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6节快刀乱麻(1)

目录:清山变| 作者:嵩山坳| 类别:历史军事

    第136节快刀乱麻

    皇帝为高峒元勾结内侍,干预朝政一事大发雷霆,先由九门提督会同顺天府上下带兵到府,连家产带府中的下人,一股脑的全给拿下,暂时收押在刑部火房之内,等肃顺带人押着李莲英、安德海、六福几个人北上到京,才能正式开始审案

    刑部尚书郑敦谨是道光十八年的进士,和曾国藩同科,散馆之后,分发刑部,数十年来久掌秋曹,律例熟稔,为人正直,多年来深受部员敬重,这一次以刑部尚书会同都察院左都御史全庆、大理寺卿贺寿慈、顺天府尹卞宝第共同会审,而且因为案子中牵涉到了李莲英、安德海,六福等禁中行走之辈,所以,由内务府大臣肃顺出面,共同审理这一次引发举国关注的大案

    肃顺到京的第一天,先出示了皇上的上谕,“……查核此案旧情节,提集犯证,逐一研究明确,毋枉勿纵,总期情真罪当,一切持平,不得稍涉含糊,意图迁就”他咳嗽了一声,又再念到,“着由肃顺、郑敦谨、全庆、卞宝第会同审理此案,力求将详细供词,声叙明析,定拟具奏”

    众人一愣,怎么没有念及贺寿慈的名字?胡乱的碰头行礼,“臣等领旨,谢恩”

    等大家起身站好,肃顺收好上谕,面容一整,“贺寿慈,皇上有话问你”

    贺寿慈赶忙又跪了下来,以头触地,“臣,贺寿慈,恭领圣训”

    “本年七月十一日,高峒元交通内侍,结纳匪类,干预朝廷用人大计事发之后,朕命人彻查详情,你在京中闻讯之后,于宾稠广座之间,大放厥词,‘这样的事情如何可以翻查得?只恐天下外吏,尽数惶惶不可终日也’这样的话,可是有的?”

    “这……”贺寿慈大吃一惊

    这话不是他说的,是咸丰三年他给皇帝选为北闱十八房考之一时,所取中的一个贵州籍学生,名叫丁宝桢的所言七月十二日是千秋节——皇后的生日——前一天晚上是民间俗称的‘暖寿’之日,留京办差的众人或者汇聚友好,或者同乡拜会,从来都是很热闹的

    当日丁宝桢和几个同科取中的王作孚、赵昌业等人一起到贺寿慈府中去,丁宝桢三年散馆之后,给分到户部,做了号称‘四大司’之一的福建司的一名郎中,福建司管着的是顺天府和直隶的钱粮发放,任重事繁,自不待言——但也是相当的肥缺也因为这样,丁宝桢在贺寿慈的几个学生中,仕途展布得算是最康庄的

    到了老师府上,给老师和师母行过礼,奉上礼物,师弟几个坐下说话,谈了几句,便把话题扯到热河发生的这件大事上,“学生看,玉铭也实在是不争气引见是何等大事?怎么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再说,煮熟了的鸭子,凭空飞了,其中自然有鬼,而这个‘鬼’,照我看,是他自己找的,怨不了谁这且不去说它,他那十几万银子,活该他白丢”

    贺寿慈已非复有当年不愿厕身‘穆门’的清风亮节,而是行逾不检,颇有贪名他心中虽不大以丁宝桢的话为然,但看在礼金丰厚、而且多年来府中上下只说其人如何如何宽厚待下,从不摆什么大人的架子的份上,也不好多说什么,“嗯,稚璜这话,倒也不为苛论玉铭此番被祸,也是他不学无术,自取其辱”

