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楚

目录:穿越:春秋爱情故事| 作者:痴娘| 类别:都市言情

    自从踏上了这荆楚大地,我的感情就特别复杂,前尘往事,不断在心内翻江倒海。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楚人的风俗和口音并没有变化,却不再让我感到亲切和激动。我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亭台楼阁,始终都觉得淡淡地,好像隔着一层屏障,总有那么一点生疏。这里真是我的家乡?

    “宣子,且居,你们知道桃花夫人吗?”此时还是冬末,百花早已凋零,我却想起那个传奇女子,不知道红颜转老之后,她是否还和当初一样,依旧犹如一只绽放的桃花,顾盼光彩。

    “呵呵,你还听过这么老的事?”宣子坐在我身前,紧握着缰绳“听说因为她一个人,灭了好几个国家呢。我估摸着是个水性杨花女,跟先王那个骊姬一样......”

    “宣子,不要胡说。”我环抱宣子的双臂一紧,斥责他道,息妫不是和骊姬一类的人。

    “哈哈,二公主,你做甚这么生气?”宣子回头冲我一笑,咧开双唇“要不是桃花夫人已经死了十几年,我说不定会以为你认识她呢,哈哈。”

    他说着策马加速,马蹄声声,冬日里,万物凋零,绝对看不见桃花的开与落。那个清瘦极细的佳人,罗衣飘飘 ,真的轻轻巧巧地,飞到天上去了。

    原来,真的是过了好多年。

    “且居,你见过楚王吗?”我怯声询问先且居。过了这么多年,不知道熊恽成了什么样子?想起来,心里还是有个结,过不去,解不开。

    “楚王一边尊周而亲诸侯,一边大力开拓江南。近年来,他先后灭贰、柏、房、轸、夔等十二国,后来居上,与桓公争霸。桓公为遏制楚国北进,率八**队南下攻楚,结果还是被逼和。”先且居说话沉着且有条理,比宣子要稳重得多。“如今桓公已作古六年,齐国已是渐渐衰落。先某预计,不出数年,楚王必定是第二个霸主。”

    “哈哈,且居,你怎么就知道他会是霸主?”宣子又放肆地笑了起来,眉毛一挑,随口反驳先且居道“为何主公就没有可能?”

    “宣子,你小点声,这是楚地。”且居压低了声音,告诫宣子道“再说,主公如今一路流离,何日能返国都不知道......”

    “我觉得宣子是对的。”我忍不住打断了先且居,历史告诉我们,这齐桓公之后的霸主,不是熊恽,而是重耳。

    “哈哈。”宣子见我支持他,笑得更大声,他回头朝我飞了一个眼色,好不得意。

    宣子得意之下,不是春风也马蹄急,很快就到了郢城。

    郢城不曾阔建,就是翻新也是照旧翻新,一点也没有变化。楚宫也是一样,台殿重重,碧雕栏映,恍若昔日。我扮作男装,同宣子且居二人一道,拾级而上,踏在熟悉的石板上,就像旧梦的声音。

    熊恽待重耳极好,将他安置于宫内,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此时早已入夜,殿内还是灯火通明,斛籌交錯 。

    “等会进去了,不要说话,跟着我就行。”宣子双眼墨黑,表情严肃偏头看向我,指了指我胸前的小星星。我心领神会,眨眨眼睛点点头,赶紧将五星放入衣内,捂得严严实实。

    宣子轻轻一笑,背着手,抬步入内。我便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

    殿内正表演着楚舞。编钟、鼓、磐声声急,排箫、瑟、竽声声催。舞姬们皆是羽冠广额,,细眉重髻。她们穿着裙角生莲的淡蓝衬裙,粉绸缪细细的垂地,分外娇巧。

    每个舞姬的袖口,都接有一对水袖。她们轻垂水袖,绕身若环。随后俯□躯,翘袖折腰。行云流水,奇容变换。比我当年那个雷人的水袖舞,她们娴熟的身姿,才真正是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我同宣子和且居站在暗处一隅,仰视着殿上同案而坐,共赏楚舞的两个人。

    我一眼就看到了重耳,他鸦雏色的青丝上,染了点点白霜。他眉目只要一动,眼角还是不可避免显现出皱纹。他的双眼里,也有了许多疲态。这疲态映在我眼中,也刻在了我心里。我难过的凝视着他,再也没有办法将目光移开......

