能是许久未见了心念的母亲,想要过来与她一道吃个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