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节快刀乱麻2
放过高峒元等人自然是不可能的,皇帝有意借此事杀一儆百,不必提还有李莲英、安德海、六福牵连其中,若是最终不拿出一个妥帖的解决之道的话,势则连帝后在内,都要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了这是他不能容许的所以,不论高峒元在玉铭买官一事中有没有过失,只凭他结交李莲英为自己谋得一个总道教司的黑官的事情,就已经给了皇帝足够杀他的头的理由了
这还不算,皇帝天性风流,而且自咸丰十一年之后,居然把目光打到一些佛门弟子的身上,京中、浙江两次分别有人献美之后,现在天下各省的督抚大员,都在各自想着什么法子,献美于内中,博取皇帝的欢心,这固然让皇帝很觉得兴奋,但因此而来的,皇后和宫中众多嫔妃之间的恼怒和幽怨,却也让他大感头疼
只是为了消除这等宫内外越来越多的讥讽之声,纵然无损帝统传承,但这样蜚短流长之声要是任由其发展下去的话,于皇帝的威望,终究是一个很大的影响,也因为如此,皇帝有意借此事立威杀人这一层意思,肃顺能够猜出一些,但在郑敦谨等人看来,则如同雾中观花,隔了一层,因此,为始终找不到高峒元卖官鬻爵的实证空自惶急了半天
而郑敦谨等人这样的作为,让皇帝无比失望,他并不以为自己于这件事大张旗鼓,闹得举国关注有什么不对,只认为郑敦谨等人都是蠢货居然一点也不明白朕想要达成什么目的?还有肃顺,一样是混账王八蛋出热河之前,自己一再点拨他,到刑部去办案,他不是专攻之才,专门选他去,也是为了以天子近人坐纛一方,让这件案子能够顺畅结束,这倒好,反而要有越拖越长的趋势了?
在热河得到肃顺等人奏上来的会审案牍之后,皇帝很快做出批语,“高峒元京中盘踞多年,口舌便给,常做欺人之语,见折中有奏,‘奴才等赋性愚钝,过于褊急,屡蒙天语,训以和平,而气质所偏,至今未能变化,若失之宽纵,奴才自信尚不至此,而况高峒元等,柔奸巨滑,众所共知’等语,若果如其言,众所共知,则不知道有何而知?且众如果知,何劳朕数日心力哉?”
在折子的最后,他写到,“高峒元、李莲英、安德海等流,或者以愚夫巧言立身;或者以下溅卑奴为业,不思劝道行善,单以诡饰之词,往来行走于贩夫走卒、王公巨族之家,言语构陷,以君父之荣尊为稠宾广座之间,献媚取宠之道;暴虐谄yin,咎戾多端,此等不仁不义、无君无父之辈,朕又何惜赐之一死?旨到之日,着肃顺、郑敦谨为监刑,将高峒元、恩丰、玉铭三人斩立决,申明国法,明正典刑;李莲英、安德海二人,罪过非在高峒元之下,唯念多年服侍,尚有功劳,着加恩赏绞立决,在狱内行刑陆福,着发往盛京,与太祖高皇帝守陵”
将奏折发回北京,肃顺等捧读之下,都有点发傻,就这样黑不提白不提的将高峒元等五个人杀了,就了事了吗?看皇上文字之中透露出来的语气,似乎对自己办差多有不满,让郑敦谨等人也大感彷徨
因为斩立决是旨下即行,绝不待时,因此旨意到京之后,将高峒元几个人绑缚闹市,当场处斩,李莲英等两个,则在刑部牢中,给一条绳子勒住脖颈,三收三放,送掉一条性命只有一个六福,命人押解着,北上奉天,交盛京将军发落,不提
办好了差事,肃顺即刻返回避暑山庄,皇帝于他怒意不减,根本连见都不见他,将他打发了出去
杨三可不敢因为自己是皇帝选中的进身太监而对肃顺有丝毫不敬处,陪着笑传过皇上的口谕,又说道,“肃大人,皇上连着几天中午没有休息好了玉色难免不爽,请大人先回府?等天颜转霁,奴才再和大人回,大人再递牌子进来?”