    我总是和他相遇,然后分离,再重逢,再分离...在这不断的悲欢离合中,不知不觉已是来生。

    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双生。

    “重耳,这舞,你觉得如何?”一曲舞刚刚跳完,坐在重耳身边的人便挥手示意,让舞姬们退下,突然开口问道“你可知为何我要与你看这支舞?”

    时光是把杀猪刀,重耳和任好躲了过去,差不多都做了逆生长的妖孽。但熊恽,却未能躲过此劫。

    他中年发福,发际线上抬,一张国字脸上,皮肤松弛,特别是他那双大而深陷的眼睛四周,全部耷拉了下,道道深纹向两侧伸展,尤其显得苍老。他的背有些弯曲,衬出黑鸾织金的王服下圆滚的肚子。无情的岁月刀,雕琢中幻灭了濯濯春月的少年。美人迟暮,正太发福,往往最是让人唏嘘。

    “回大王,这舞,极好。”重耳将头微微低下,笑容淡淡的,恭谦却不失傲气。“至于缘由,重耳不知。”

    “哈哈”熊恽的大笑回荡在殿内,就像每一个国富军强的君王,他霸气十足“重耳,你既然不知,为何不问?”熊恽的的眼中射出威严,仿佛在提醒重耳,接下来,他应该顺应王意,问一句为何。

    重耳还是低着头,他的眉目是顺从的,但他却不是一个顺从的仆人,他没有说话,反倒随手拿起一斛酒喝了起来,金殿之上,悠然自赏。

    和刚才的歌舞升平,喜气祥和比起来,殿内的气氛在一时之间,变得有些尴尬。

    熊恽见重耳不答他,冷了场,隐隐间就有些失了气度不凡,自己接口道“这个舞,是有来头的。”

    重耳却还是不接话。

    熊恽俨然已经输了气势,却保持着占尽上风的神态,追忆起往事来。他声如洪钟,大得全殿都能听得到“多年以前,有位佳人,在这殿内为孤一人,独跳了这支舞。”他的声音渐渐变得迷离起来“佳人极尽风华,远比方才那些舞姬要跳得好。而后,她与孤...两情相悦...”

    大叔们都喜欢追忆往昔,这不奇怪。熊恽若追忆几段年轻时的戎马倥偬,我不但不会觉得厌恶,反倒会对他生出由衷的敬佩。

    但他却添油加醋的炫耀起这种事来,我就不得不恼了。觉得自己以前,看高了熊恽这个人。

    “哎,只是可惜啊,佳人已逝多年,独舞已成绝唱,诸位也已无法得见她的神韵。”熊恽说了这么多话,却还是不甘心就此打住。他面带惋惜之色,对着大殿之下,又添了几句。但分明是说给身旁重耳听的“不然说不准,她会为第二个人,也跳一曲独舞...”

    熊恽像想起了什么,努力把胸膛挺得直直的。但他太胖,佝偻的身躯显得有些滑稽。“寡人曾找巫祝占过,佳人与孤下一世,还有一世的两情相悦。每每念及此缘,寡人心中的遗憾,便会稍许宽慰...”

    重耳却只是笑,笑着喝酒,就犹如一块温暖的美玉,丝毫没有棱角。但你却能从这美玉中,体会到那种触手的凉意。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将来的霸王是重耳,而不是如今人人看好的熊恽。重耳比起熊恽,要更胜一筹。因为他虽然也杀人,也害人,但不当面侮辱人,更不会侮辱别人的爱。

    “重耳,今日寡人待你如何?”熊恽还不善罢甘休,咄咄逼人,不给人留一分余地,他的霸气外露得太多。

    “回大王,大王待重耳甚厚。”重耳的双瞳里古井无波,就和他的回答一样。

    “那你他日若能返国,当如何报答寡人?”熊恽嘴角越来越上扬,他似乎找到了越来越多的快感。

    “重耳若能返国,必定是托大王的福份。”重耳至始至终都是低头的,低得不卑不亢“今后,倘若晋楚对战中原,重耳必定退避三舍,以报大王今日的恩情!”

    熊恽终于沉默了。他保持着君王的威严,笑意未从脸上褪去,似乎并不在意。但他松弛的眼睑突然紧绷,暴露了他内心的百转千回。

    “重耳狂徒,大王奉你为坐上宾,你怎敢出此妄言!”殿下有人怒气冲冲的站了起来,伸臂直指殿上重耳。

    我身边的宣子和且居,皆是轻轻按住了佩剑。

    “唉,得臣,不得无礼。”熊恽呵斥殿下那人道“还不快快退下。”

    “大王,重耳,世之贤主,随从皆有将相之才。大王倘若使其返国,犹如送鱼归水,他日必成楚之大患。”那人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焦虑,几近哀求。他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忘记了这是大殿之上,群臣宾客满坐“大王应趁今日他羽翼未丰,当即处之!”

