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第一节课,阿图去了集庆书院,来到了经史学院一节名为《欧洲史》的公众课的课堂上。
自打曼萨尼约回来后,巴哈马伯爵曾说过的巴尔德公会便成为了萦绕在他心头的一个疑问。他跑过大学的藏书室,怎么也找不到有关这个公会的资料。后来苏湄还是告诉他,说经史学院研究对外国史最有研究的是孙元宝博教,让他私下去向孙博教请教。
学校老师的级别从从低到高分为见习讲师、讲师、副教与博教四等,副教与博教都要至少是博学士毕业,并有担任大学老师年限的要求。授予博教,则更需要考察其所发表过的论文质量,评价其在专业上所做过的研究,还要看他是不是公认的学术权威,是不是德学兼备等等苛刻要求,并且最后还得经过国子监的核准才能授予博教资格。博教这个称号得来如此之难,因此能拥有多少名博教便成为了评价一所大学教学水准的一个重要标准。
按苏湄的说法,孙元宝不仅是京大最精通外国史的人,还应该有担任宫廷博教的资格。只不过因为一来他外表长得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其次是说话有些结巴,这两点对于一名想成为宫廷博教的人来说是非常致命的。几年前,上任教授外国史的宫廷博教致休,皇帝听说了孙元宝的名声后便召见了他一次,结果还是另寻了别人继任这个职位。
在一百多双眼睛的注视中,孙元宝站在大课堂的讲台上给同学们讲罗马帝国史。他个头不高,身材适中,一张扁扁宽宽的冬瓜脸上配了一对小眼睛、一个塌鼻子,模样的确很不耐看。
当他讲到恺撒在小亚细亚打败土耳其人的时候,说道:“恺撒打败了法纳西兹之后,所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胜利的消息传回罗马,让举国都分享他在东方的荣耀。同学们,恺撒是个何等的英雄人物,被海盗绑架时都敢反过来威胁那些匪徒说将来要把他们统统地绞死,在这种伟大的的时刻,他能不表达一下心中的豪情壮志吗?只是默思了片刻,他便抽剑出鞘指向天空,对传令官说。。。”讲到这里,他忽然右手握拳向前一举,将声音拔为高亢:“他说‘我来,我见,我。。。’”
同学们正被恺撒的豪情激昂得热血澎湃,竖立了耳朵期待着伟人的后续风采,却不想博教口中一下子卡住了,剩下的两个字只在舌尖上忽溜溜地转悠,就是发音不出去。可他倒底还是有办法的,随即熟练地将足尖一踮,脚跟一抬,身子一提,眼珠一翻,嘴里就一下子地顺了起来,舌绽春雷般怒吼道:“‘征服!’”。
说完这两字,他长嘘一口气,双足根重重地落回到讲台的地板之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尔后气定神闲地站稳在那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难关过了,课堂里是一片的舒爽喘气声,上百颗心眼都在嗓门口吊得太久了,这位先生讲课可真是让人捏着一把汗。
孙先生也不是常常要结巴,只是每堂课总要来这么几下,并且每当舌头打结的时候,都是要重复那个踮脚翻眼的动作。几次下来,同学们逐渐适应了这种讲课方式,于是每当他把脚一踮,同学们都会情不自禁地将脖子竖了起来,候着他把话补全。待他脚后跟落地之时,同学们又再把脖子缩回来,跟着大口喘息。
在大家伸缩了四、五次脖子后,这节课终于讲完了,同学们也精疲力竭了,仿佛踢了场蹴鞠一般,背上都被冷汗或热汗给湿透了。
下课后,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离去,等到孙元宝收拾好书本杂物走出课室,阿图才从座位上站起身跟在了后面:“孙博教。”
孙元宝回头一看,笑眯眯地说:“哦,是赵图啊。”
赵图这个名字在目前的京大可说是无人不晓,甚至在整个京都都是广为流传,算得上声名赫赫。阿图对孙博教能认识自己也不以为意,上前行礼道:“博教,学生有个问题想向您请教。”
“但说无妨,只要老夫知道的,定然知无不言。”孙元宝道。他是个出了名的好脾气,对待学生是耐心又耐心。
“学生想知道巴尔德公会是怎么回事?”
知道这个公会的人甚少,能说出这个名称来的人都是对外国史有一定研究的。孙元宝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便道:“想不到你对欧洲史也这么有兴趣。这个问题说来话长,下午还有课吗?”
