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启元光着脚在地上来回走了几圈,忽然想起了什么,火速走去衣柜边穿了衣服下楼。他没有去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通讯室。他身上还是有些不舒服,扶着墙勉强一路往下走。好在通讯室的位置比较偏僻,他下去的时候也没碰到什么人。值班接线生见了他,惊得站起来:“先生?”
他摆摆手叫他坐下:“麻烦你,我想打个电话。”
“您——直接打过来说接哪里就行了——”
荣启元摸摸鼻头:“这个好像不太好找,我还是亲自过来说的好。你这里有全国的黄页吧?”
接线生干脆地说:“全世界的都有!”
荣启元笑说:“不要全世界的。有我们国内的就行了。麻烦你,找一找霍港镇公立医院的电话。”
“是!”
接线生没有再多话,迅速翻起摊在前面桌上的巨大的本子。不到一眨眼的功夫就翻了出来,“请问您要找谁?”
荣启元低头想了想:“号码是哪个?我自己拨就行了。”
接线生明白过来。用笔划出那个号码,“您慢慢打,有事请叫我。”荣启元点点头。接线生起身出去,在外面关了门。荣启元闭上眼想了好一会儿,才拎起电话拨了那个号码。接通的时候,手心立刻渗出汗来。
“霍港医院。”是个小姑娘的声音。
“麻烦你,我想找——找——”荣启元顿了顿,“齐秀珠护士。”
那个自称亲手给荣景笙接生了的女护士当时并没有告诉荣启元她的名字。这个名字是写在那张出生证上面的签名,和希兰的签名一左一右写在上面。他拿回出生证之后曾经对着它们发了半天呆,印象非常深刻。
小姑娘说:“齐护士啊,她不在了呢。”
“什么?!”
“啊不是,我的意思是她已经走——辞职了,还搬家了,你找她有什么事?”
“没,没什么事。去年她给我的孩子接生,现在孩子快满周岁了,我就是想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她什么时候搬家的?请问你知道她搬去哪里了吗?能不能联系上呢?”
“不知道去哪里了呢。很突然地就全家都搬走了,大概是去年8月份那时候吧,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办交接,连最好的朋友都没告诉去了哪儿。镇上都在传她老公是不是买彩票中奖了呢。”
“这样——”
“要不你留个电话,等有消息了我告诉你?”
“谢谢,不用了,谢谢。”
荣启元挂了电话,两手撑在桌上,一时间简直喘不过气来。
本来想也许从那个护士嘴里能问出点什么来,没想到她居然走得那样彻底,摆明就是要人间蒸发。
她越是躲,就越说明了荣景笙说的话是真的。如果那张出生证是真的,她也就没有必要这样匆忙地逃走。
他的儿子。荣景笙是他的儿子。两个人的血管里流着一样的血。荣景笙甚至还曾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不由得想起夜里,荣景笙坏笑着说:“我是从里面出来的呢。”
原来荣景笙不是在开玩笑。原来这是真的。
现在最后一个疑问也差不多可以解开了。荣景笙费了这么大的劲撒了那么大一个谎,到头来却坦坦白白地自己说明白了,原因只有一个。
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不说,以后荣启元也许就会把他当成一个完全没有关系的陌生人,也许就此淡忘,再也记不起他。
荣景笙凌晨离开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回来。
荣启元捂着胸口坐倒在椅子上。
就在他因为荣景笙不愿意从政而有些失望的时候,荣景笙已经决定了要为他去死。
他没有时间难过。把接线生叫进来,当场又拨了多多斯基地的电话。那边说:“段司令今天一大早就带人出去了,说是去海边钓鱼。”再叫转接段祠山车上的电话,接电话的人说:“司令出海了。”
“钓鱼。和谁一起?”
“是小荣先生和一个警卫。”
“嗯?”荣启元威胁地哼了一声,那边才小心翼翼地说:“还有……“埃解”的首领……”
荣启元摔下电话出了门。
“白辉!通知空军一号准备!”