    “放肆!”熊恽大力一拍,案几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失去平衡,撒泼出斛酒食盒,翻下殿去。重耳却轻巧的用手一勾,小心翼翼地将案几还归原位。然后也不说话,继续喝他的酒。既保留了楚王的面子,又不失自己的尊严。

    殿下那人,愤怒地瞪了重耳一眼,冷哼一身,冷厉地扫过那些犹犹豫豫,要不知该不该上前的侍卫们,忿忿离去。

    “呵呵,还是再来一曲舞吧。来啊,换一支新舞来!”熊恽笑意满颜,挥手命令道。他似乎想挽救气氛,但纵使接下来的舞姬们跳得再怎么动人,曲调再怎么欢乐,这宴会始终是不尴不尬,生气全无......

    “算了算了,今日就散了吧。”当熊恽摆摆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众人都松了口气,总算是熬到这宴会结束了。

    “我们去殿外先等着。”见众人都纷纷退下,先且居也对我们说道。

    我扭回头看看,重耳也慢慢站起身来,向熊恽告辞,我便有些舍不得迈动步子。

    “唉,看什么呢?走了!”宣子催促着我,我只好回过头,和他们一起离开,站在外面,眼睛却还是往殿内窥看。首先,我看见的是一群人恭恭敬敬的送熊恽摆驾。而后,这一群人才陆陆续续的走了出来,都是老熟人啊:赵衰,先轸,狐偃,介子推,贾佗,魏犟...

    我等待的那人,是最后一个,从殿内走出来。

    重耳一身素袍,洗净铅华。他渐渐走近了我,弯眉如月,双瞳似星,带着笑意......

    我终于又见到了他。

    我习惯性地迎上前去,他也朝我走来。重耳啊,我终于又见到了你。命途多舛,我们又迟了六年,不过还好,还是续上了我们的约定,剩下的日子,我们终可以去过我们自己的海上余生。

    我满脸笑意,还未开口,脚步却微微一滞,怔怔的看着重耳从我身边擦肩而过,仿佛空气一般,视若罔闻。

    他刚才根本不是看我!他完全认不出我来了!他只是从我身边擦肩而过,丝毫未将我放在眼中。

    我心里感到越来越悲伤,脚步猛地顿住,回身看着他,他的背影还是那样熟悉,还是我心之所向,心之所安。他笑意盈盈的走到宣子他们面前,同他们点头,谈话,一切是那么平常。

    以前,重耳总喜欢假装不认识我。他愈假装,注视我的双瞳就会愈薄凉。但他再怎么演薄凉的戏,只要我死死盯住他的的双瞳,他还是会暴露他的感情。这一次,他是不是又来这一套呢?

    想到这,我立马匆匆走到宣子身边,不甘心地将身子正横在重耳面前,我的双眼追寻着他的双瞳,然后直勾勾对了上去。重耳本来暖若春风的双眼,流露出惊诧和疑惑,还有一丝被人打扰到的不悦。但他很快就无视了我,同狐偃继续交谈。

    重耳他没有在演戏,他这次,是真把我当了侍卫宫娥,真把我当了路人,就仿佛我从来不曾进入过他的人生。

    这次,他是真的认不出我来了。

    我千辛万苦脱离秦宫,辗转数国来寻他,我一心幻想着和他重逢后的各种甜蜜和幸福。我完全没有想到,结果会是他认不出我来。

    不是所有的小说里,女主哪怕改了百般的颜,转了千遍的世,还了万次的魂,男主只要一见她,就能立刻认出她来么?哪怕一见不认识,但男主只要一看她的眼睛,就永生都认得出来了么?

    书本来就是写来骗人的东西,只怪我自己太矫情了。矫情得忍不住,泪就落了下来。

    楚宫的院外,总是这样清冷突兀,以至绝望。明月孑然一身,自逐在无涯的黑夜,不知要将流光照在何人身上。

    “你怎么又哭了?有甚么好哭的?”宣子见我莫名奇妙就哭了,不禁把脸凑过来,几乎鼻子贴上鼻子,他做了一个鬼脸,想逗我开心。

    “宣子,你在做甚么?”一个呵斥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抬眼见着赵衰,白衣胜雪,无一繁饰。他端详了我片刻,叹了一口气,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他慢慢给我行了个礼,开口说道“这位姑娘,小儿赵盾顽劣成性,多有不是,在下这里替他赔罪了。”

    “爹,我什么都没做。”宣子的性格,还是受不得委屈。他大声的替自己辩解,继而声音越来越小“我本就没错...你赔什么礼...”