    “稚璜兄这话,不敢苟同”和丁宝桢一起来老师府上做客的王作孚大感不忿,他在刑部供职,是浙江司的一员——浙江司是刑部第一大司,若论威风二字,犹自胜过丁宝桢供职的户部福建司除了正管所省报上来的案卷差事之外,还兼管着刑部所有书办、南城御史问案;除此之外,带管的差事中,还包括刑部所属官吏犯罪,要归浙江司审问;最后,若是出现‘监毙人犯’的事件,需要经过该司审核汇报——等于是提牢司的顶头上司在这一次要办理的案子中,皇帝的上谕写得非常清楚,若是有人害怕高峒元在狱中吐露实情,而致半途谋害,使案情不能昭彰的话,不论如何致死,先要杀了提牢司上下所有

    这种迁怒于人的做法实在算不得有多么高明,但也可以看得出来,皇帝对此事是如何动了真怒,因此,这样的诏旨把刑部上下吓得苦不堪言,高峒元就逮之后,从郑敦谨以下,日夜不眠,魂梦不安,生恐关在狱中等待审问的日子里,出一点什么意外

    王作孚是浙江司的郎中,正管着提牢司,而且,彼此虽然都是司官,但品秩有高下之别,部院郎中是五品官,而提牢司却从来是以额外人员补授,因此加低人一等话虽然这样说,王某人却从来不曾因为自己是正途出身而致有所轻视,数载任上做下来,和提牢司上下的关系处得非常好

    这一次听丁宝桢和贺寿慈一唱一和,言下之意竟是以为玉铭被祸、高峒元跟着倒霉,全是庸人自扰所致,这成什么话了?难道于高峒元勾结内侍,上下其手的将国家的名器拿来做售卖之法也是可以恕过的?只要在面临皇上训责的时候,多多留一份心思,奏答之际,灵巧一点也就是了?这不是本末倒置吗?听完老友的说话,丁宝桢与之廷辩当场,两个人谁也不能说服谁,最后闹得不欢而散但却没有想到,居然会传到皇帝的耳朵中去了?

    “这,这不是微臣之言,这是臣……臣咸丰三年任北闱乡试房考时,所取的门生丁宝桢所言”贺寿慈赶忙分辨了一遍,又再说道,“而且臣想,丁宝桢受皇恩深重,定然不敢有如王春藕所言及的不臣之心,臣……与丁宝桢师弟多年,愿意以贺府上下六十一口身家性命担保”

    因为是代天问话,只要把话带到,日后向皇上做如实禀告就是了肃顺问了几句,不再多说,笑着上前把贺寿慈扶了起来,“老大人,既然非是老大人口出不敬之言,以皇上之圣明烛照,料必无事的”

    贺寿慈吓得兀自抖颤不已,闻言勉强一笑,“是,大人说的是,说的是”

    有过这样一次的小插曲,众人各自归坐,谦让了几句,由肃顺坐了首座,“小山兄、列位大人,刑律之事,非肃某所长,这一次蒙皇上钦点,随同办理高峒元内外交通一案,不过滥竽充数,忝居末尾而已等日后提人犯到堂上,还请小山兄和列位大人,多多辛劳啊”

    郑敦谨自然客气几句,随即问道,“亭公,这一次审案,非比往日,李莲英、安德海、……六福等人身份特殊,我等未敢有丝毫擅专之处,还请肃大人明示啊”

    肃顺如何不知道郑敦谨在害怕什么?他说道,“郑大人,您太过多虑了我这一次离开热河的时候,皇上交代得清楚,高峒元盘踞西山多年,京中上下勾结,出入王庭,如入无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受了他的好处,也不知道有多少官是经他的手,给外放了出去的皇上原本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以皇上的脾气,你们想想,能够放过这样一个不知礼制、不敬皇上的混账东西吗?至于李莲英等人,身为奴才,与外人勾结,上欺各自宫中的主子,下祸乱朝廷,是罪大恶极,不可有半点可供宽宥处所以,这一次审案,不论查到是哪一及,也不管被查到的都有谁,一经发觉,即刻罢去官职,下狱待堪而这所有的一切,都要从高峒元、李莲英等人身上打开缺口”

    说道这,肃顺向郑敦谨一笑,“老大人,这一次您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本官明白了”郑敦谨立刻说道,“若能破除情面,纪纲自然可立“

    “老兄这话,才是一针见血”

    顺天府尹卞宝第在一边忽然沉吟着说道,“但,大人,这总也得有机会才行,总不能无缘无故的,和他们撕破脸?”