“那好如此便烦劳杨公公了”
“不敢,不敢”杨三客气几句,转身自去
肃顺站在山庄门口发了一会儿呆,正欲传轿回府,身后有人叫他,“雨亭公?雨亭公?”正是许庚身
“是星叔啊?”肃顺眼前一亮,“怎么,几时回来的?”
许庚身笑着上前给肃顺请了个安,起身之后说道,“刚刚才从北地办差归来,这不,和王爷一起,准备到皇上面前回复交旨呢”
肃顺笑着点点头,“这一次随同五爷办差,路上辛苦了?”他问,“可有什么鲜见闻吗?改日到我府上来,给老夫说上几句?”
许庚身知道他爱听这些各地风俗轶闻,当即说道,“大人有兴致,卑职日后一定登门叨扰”
“哦,那可太好了”肃顺答应着,用手一指,“五爷来了,你们还等着到皇上跟前答话呢,我不打扰了,日后再见”
和许庚身拱拱手,又向逐渐走近的奕誴点头一笑,肃顺转身登轿而去
这一边,奕誴、许庚身几个人由载垣领着,一路进到殿中,皇帝正在等待,行礼之后,立刻问道,“老五,这一次东巡北上,很是辛苦了?”
奕誴憨憨一笑,“不辛苦臣弟此行,长了好多的见识,心中多有兴奋难抑之情,这疲累二字,丝毫无觉”
“怎么个兴奋法?”皇帝含笑问道,“这一次到旅顺,威海等处巡视海疆边防,有什么特殊的心得?”
“有的”奕誴说道,“臣弟北上奉天、东行山东威海等地所见,我大清若论及海线绵长,临岸之处政经两称发达,可算天下第一,但旅顺、威海等处,虽稍有天然所成的港汊隘口,海边隆起寰丘,亦可收天堑阻敌之效,但数百年而下,并无妥善经营,臣弟一路走来,双目所见,炮台修建及台上安装火炮,多为乾嘉年间所存旧物,发炮之际,烟气弥漫,而射程不过三五百步之远,凡此种种,又如何能够守得住呢?”
“至于山东一地,地处腹心,是万千至重之地,臣前往烟台,该处滨临大海,有山无险,有市无城,虽建有通申岗炮台一座,但形势太过孤单,而且只有炮台,并无巨炮,也全然等若空置”他说,“臣弟和沈葆桢沈大人及许庚身等属员商议之下以为,山东威海,东北旅顺,并两者之中的营口、山海关、昌黎、乐亭等处,同为京畿锁钥之地,而且面对大海,背靠山岭,若是能够得一二忠悃之士,固守一方,则可收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矣”
皇帝很满意,微笑着说道,“所以朕说嘛,你老五只要肯用心,就没有做不到的这一次的事情就是明证”他说,“不过,朕前几天看过你从路上发回来的奏折,其中提到营口、威海、烟台等地的布防情势,说起来固然也算得上是方家之言,但很多时候,在着眼上,你和沈葆桢等人一样,都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是臣弟不学无术,所上奏折,本也是抛砖引玉之言,还请皇上教诲”
“你们是问题都是一样的,都是将这种国防之事单独的列出来,以为国防是国防、民政是民政,两者如风马牛不相及,殊不知,国家安定,最关乎百姓福祉你们想想,若是换一个位置,让你们作为普通百姓的一员,每日为生计奔劳于大江南北,长城内外,辛苦固然辛苦,但总还算是有一份可供温饱的活计,在这样的情况下,心中所想的,除了每日能够多赚一点银子之外,大约就是希望尚无天灾、下无**的承平年景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御案上拿起一本奏折,“这样说来,你们可能不大懂,朕给你们举个例子”打开奏折,他朗声念道,“……至于奉天之营口炮台工程,为前关道续昌督修,力求坚致,今始粗完,口外有拦港沙一道,内为辽河,水浅不能通轮舟,经奉天将军及臣弟先后派委记名提督左宝贵等带勇七营防守,该处海滩平衍,无形势可据,无城池可守,只一通商码头,且食水须取之四十里外,唯陆路距沈阳仅三百六十里,应由该将军派队接应后路,以固边圉”