    “逆子!”赵衰气得伸直了脖子,不断的重复道“逆子!逆子!”

    “算了。”正同狐偃交谈的重耳听见声响,回过头来。只是点到为止的两个字,赵衰便没再说话。

    重耳重新注视到我,然后走到我身边,将我从上到下,不快不慢地打量了一番。他的双眸始终是极淡,就像在审视一个普通的陌生人。打量完后,他的眼睛便一秒也没有多在我身上停留,转而面向宣子,话音轻飘飘地说道“宣子,我让你带信回来,并未曾让你带女人回来。”

    宣子没有向反驳赵衰那样反驳重耳,而是慢慢走到我身前,挡住了我,一言不发。我被宣子遮住,看不见重耳,只听见重耳又问了一句“秦王让你带的?”

    “不是,属下自作主张。”宣子果断的回答了重耳“秦王说,既然主公还是不肯答应,那事也没得谈。”宣子说着,单膝跪倒在地“属下有辱使命,望主公责罚。”

    宣子和任好谈崩了?宣子不是说,他征得任好同意,不仅顺路,还负责护我周全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算了,起来吧。”重耳侧着身子,轻轻对宣子说道。“你以后,也稍稍顺下你爹的心意吧。”他说话音刚落,便不再看宣子,转而继续同狐偃交谈。我离重耳很紧,可以看见他的侧脸,深邃的眼睛,挺拔的鼻梁,棱角分明而立体,好像只要稍稍伸伸手,就真的可以摸得着。

    可惜,他却比以前,离我更远了。

    一个月后,夷吾薨逝,谥晋惠公,举国齐丧。

    不久,太子姬圉顺利继承父位,是为晋王,再度大兴党狱。朝野上下怨声载道。

    重耳对我不管不问,倒是宣子和赵衰拜托楚官,帮我在这楚宫找了一处住所。我没事的时候也会在这后宫内走走,楚王的妃嫔们不是一般的多,熊恽但凡有喜爱的女人,便会将她们纳入后宫,拴在身边。然后宠幸她们,给她们最好的吃穿用度。

    听说,楚王认为只有这样,才是情深。只有这样,她们才会开心。可我常见着她们,三三两两的坐着闲话,她们的寂寞已经像是含着浓毒的水泡从她们的毛囊曝露开来,弥漫得整个楚宫都没了爱。

    熊恽到如今,还是没有明白,什么叫两情相悦。

    “二公主。”我正出神,却听见有人叫我,回头一看,身边站着的是先且居。但叫我的人,却不是他,而是一个中年的将军,头盔甲衣,一身戎装。看打扮,是我们秦国的将军。莫不是任好要抓我回去?

    这将军微微施了个礼道“微臣公孙枝,前来接公主回宫。大王...希望公主尽快启程。”

    果然,跑得过天涯,逃不过海角。

    重耳也见了,却不是我心中梦想的那样,梦里分明有六趣,觉后空空无大千。如今每次一见他,我就忍不住对比一次今昔,心里就好像一点点在凌迟自己那样难受。

    那么,要回去便回去吧。我笑着起身道“将军,我此刻便跟了你回去,可是最快?”

    “这......”公孙枝面露难色,吞吐了一下“重耳公子的人马还未打点好,只怕今日是走不成。”

    我心中一紧,再详问了他和先且居,方才知道,公孙枝此行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来接我。新任晋王和他爹夷吾一样,翻脸极快,秦晋又一次撕破了脸皮。任好便考虑再度插手晋国朝政,以图进取中原。而重耳则成为他的首选,也是唯一的选择。他打听到重耳已经入楚,便公孙枝赶来,面见熊恽,要求见重耳。

    任好人在雍城,如何求见重耳?自然只能是重耳入秦了。于是,重耳这个留不住的客,便辞别了熊恽这个不留客的主,于我一道,往秦国而去。

    说是一道,但其实这一路上,我连重耳一面也见不到。他一人独乘一车,连姬欢和齐姜,也只能另乘一辆车。

    我的目光很不争气,总是不由自主地注视他那辆车的背影,哪怕只是没有生命的木制车背,我也忍不住把视线粘了上去。

    “二公主,看甚么呢?”宣子嬉皮笑脸的凑了过来,我被他拉着,同他还有先且居同车。

    “你们主公,怎么不同夫人同车?”我刚问出来,就后悔了。

    “主公这些年无论去哪,都是一人独乘的。”宣子并没有回答我,倒是先且居出了声。

    “哎——”宣子突然伸了个懒腰,用双臂抱住脑袋,歪在车栏上“二公主,听说秦王写过一只名曲,名为《蒹葭》,不知公主会不会唱呢?宣子钦慕此曲已久啊!”

