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第一天,开年头一日,是为“元旦”。
“元”是最为尊贵吉利的一个字了,连皇后也有元后与继后之说,继后在元后面前,那是要永远矮一头的。同理,元后嫡子,比继后嫡子理直气壮得多。
雍德皇帝如今四海承平、天下臣服,又迎进娇妻在侧,此刻心心念念的,就是一个元后嫡子。
按吉时行过了朝见礼,曦雨身上穿着沉重的祎衣,由女官扶着,双拢云袖,轻晃垂珠,对龙座上盛装衮冕的雍德帝盈盈下拜,曼声:“臣妾恭贺陛下万年。”
雍德帝眼中闪过笑意,柔声道:“爱卿免礼。”说着起身伸手,轻轻扶起眼前容华慑人、雍容大气的美人,送到女官与命妇手中:“奉皇后到飞凰宫罢。”
群臣都被这从未见过的温存贴心给惊悚到了,命妇们倒没觉得什么,簇拥着新出炉的皇后驾幸飞凰宫——命妇们在飞凰宫的丹墀下三跪九叩地行了大礼,这个皇后的位子,才算是稳稳当当的坐住了。
命妇们退去后,曦雨被伺候着脱去层层叠叠的祎衣朝服,卸下珠光四射的凤冠,宫人们为她梳起刘海,挽起一个贵妇才梳的山松髻,戴上须尾俱颤、活灵活现的七尾翔舞大凤钗,凤口中衔的珠子下坠着一粒鲜红珊瑚,正好垂到眉心。
“娘娘圣安。”众宫人为她梳妆完毕,一齐伏地拜贺。
“平身,赏。”曦雨免了礼,匆匆用了几块点心,便有宫人报:“娘娘,时辰到了,该进上宫敬茶。”
曦雨站起身,披上杏黄色蟒袍,套上翚翟纹杏红色大裳,挂上金龙盘翔深绯色霞帔,披挂整齐,皓皓容颜不怒自威,光彩照人,满殿宫人皆目眩神迷。
这是宫中的规矩,要向皇帝尚在宫中的女性长辈行礼,才能走接下去的婚礼程序。
申贵太妃懒懒地接了尚宫转递上的茶——她不是皇太后,不能受皇后亲手奉茶的礼,赏了一对镯子、一对麒麟送子玉瓶:“生受皇后了。哀家这里毕竟不是你正经婆母,难为官家还记得。”
曦雨含笑低头,装作没听出她话中的意思,脸上适时浮现出新妇的羞涩。
“罢了,皇后回吧,还有得忙呢。”申贵太妃越发意兴阑珊起来,打发曦雨走。
回到飞凰宫,雍德帝已经结束了前朝的所有庆典仪式,换下了衮冕,但也穿得相当庄重喜庆——深绯色坐龙纹样的袍子,蹬着一双祥云履,见她回来,先打量了她的妆扮,满眼的惊艳:“着龙袍、凤冠如此俊丽,可见朕目光如炬,这个皇后没挑错人。”
曦雨毫不客气地瞪他:“重死了!这一件还好,那些祎衣,这寒冬腊月都把我热出一身汗呢!”
“不知避讳的丫头!”雍德帝也回瞪她:“大好的日子,不许说那个……字!”