“……山东之烟台,抚臣椿寿委前任济东道李宗岱带八营与登州府蔡国祥分守府城内外,以上二口距直稍远,而距京远,该省兵、饷两绌,布置不过如此,亦限于力量之无如何”复述了一遍,他把折本放在一边,含笑问道,“听明白了吗?这就是尔等布防海疆战略之中出现的很大的问题东北一线的旅顺、营口、大连湾等处及山东的威海、烟台等地,除了构筑炮台以为日后固守海疆之用之外,兵士所居住的营房左近,却也不能完全以孤岛一片,悬垂海外之资,单独立世,你们明白吗?总要和当地所属百姓自发的连成一团,以点成线,以线为面,用十年的时间,将各地所筑炮台、兵士驻防之地,与所属省份的百姓生活之地,连成一体,这样在有警的时候,即可收前后辉映,彼此兼顾,而临御外侮之势”
“皇上圣明有此一端,可使我大清兵士面对外敌之际,再无后顾之忧,不但再不必担心为兵、饷各项稍有不谐而致使军心不稳;有一层,军士心知有百姓在后,则前敌之兵,亦当奋勇矣”
“还有啊,就是你们在所上的折子中提及的,要在奉天、直隶、山东各省请拨协饷四百万之事,凡军需、军粮、军火、转运、赈抚、津贴、招募等一切款项,以以上各省藩库截留款项,可能够支应吗?”
“可以的臣弟此番办差,会同各省认真计算过,以上之数,在各省而言,都不算巨数,略加检点,即可应付军前所需,且可省却银两往来解运,路上疲扰之苦,故而……”
“那也不行”‘皇帝立刻摇头,“饷银在本省自筹,隐患多多,所谓善财难舍,朕很知道各省的这些督抚大员,伸手找朝廷要银子,说得难处大有,要他们拿银子出来,是缘木求鱼此事不准还是从府库直接拨给,即便会麻烦一点,也好省却种种弊情——这样的口子一旦留下,于日后不利”
奕誴不敢多说,恭敬的答应一声,“是”
说过这件事,皇帝的心情转为明朗,“这一次老五的差事做得很好先在热河呆几天,等日后京中海军衙门兴建完成了,你就回京上任,至于沈葆桢,以帮办海军大臣,驻节威海,总理海防建设之事”
“是”
皇帝想了想,忽然心中一动,“沈葆桢,你府中家眷,现在何处?”
沈葆桢楞了一下,“回皇上话,臣山荆现在北京,主持府中中馈之外,为臣在老母膝前尽孝”
“那,你身边可有伺候之人?”
“臣有一本家侄儿,随侍左右,料理臣起居之事”
“男子天性大而化之,用于伺候人,总是不行的这样,”皇帝嘿嘿一笑,“朕赏你一二女眷,以为从旁伺候差事,让你能够安下心来,办理公事”
沈葆桢大吃一惊,他是妻子林氏,是林文忠公之女,也是他的表妹,他是林则徐的外甥兼女婿,夫妻结缡多年,感情非常好,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子嗣传承,妻子倒是说过要为自己纳宠,不过为他一再拒绝,妻子也就不在多提了,今儿个皇帝是怎么想起来这件事的?
但君父所赐,非臣下所能固辞,沈葆桢张口结舌了半天,正要说话,只听皇帝说道,“本月初九日的时候,存诚带团从朝鲜国归来,除所献的一万张高丽笺纸,纯白厚直,可做宣麻之用之外,另外还有高丽国所进的女子五人,从中选出一名,赏了给你”
“这,这……”沈葆桢羞得面红耳赤,高丽国进献笺纸和美女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事在今年二月间,皇帝移驾热河不久,朝鲜国国主哲宗薨逝,死后无子,改从宗室之内选择了一个12岁的年轻人叫李熙的,承继王位,李熙之父名叫李昰应,年少而聪颖,为其子封为大院君,摄政一切国事,等到朝鲜国上表大清,请求宗主国降旨‘俞允’
这种事在嘉道朝不过是一些官面文章,有理藩院出面接待来使,由礼部具文,皇帝点头,然后再由礼部出具策文,就是完事,但不料这一次,皇帝竟然动了要将李昰应解回中原,安置居住,而朝鲜国内,则派遣大清官员,帮同李熙及朝鲜百官参详国事的想法,甚至连一旦事有不谐,就准备派兵征讨朝鲜国的人选都安排了下来
消息传出,吓得此番南下进贺使李秉模面如土色,心中叫苦不迭,忙着在热河城中拜会奕誴、端华、载垣、肃顺等在皇上面前能够说得上话的大臣,先要搞清楚一件事:皇帝为什么会要有这样很明显的借道伐虢之策?是不是这些年中,朝鲜上下有什么事做得不对,得罪了这位主子?
