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谈完,已近黄昏,府里摆下宴席,请王爷和几位大人入席,刘杰适时的插了进来,把査盐商为王爷特为准备了熊掌一事问了问奕訢的意见,奕訢年轻人,好新奇,听刘杰说得双眼冒光,心中也很喜欢,却不好应承,还是宝鋆,在一边替他答说:“既然他有这份孝心,王爷也不好坚峻。”
“既然这样,”奕訢点点头,说:“就拿上来吧。”
“喳。”刘杰却不转身离开,又追问了一句:“王爷可要人陪您说说话儿?”
奕訢一愣,他以为刘杰是为他准备了什么女子,赶忙摇头:“不要,不要。让她们都下去。”
“喳。”刘杰答应一声,这才转身出厅堂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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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了晚膳,众人又说了会儿话,纳尔经额以王爷远路而来,旅途疲惫为由,早早的拱手告辞,一众人等各自休息不提。
旁的人都休息了,奕訢却睡不着,连他自己尚不知道自己有择席的毛病,躺在榻上左右翻腾,心里胡乱的想着临行前皇帝和他说的话——。
陛辞是在圆明园基福堂,这里原名叫湛静斋,道光十一年皇帝诞生在这里,登基之后改为现在的名字。
六额附景寿做导引大臣,领众人入内跪倒行礼:“你们都来了?起来吧。起来说话。”
“是。”
皇帝的眼睛落到奕訢身后的李棠阶身上,他大约五十岁上下,面容清瘦,有点鹰钩鼻,两片唇瓣略有点削薄,看得出来,是很严正,很克己的那种人:“你就是李棠阶吧?”
“是!臣正是。”
“朕当年和你没有见过,却很知道你为人廉洁如水,一生俭朴,恪守清正,不愧是有古大臣本色,也真正是当得起周祖培在朕前的一番保荐之功。”
“臣不敢当皇上错勉之言。”李棠阶再一次跪倒答说:“臣是百无一用之人,便是小有驽钝之才,捧日有心,效劳无力,唯有尽心尽力上报天恩。”
“你是朝中蓍宿,正是要给这几个年轻人做做榜样。”皇帝不再和他做过多的纠缠,这一次召集几个人过来,要有很多事和他们讲说的:“老六?”
“你是第一次和英人相见,有几句话要事先知会你。”
“臣等恭聆圣训。”
这一次,皇帝没有让几个人站起来,在软座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他说:“夷人和我天朝不论是礼仪上还是风俗上,都有极大的不同,具体的嘛,让礼部礼宾司的通译在路上为你解答,即使有什么不明白的,等你见到夷人之时,也可以一边交往一边学习,想来伊等也不会因为你的进退失据而气恼。”
“臣弟自当认真领会,不会和夷人在这些问题上发生冲突。”
“除了这些之外,就是和夷人交往中要注意的四点了。分别就是:言忠信;行笃敬;会防不会剿;先疏后亲。”
“…………”
“老六,你总还是年轻人,朕不能,也不愿意拔苗助长,很多事都要靠你自己去学习、去领会、去揣摩。和英人交往也是同样,你是一国的亲王,不但身份贵重,更且是一番表征。让英人知道,天朝对这一次的会商很是重视。”
“是,臣弟明白了。派臣弟前去天津,于两国交往中要时时处处拿出我天朝的气度来。”
“哎!这就对了。”皇帝倒没有想到奕訢能够这般的举一反三,很是赞赏的点点头:“你能够这样的见微知著,可见长才。”
“臣不敢以片言邀天之宠。还请皇上解说,以开臣弟茅塞。”
“朕刚才说过,英人和我天朝不论风俗,礼节,人情,皆不相侔。我天朝受礼仪教化,在这一点上,总要秉持圣人所说的‘君子有容人之美’的古训,为彼此存一份容忍之心,方是正道。”偌大的基福堂中,只有皇帝的声音在响起,只听他又说:“两国邦交,兹事体大,既不可疏忽懈怠,也不克拘泥于蝇营狗苟的小节。便是偶有出入,也要尽可能的靠磋商解决,老六,你不可顽皮啊。”
奕訢羞涩的一笑:“是,臣弟记住了。”
“这些话你记下来,等到见到英使,再和他们做详细的沟通会商。”皇帝回转到软座前坐下,把宁绸袍服的下摆撩动起来,轻飘飘的:“还有一件事,你既然到塘沽外海去和英人会商,顺便去一次大沽口,看看那里的炮台,有没有需要加固,修葺的地方,上个折子来。”
“是,臣弟明白了。”
皇帝说完这些,眼睛望向跪在一旁的李鸿章:“李鸿章?”
“臣在。”
“你的老师是曾国藩,他是朕很看重的大臣,所谓名师出高徒,你是他的学生,可不要给老师丢人啊。”
“是。”李鸿章赶忙俯下身躯,以头触地:“臣不敢有游移之语,致误了皇上以天下、社稷为念的圣心大事。”
“那好,就这样吧。”皇帝又说:“太妃她老人家的寿诞之日快到了,早早的把差事办完,回来之后给你额娘祝寿。”
“皇上万几至重,圣心挂念奴才的额娘,奴才带阖府叩谢皇上天恩。”
“你们总还要准备一二,朕不留你们了,老六,你留下,朕还有几句话要和你说,旁的人都跪安吧。”
众人鱼贯而出,殿内只剩下君臣两个:“老六,这一次你到天津去,英人一定会就礼法之事与我朝杯葛不清,若是真到了推车撞壁的时候,你可以告诉他们,朕会考虑允许英人在我天朝首都设立公使馆。今后一切事物,都可以通过公使馆,和我天朝做有序的相商。”
奕訢跪在地上,闻言很是一愣:“皇上的意思是?”
“你就记住朕的话就是了。等到英人始终不肯低头的时候,再说。”
“喳。臣弟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