“没有。”
“老夫要回家,你跟着老夫走走,以到校。。。校门口为界,说到哪是哪。”孙元宝说着,中途又噎了一下。
“多谢博教。”
于是,阿图跟着他,沿着环湖长廊向着北门走去。
每逢下午的第一堂课后,校园里走动的学生就开始过了起来。在往常的日子,沿着湖畔的长廊而行,身处于园内这片最美的地方,于曲折弯绕的廊道间缓缓而行,与身旁之人探讨些学问中的话题,无疑是件很享受的事。可如今,湖廊的木柱上到处都贴满了标语,有的还刷了好几层,一些义愤填膺的同学们正在发表着言词激烈的沙漏演说,已经无法令身处其间的人静下心来了。两人在这里走了一段,因时时被喧闹打断话头,只好退回到廊旁的校园路上。
“巴尔德公会为何后来又解散了呢?”阿图问。
刚才孙元宝已经将巴尔德公会的起源详细地说给他听了。原来在西历一三四二年,鼠疫于欧洲流行开来,使得成千上万的人因此死亡。为了对抗这种传染病,帕尔玛公爵一世培育出了一种叫蓝葵的植物,用其汁液制成了药剂来医治受患者。为了控制鼠疫的扩散以及能更快地对疫情作出反应,帕尔玛公爵提出一个建议,就是让整个欧洲结成一个整体来共同对付瘟疫。
这个建议得到了西班牙国王阿方索的鼎力支持,经过后者的推动,欧洲多个国家成立了一个巴尔德公会,由这个公会来统一指挥各国对抗鼠疫。巴尔德是光明之神,以其来给公会命名,含有给人类带来希望之光的意思。瓦伦汀?拉斐尔作为这个公会第一任主席,很好地完成了它成立的使命。
经过数年的努力,鼠疫被控制住了。欧洲各国在这件事上看到了齐心协作的威力,便将这个公会保留了下来,分别派出德高望重之人来作为本国在这个公会里的代表。在此后的二、三十年间,巴尔德公会在协调各国关系,处理外交事务,共同抵抗伊斯兰与蒙古入侵等问题上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但不幸的是,它只维持了三十年不到的时间就解散了,化为了一股历史烟云。
听了阿图的问题,孙元宝叹息道:“此事主要有关信仰。天主教、基督新教、东正教分别成为了各国的国教,彼此互斥对方为异端。加上国家之间时有利害冲突,教皇之权力又常凌驾于君王之上,此种冲突便与宗教的正邪联系起来,短期的协作便逐渐演变成为了长期的敌视。”
历史上的巴尔德公会是和帕尔玛公爵一世有关,但不知是不是和巴哈马侯爵口中的巴尔德公会有关?阿图问道:“巴尔德公会后来有没有重建过?或者博教有没有听说过另外还有一个巴尔德公会?”
孙元宝点了点那个硕大的脑袋,得意道:“嘿嘿。幸亏你来问了老夫,否则定是难以知其究竟。”
接下来,孙元宝开始说巴尔德公会的第二段历史:巴尔德公会解散后,欧洲的民间便雨后春笋般地冒出了许多巴尔德公会,但无疑全是假货,打着公会的名义行诈骗之事,还屡屡得手,后来各国干脆严禁有人使用这个名字。就这样,过了没多少年,世间就再也不闻巴尔德公会的名字了。直到五十余年前,在欧洲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巴尔德公会,其首任主席为摩纳哥公爵,摩纳哥公爵这个封号是教皇授予摩纳哥的世袭领主格里马尔迪家族的。
新的巴尔德公会和早先的完全不同,乃是个宗旨和行动都极其隐秘的组织,世人不为所知。孙元宝能知道这个公会源于十几年前在南洋和印度之间的一次旅行,在那里他偶然得知了一个叫联合东印度公司的西洋商号正在和大南洋公行合伙在南洋诸岛开发香料种植园。在印度,他又看到了许多从印度出口到欧洲的货物上打着这家商号的标记,问过后方知联合东印度公司几十年前就开始和印度本地的王公们合作种植茶叶、棉花、甘蔗等农作物,之后还听说这家商号也在缅甸兴办大型造船厂,为欧洲提供战舰和商船,然后就是印度随处可见的东印度银行。因被这家西洋商号的实力所震憾,孙元宝便委托了南洋与印度那边的友人去打探这家商号的背景,才得知这家商号的东主是一个叫巴尔德公会的组织。
在其后的十余年时间里,孙元宝继续不断地收集有关这个公会的片鳞半爪,终于大致将这个公会的真面目给浮现了出来:这个公会是个隐秘的组织,决策者是一个首脑团,主席由首脑团选举产生,成员均是西洋各国的贵族。其成立的目的和宗旨不详,但相信是掌握了巨大的财力,并在西洋各国的国王以及教皇那里都很有话语权。。。
听完了这番介绍,阿图讶然问道:“博教,您花这么大的精力去收集巴尔德公会资料,究竟是为了什么?”
孙元宝呵呵一笑道:“老夫有个坏习惯,凡是遇到不解之事总喜欢弄个明白,否则就会睡不着觉,仅此而已。”
竟然是这样。。。
孙元宝走了,许诺回家后再翻翻以前和友人往来的书信或自己以往的笔记,或许能再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也说不定,还说若是有新的线索便会来告诉他。
因为跟苏湄和傅樱约好了在集庆书院门口会合并一起回家,阿图转返了校园。
一阵马蹄和车轮声从前方传来,来到身前停下,车门一开,风流倜傥的唐公子走了下来。
“得美。”
“萼辉。”
双方抱拳行礼。虽然是邻居,但两人彼此间的走动不算太多,尽管并不多,却时而有些小往来。比如打唐国那边捎来了什么特产,唐棣总要匀出一份给阿图。阿图得到了什么好东西也会惦记着他,为了回馈赠琴之德,阿图还从自己的藏宝中寻了柄短古剑送给了他,并定制了个华贵的剑鞘,饰以明珠。
唐棣开门见山道:“直王昨日托棣告诉得美,这个周六大家一起去围场。”
阿图摇头道:“算了吧。最近小弟有些忙,萼辉就帮我推掉得了。”
唐棣笑道:“直王可没让棣问得美去还是不去,只是让得美去而已。”
哦!言下之意就是一定要去了。阿图转转眼珠道:“萼辉知否其中究竟,为何定要小弟前去?”
“直王就知道得美或许会借故推脱,因此让棣带来理由三条。其一,自去年围场以后,大家尚未一起聚过;其二,众兄弟言得美对其等有救命之恩,当以美酒相报;其三,直王和杨兄有事要与得美商议。”
“救命之恩”便是指九月中的那次通风报信,使得大伙在股市和债市上避免了损失。既然直王和杨文元还有事要和自己说,阿图点头道:“成,那小弟去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