多多斯基地。
跑道的尽头有一架直升飞机缓缓离地,径直飞往最近的一处民用机场。段祠山站在地上目送它远去,直至它消失在视野中。身后警卫问他:“司令,进去吧?”
段祠山摇头:“进去了还得出来,还不如少走几步路呢。”警卫不解,他也不解释,就站在那里悠闲地望着天空。果然没过多久,便有一架白色的飞机轰隆隆地直飞过来。段祠山拍拍警卫的肩膀,“叫大伙收拾整齐点儿,准备接总统。”
一天之后,斯威士兰首都撒里的一家私人医院。
VIP病房的豪华程度堪比五星级酒店。彼艾尔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整个人埋在雪白的被褥间,只有一张小巧的脸还露在外面。要不是那双黑亮的眼睛,他简直就和那片白色融为一体了。
他正盯着荣景笙看,眼里满是惊奇。
“我听说你不太舒服,就过来看看你。”荣景笙抓着他的手笑说,“我还等着你好起来,我们再好好打他十天八天的。”
“哦,不是因为,那段,录音么……”
彼艾尔已经虚弱到了极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荣景笙的笑容慢慢扩散开。
“已经没关系了。”
彼艾尔眨眨眼。“谈判,成功了。”荣景笙点头:“是啊。可以和平很长一段时间了。以后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做朋友。”
“真好。”彼艾尔吐了口气,合上眼。“录音,是我。给他们,不怪我?”
荣景笙摇摇头。
“我早就知道是你录的。那时候你问了我爸爸的电话,没过多久就决定放我们走。后来我听说爸爸是和你们有秘密交易,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你是‘埃解’的一分子,换了是我,我也会想到用它来解除危机的。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不管怎么说,我这条命都是靠你捡回来的。”
彼艾尔艰难地微笑。
“我困。”
荣景笙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睡吧。等你爸爸回来我再叫你。”
“你爸爸,爱你。”
“我知道。”
彼艾尔沉沉睡去,然而普图没有再回来。
此时,就在五公里外,普图的车因为刹车失灵撞上了一辆大卡车。车上的人全部当场死亡。
警察的解释是有人在刹车上动过手脚,但是动手的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彼艾尔一口气睡了十几个小时。醒来的时候,荣景笙俯身在他耳边说:“你爸爸有急事回去了。我会陪着你。”
一个星期之后。
白辉气喘吁吁地冲进荣启元的办公室。
“先生,有消息了!刚刚查到在斯威士兰,撒里,卡博得医院,景笙他的账号给一个病人结了帐。那个病人,可以确信就是普图的儿子彼艾尔。”
“嗯。”
“彼艾尔死了。景笙,好像是送他去火化了,之后的行踪暂时没有查到。”
“嗯。”
“先生……您没事吧?”
荣启元“啪”地合上手中的文件夹,“咱们出发吧。”
这是战争结束、国会重开的第一天。他们现在,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否决掉那个掀起了血雨腥风的“埃罗自治法案”。
荣启元大步走在前面,白辉追在后面:“先生,不用担心的,景笙现在应该还很安全,邵主任也加派了不少人去斯威士兰,一定很快就能找到他的。”
荣启元猛地站住,回头静静地盯着白辉看。白辉险些撞到他身上。四目向接时,白辉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等他回来,我替您打他屁股。”白辉讪笑。
“不。不用找了。”荣启元说。
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回来了又能怎么样?
那是他的儿子。他亲生的儿子。曾经有过那样羞耻的亲密关系的儿子。为了他可以触犯法律甚至冒险去死的儿子。
他要怎么面对?
他不知道。
“走吧。”
走吧。天大地大,去哪里都行。我只要知道你还好就够了。
国会大厦外,车门缓缓的打开,周围的摄像头像枪炮一样对准了他。他在特工的保护下缓缓步下,站直身体,微笑着向每一个人挥手。
“星期八”首席记者评论道:“从那之后,他的笑容总是有点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