曦雨抿嘴一笑,在他对面坐下,伸手拿桌上的梅花饼。“是哪个定的规矩,一日都不许吃饭,只许进糕点。饿……极了。”
“这就是为了让你知道,婆家的饭不好吃。”雍德帝伸手去捏捏她鼻尖。
“哼!”曦雨白了他一眼,接着吃小点心,一口一个。
雍德帝被她那一眼白得心神荡漾,捏过她小小的下巴,只觉得柔嫩滑腻,却没沾上丝毫脂粉:“这儿有粒芝麻。”说着指尖在她弯弯菱唇上轻轻一掠,沾下那粒芝麻,又极快地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曦雨脸色爆红,怕宫人们笑话,飞出无数眼刀去砍杀他。
雍德帝只做不见,又知道她脸皮薄,忙温柔仔细地叮嘱:“下晌多睡会儿,今晚要行合卺礼,养足了精神才好。”说着又悄声:“真想吃饭了,尽管吩咐她们,朕给你看着,传不出去的。”又絮叨了好些,才起身走了。
“娘娘好福气。”总领飞凰宫的明尚宫感叹着捧上一碗桂花红豆沙:“奴婢在宫中服侍主子几十年,这还是头一次看见官家一整天脸上都带笑呢。”
曦雨向她一笑,觉得心里像那碗红豆沙一样甜。
与白天盛大的典礼不同,夜晚在交泰殿举行的合卺礼透着婚礼的洋洋喜气,而不是国家大典的庄重盛大。
如同民间迎亲一般,曦雨拖着长长的大红绣凤裙摆,戴着镶满明珠的凤冠,盖着牡丹双喜的盖头,被雍德帝用红绸牵着,在交泰殿内跪拜了天地,被送入内室。
雍德帝拿喜秤挑开了盖头,满心期待看到一个娇羞的新娘,却看见曦雨无声地对他做口型:“饿……坏……了……”
他忍住笑,示意宫中的嬷嬷们上前。
嬷嬷们鼓捣了好一阵子,又是说吉祥话,又是唱古曲,又是把一对瓠用红绳系住让他们喝了合卺酒,最后给曦雨捧了一碗生面疙瘩汤。
曦雨故作娇羞,低头说了个“生”字,又惹来一阵道喜声。
好不容易嬷嬷们都退下了,她也不顾自己还戴着凤冠,往后一仰倒在床上,哀叹:“还不如是碗熟的呢!我一口喝下去填填肚子!”
雍德帝干脆俯□撑在她身上:“还说!一辈子就这么一日的大事,朕本指望着你像个新娘子,羞涩一回……”说着自己也掌不住笑了。
曦雨扁扁嘴:“本来也挺紧张的,但只要想到以后要天天和你过,就羞涩不起来了。”
雍德帝看着身下软玉明珠一样的如花美眷,叹息着,轻轻亲她的额头:“阿雨,朕绝不会让你后悔。”
曦雨想到他素日的好处,心中一片柔软,低低的应声。
这里的人们寿至一百三十岁,却生育艰难,进门的媳妇能在一年内怀胎的,那真是少之又少,祖上积了大福。所以,当曦雨在成婚的八个月时传出喜讯,整个皇宫都欢腾了,皇帝大喜,在朝堂上接报时竟将墨砚也打翻了。
皇后娘家的人立刻进宫来探望,重臣们的命妇也进宫来贺喜。
命妇们一口一个“小皇子”,曦雨笑:“不是皇子,是个公主。”
命妇们一愣,便有些讪讪的,虽说是嫡长皇女,但到底不如皇子尊贵。
申贵太妃看见底下人的脸色,摆出平日里的尖酸架子,冷哼一声:“公主怎么了?咱们就缺公主。那个算命的不是说了么?皇后要‘先开花后结果’,凑个‘好’字,儿女双全呢。况且如今这世道,养儿子有什么好?闺女是贴心小棉袄,儿子就是那小喜鹊,没听过孩子们唱么?‘小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
命妇们只当贵太妃又在发泄对皇帝的不满,都站起来低头不说话了。
曦雨忍着笑:“母妃娘娘,那是世家相府的老太爷,不是‘算命的’。”
“哼,管他什么老爷、老太爷,在哀家面前称一声‘算命的’,那是抬举他!”申贵太妃一点儿不领情。
“母妃娘娘息怒,保重身子。”曦雨也站起来。
申贵太妃面色稍霁:“皇后快坐下,正是保胎的时候,别有了差错,官家又来怨我。”
曦雨谢了恩,笑着将话题岔开去,命妇们如蒙大赦地松了口气。
“小喜鹊,小喜鹊!”曦雨一边对雍德帝叫着,一边笑得嘴巴都酸了。
皇帝走过来,捏住她的嘴,瞪她:“小心肚子!伤了朕的公主,饶不了你。”
曦雨好不容易将笑意平息下来:“遵旨。”靠在他的怀里,感叹:“贵太妃……当得起那一声‘母妃娘娘’。”
雍德帝轻轻抚着她还未显怀的肚子:“她从未亏待过朕。”细细吻她:“阿雨,下一胎,给朕生个儿子吧。”