    “宣子!”先且居似乎觉得不妥,似重非重地唤了他一声。宣子反倒咧嘴一笑,歪歪身子,手勾搭上先且居的肩膀“且居啊,难道你就不想听?”

    先且居不再说话,胸脯微微起伏,似是默认。

    “我不会唱。”要我唱歌,那是不可能的。我本就五音不全,更何况是《蒹葭》!《蒹葭》和《子衿》,我都不会再唱。

    “那你随意唱一曲?”宣子看着我,他的双眼睁得很大,里面清澈如水,可以荡漾起一池的涟漪。我经不住他的请求,讪讪说道“那我随意唱一曲,事先说了啊,我唱得很难听的。”

    我唱什么呢?我心中思考着,眼睛环视四周,最终还是环视上了前方那辆车的车背,严严实实的木板,看不见车里的人。我想着,不知不觉就唱了出来“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

    那个狡猾的小哥哥啊,不愿和我再说话啊。

    一开口,我自个就吃了一惊。为什么,我会唱《狡童》?我的脑袋自嘲地摇了摇,双唇却一张一合继续在唱下去:“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这文赢的声音清脆且细腻,歌喉虽没有隗的动听,但也算得上悦耳,比我那破嗓子,要好得很多。

    “唱得极妙啊,一点也不难听。”宣子撇了撇嘴,朝我飞了一个眼色“二公主,不如再唱一曲?”

    “好,我再唱一曲。”我竟然极其淡定的答应了宣子,盯着前面那辆车,高声唱了起来“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我停了一下,一咬牙下了决心,将这《击鼓》高声唱完“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我唱完一遍,看着前面那辆车出神,竟然不自觉又从头开始唱起,声音比方才还要高昂。“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我还没唱完,身体却因为车夫突然勒马,惯性的往前倾斜,差点倒下去。

    是前面重耳的车停了。所以我们这辆车,也不得不急刹。

    只那么一会儿,就听见马蹄声复起,前面的马车又缓缓向前行驶。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我真的很奇怪,我竟然又接着唱《击鼓》。合着车辙越来越急促的声响,我的声音也越来越坚定,我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前面的车却没有再次停下来“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我的声音越飞越高,心却越沉越低,好像重如一块生了锈的铁,生生的压在左胸上,让人喘不过气。

    可是,我的眼却一直看着他的车,我心如铁,重耳就是我的磁石。

    “不断唱同一首,会厌的。”宣子双眸深邃,猛的用胳膊肘拐了我一下。我好像突然在梦中被人叫醒一样,就止了声。

    “哎,你怎么这么易哭?”宣子无辜的撅起嘴巴,耸了耸肩“我让你别唱,并非是说你唱的不好啊,你犯不着...哎,二公主,宣子的错,好了吧?”

    “宣子,你不能少说几句?”先且居的话语中带着些许命令,似乎责怪宣子惹哭了我。

    我哭了?我用右手触摸脸颊,湿湿的,真在流泪,我自己竟不知道。

    我只知道,前方的车停了。重耳从车内走了出来,一直走向我。但他却不曾正视我一眼,他避开我的目光,微微弯了弯腰,好似青松随风轻轻晃动了一下,根基却还是稳如磐石。“二公主,一路路途辛苦。眼看就要到雍城了,人多且杂。比起高歌,重耳觉得,还是安安静静进城为好。”

    “呵呵。”我笑了两声,上身前驱,还礼道“文赢唱得难听,打扰了公子,还请见谅。”

    重耳听到“文赢”二字,猛的将目光射在我脸上,眸中好似突然注入了涓涓清泉,倒映出满淙淙的欣喜,却立刻变得浑浊,继而越来越暗淡,直到如一潭死水。

    他复归常态,转身离去的同时,淡淡抛下一句话“恕在下冒犯,公主唱得,的确难听。”

    作者有话要说:1,此文真的不会是悲剧。宣子不会爱上女主。

    2,这一章本来应该是昨天放的,但是编编通知我要入V,所以两章要合成一章,就都放到今天更了。

    3,下一章周日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