    到了第二天,把高峒元、李莲英、安德海、六福几个人分别提到堂上,开始问讯,在问过几个人的姓名、籍贯,证实是案中人正身之后,郑敦谨问安德海,“安德海,你是如何知晓玉铭以广隆木器厂掌柜之身,花钱打动高峒元及其李莲英等,谋求上海道一职的?”

    “这,我只是在宫中听人闲话听来的,其时不辨真假,便想乘机哄骗玉某人上钩,弄上几两银子花花,也好让自己手头宽松一番,至于谋求上海道一职,也是后来听玉铭所说,然后我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哄着他玩儿的”

    “你推得倒干净”肃顺在上面用力一拍桌案,大声说道,“安德海,你放清楚,这里是刑部大堂,我等奉了皇命,来此会审尔等,可容不得你有半点撒谎抵赖什么叫哄着他玩儿的?哄着他玩儿,你又何必要说动云主儿娘娘,在皇上面前进言,请求外放玉铭为上海道?”

    “这不是小人的话,这是玉铭一字一句的教给小人,托小人在云嫔娘娘面前说的小人在宫中多年,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也只是为了玉铭许以重金,小人又想,便是小人说了这样的话,不过是与自家主子娘娘所言,传不到外面,料也不会有什么大碍所以方才做下这等不义之事,以上全是实情,并无虚假,请堂上列位大人明察”

    安德海的话说得滴水不露,郑敦谨几个人暗暗点头,听得出来,安德海有意将案子尽数揽上己身,以弃车保帅之法为法,只要能够过得这一关,不怕李莲英、六福不能复起——这两个人中有一个人能够安度此劫,日后就不会让他受太大的委屈的

    有了这样的认识,郑敦谨不再多问,又问高峒元道,“高峒元,据内务府司员恩丰所供,玉铭是经由他的引荐,到你府中与你相见,并献上九万两银子,以求谋得上海道一职,可是的?”

    “这,事情是有的,不过那也只是小人利令智昏,为贪图他的银子,所说的胡话想小人不过是西山道观住持,又不曾是朝中为官,如何能够为他人谋得实缺?再说,私下以谋取官职为纳贿之门,自皇上登基之后,早已悬为厉禁,小人又没有长两颗脑袋,焉敢无视国法,而行此悖逆之事?”

    “你推脱得好轻松以为只要逃过拿朝廷名器,做私相授受的大不敬的罪名,即便坐实了你诈骗钱款一项,也要不了你的性命,是不是?”全庆大声质问,“你不要打错了盘算,不从实做供,休想蒙混得过”

    “大人这话小道不明白,本来就是实话,如何说‘不从实做供’呢?”

    全庆冷笑几声,“既然如此,我也不与你多说,来人,带恩丰,玉铭”

    恩丰和玉铭给带上堂来,先问玉铭,他倒说实话,把自己靠做圆明园大工发了财之后,听恩丰撺掇,意图谋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经由恩丰引荐,求到高峒元门下,奉上数万两银子,之后久无下文,后来又拉上云嫔身边的安德海为内应,不过这一次他学乖了,只说是要等事情办成之后,再拿银子,但眼见成事,不料却在引见的时候,出了一场大大的纰漏的经过如实做供了

    接下去是问恩丰,他是高峒元手下第一号走狗,而且也是最亲近的爪牙,不但因为跟随高峒元时间最久,也是因为他本身是内务府的司员,高峒元在很多时候,和李莲英等人联系,都要通过恩丰才能达成,故而于他的秘密,所知也是最多

    听全庆问到自己,恩丰大方点头,“堂上大人说得不错,我确实和道爷商量过,要谋夺玉铭的银子来的,至于他所求的道台实缺,不瞒列为大人,上海道一年任上,所得就不下数万两银子,若是小人和道爷真能如列位所言,保荐旁人去做,我又何必不自己去做?这样的好差事,自己拿来不是好?”