左右询问了一番,却没有半点结果,皇帝于朝鲜国的态度突然改变是没有任何先兆的,似乎是突如其来,心中厌恶,然后借这样一次机会,要出以决绝,军机处几番陈奏,皇帝不听,命兵部廷寄正在东北负责防务之事的任黑龙江将军奕山,让他带领刘铭传过辽东半岛进入朝鲜国境内,先将李昰应抓起来,押解回国内看管,然后等候中央派人北上,到朝鲜国内,帮助李熙料理国事
李秉模又惊又怕,他虽然是朝鲜人,但熟读经史,很清楚的知道,若是按照中国皇帝的旨意行事的话,则朝鲜亡国,已在不远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担任正使的这一次中国之行,居然为自己的国家带来灭国之祸?这到底是为了什么?自索无解之下,也只有一再托请礼部、理藩院等有司衙门,以‘朝鲜属国,百年来于宗主国钦奉有加,骤施挞伐,恐天下离心’为由,请皇上收回成命
最后终于给他求到肃顺头上,才算有了一点转机,用肃顺的话来说,皇帝对朝鲜的厌恨之情由来已久,不过积郁在心,从不曾行诸表面而已而这种憎恶之情,主要是两端,第一是自道光三十年先皇辞世、君登基之后,朝鲜国虽然有着惯常的使节、礼仪到梓宫前哭灵、祭拜,但在皇帝看来,这种行礼,都是从来没有什么诚意的;第二,君登基十年来,朝鲜国每年所有的进贡之物多有,但不论品质还是数量,都未能使之满意
这看起来不过是小节,但在皇帝想来,这却是朝鲜上下不知尊卑,不敬宗主上国的表现,因此久欲寻衅滋事,好好处置惩罚属国上下一次,却没有很好的机会,这一次,朝鲜国主薨逝,选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承继王位,又让他的父亲以摄政王之尊暂行国事,给了皇帝大好的机会,决定要教训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国家了
虽然出兵伐国的原因很明白,但施用之间,不好直抒胸臆,最后选择了存诚为正使,北上朝鲜,要对方进献一万张高丽笺纸——高丽纸是很有名的,同时派了一个内务府的太监,同至汉城,对李熙宣读圣旨说,‘恁地有生得美好的女子,选三五名,送至中国来’李熙丝毫不敢反抗,碰头领旨,“敢不尽心承命?”
于是在汉城及各府道郡县,选择文武军民家女子,一共选了五名,以艺文管大体学李文和为进贺使,携带供物及女子,南下进入中国
万里迢迢,远适异邦,而此一去与家人可谓永无相见之期,所以真正德容兼具的大家闺秀纷纷设法规避,或者从民间访求年纪差不多大笑的女子以为替代,所以选上来的女子根本与‘美’无缘,存诚也还罢了,却惹怒了叫黄偐的太监,“这算什么?这样丑的丑、麻的麻、矮得矮、瘪的瘪的女子,也想进攻侍奉上主之国的皇帝陛下吗?我看贵国上下可真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嗯?”
李熙终究是孩子,给他一顿话吓得脸色发白,连连碰头,只说下去之后,即刻命人另行寻找总要使天使满意,方始了事最后又选择了五名女子,其中就有李文和之女而这一次皇帝赏赐给沈葆桢的,就是随同这五名女子进入中华的高丽女子的贴身侍婢
沈葆桢心中叫苦不迭,办差一趟,居然凭空领回家一个异国女子,这算怎么回事嘛?
第137节快刀乱麻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