曦雨点点头:“好。”她明白,他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太需要一个儿子。
帝女元宜生在雍德十九年的四月,正是莺飞草长、杂花生树的好时节。皇帝甚至没让礼部拟封号,自己早早的想好了:“元宜公主”。
“这是朕真真正正的嫡长皇女,‘元’字示其出身尊贵、元后所生;‘宜’则有宜睇宜笑、宜室宜家之意。众卿以为如何?”雍德帝越想越满意,脸上笑容满面。
群臣自然连连称好,边在心中盘算着自己家有没有年龄相称、出身相称的子侄,赶紧培养得文武双全,将来兴许能尚这位尊贵无比的嫡长公主。
曦雨生产得很顺利,元宜公主生在清晨,她睡了一觉,下午便能靠在锦绣堆上,和进宫来探望的康亲王妃和安亲王妃说话了。
“公主真好看。”两位王妃抱着元宜公主,舍不得放下。虽然孩子全身红通通的,但却不皱,半透明的皮肤,看上去像一个红水晶雕的孩子,又柔柔嫩嫩,乖乖的睡在襁褓里,别提多让人爱。
“封号是定了,取名了吗?”安王妃抱够了,终于把孩子让给康王妃抱一下,问道。
“还没,官家说要亲自取,不过我们可以先取个小名叫着。”曦雨习惯性地开始看被面,见上面绣着多子石榴,眼睛一亮:“就叫石……”
还没说出来,外面内侍通报声想起,雍德帝进来。
康亲王妃和安亲王妃暗暗抹了把冷汗,起身行礼,暗道皇帝来得太是时候了。
雍德帝叫了起,笑道:“朕给公主取了名字,正巧皇嫂与弟妹也在,就掌掌眼。”
康王妃和安王妃一齐称“不敢”。
雍德帝拿出金笺给曦雨看:“从皇子的辈分,用‘淳’字;朕想了又想,只这个‘鸾’字,还可一用。”
嬴淳鸾。
曦雨默念了几遍,觉得甚好,便点头同意了,康王妃和安王妃更是没口地赞。
雍德帝满意地将金笺收起来:“既然定了,朕就命他们给阿鸾上玉牒、铸册宝。”急匆匆地走了。
康王妃和安王妃抱起元宜公主,一口一个“阿鸾”地叫:“阿鸾真是乖巧,瞧着睡着的小模样,真是爱煞人了!”
“阿鸾和娘娘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长大了必定是个美人儿!”
“阿鸾的皮肤一点儿不皱,珠圆玉润的,不愧是天家贵女。”
“阿鸾……”
“阿鸾……”
待两人终于叫够走了,曦雨抱过女儿看看,歪歪头:“就这么不想让我凑个水果拼盘儿?我偏凑。”
于是,懂事后的元宜公主,一听到“石榴”两个字就炸毛。
“先开花后结果”,然而这个“好”字,却在三年后才凑齐。
阿鸾两岁零两个月时,曦雨再次被诊出喜脉,于雍德二十二年二月初二生下了雍德帝的嫡长皇子。
皇子自然是没有封号的,但他却为自己的母亲带来了至高的荣耀:“纯”。
宫中妃嫔极少能有封号,先帝宫中,唯有安王的生母有“顺”的封号。被赐封号,是对后宫女子极高的赞誉和荣宠。
中正精粹曰纯;见素抱朴曰纯;安危一心曰纯;志虑忠实曰纯;至诚无息曰纯;内心和一曰纯。
“‘孝纯皇后’,听起来还不错啦。”曦雨不甚在意,低头给宝贝儿子喂奶。
“阿雨,你当得起。”雍德帝揽住妻子的肩膀,曦雨给了他太多的惊喜与幸福,将后宫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恩威并施对朝廷命妇,时而有让他眼前一亮的想法用于朝政。如今又儿女双全,他丝毫没有倦怠,反而越来越沉溺于这样的生活。“‘纯仁定慧、福祚绵长’,阿雨,这是朕最殷切的希望。”
“我知道。”她笑容美好,探过头轻轻吻他的面颊一下。
阳光从雕花的窗格洒进来,他翻个身,懒懒地躺在她膝上,伸手去捏儿子的小脸,被她一把拍开。
作者有话要说:嗯,有一件事想问一下。
之前有读者说,想要定制这篇文,现在正文基本完结了,编辑说可以考虑定制的事情。
想先做个调查,想定制印刷的亲们请在文下排队举手,如果人数够了,我就开始从头到尾整理这篇文的稿子了。
如果要定制的话,会在定制书里放上网络版没有的番外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