    “混账照你这样说来的话,皇上命我等查案,难道只是要查出尔等多年来在中外行以诈骗手段,蒙哄旁人钱财的事情吗?难道皇上在七月初六日,传见各省外放司道时见到的玉铭,不是经由你二人的门路,才得以列名其上的吗?”

    “那个,和小人没有关系,小人也不知道”

    郑敦谨在上面端坐,听得清清楚楚,很显然,高峒元等人早已经打好了盘算,诈骗之事不妨认下来,贿通内廷,上下联络,为别人谋取官职一事,一概不予承认,这不知道是他们几时串过的供词,到了堂上,居然如此的口风一致,对答如流?再问下去,怕也没有什么作用,倒不如就此结束,等商议妥当了,明天再做祥究?

    正在想着,只听顺天府尹卞宝第忽然开声问下跪的李莲英,“李莲英,本官奉旨抄没高峒元家产,其中有奉发之四团花山水膳碗,青龙六方瓶等上用之物各一,都是你从宫中取出,赂遗高峒元的,是不是?”

    李莲英正要说话,高峒元大声叫冤,“不是的,大人,那不是……”

    “本官问话,何容得你来胡乱置辞?来人,掌嘴”

    噼噼啪啪一通皮掌打过,高峒元嘴角淌血,脸颊肿起好高,趴在哪里哎哎呼痛,却再不敢胡乱发声了全庆用手一指李莲英,“李莲英,你听见了吗?”

    李莲英怪眼一翻,冷冷的向上看看,“大人这话小的不明白,您所说的那些,都是御用之物,我一个奴才,如何敢偷出禁中,转手赠与他人?那都是请过主子娘娘的旨意,然后才得之为赏赍之物,才赍送到他的府上的大人若是不信的话,宫中另有底档,大人一查便知”

    全庆一愣,还要再说下去,肃顺适时的咳了一声,给郑敦谨使了个眼色,“今儿就到这里,先把几位人犯全部带下去,等明天早上,再做问讯”

    第一天审案就这样不清不楚的退堂了,全庆几个人多有虎头蛇尾之感,心中觉不满

    退回到二堂厅中,换上便装,有各自的听差奉上准备好的用井水镇着的西瓜,又拧上手巾把,给自家老爷擦汗,肃顺身材胖大,最是怕热,摘下大帽子放在一边,使劲抹汗,“哎这样的天气,真让人没处躲没处藏的”

    堂上几个人休息片刻,卞宝第说道,“照职下看来,高峒元、恩丰等人所打的盘算,不值一哂,也不过是避重就轻四字而已只要能躲过这一劫,日后不怕那些经由他们帮衬,外放各省的司道官员,不上折子为他们说好话”他恨恨的说道,“照我说,案子问到这里,不必多问下去,干脆请旨,将上溯三年之内,所有任道台实缺的官员,全部提回京中来,就不相信,一个个都是这般的铁嘴钢牙,咬住不放?”

    他的话没有说完,郑敦谨已经大为摇头,“颂臣有这样一番嫉恶如仇的决心,自然是好的但你这样子办,也太离奇、太过匪夷所思了一点你想想,这三年之内,在御前陛辞出京的各省司道一级的官员有多少?不下三百人,难道要把这些人都传回京中,到刑部堂上回话吗?先不提能不能做得到,只是如此一来,不提害时误工,只说皇上的面子上,又会怎么样?”

    这样的话让卞宝第无言以对,“那,那怎么办?就由得高峒元、恩丰之流逃脱过去吗?”

    第136节快刀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