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三,虽说上元节早已过完,但长安城依然非常热闹,就好像发得一盆特别旺的面,鼓鼓囊囊,蓬蓬松松,胀得越出面盆横流四溢。莫说那些繁华的大街上熙熙攘攘,人流如潮,就连以前一些僻静的背街小巷,也是人群如织,川流不断。
包医百病的江湖郎中,耍把式的,变魔术的,卖春药的在大街闹市实在找不到立足之地,便向僻静的地方挤过来。他们靠一条板凳,或一张桌子,或一幅布幌,甚至只消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便就地设摊。两通锣鼓,几声吆喝,人们就被吸引了过来,于是在街巷两边便画出许多人的圆圈。
长安西城的金光门下,一对父子在这里找了一块空地,儿子拿出扫帚细细打扫干净;父亲从肩上取下一个包袱,慢慢解开,从里面取出只木箱,小心翼翼放在面前。然后取过包袱皮,从头到脚掸去尘土。掸罢,又对扫地的儿子喊道:“狗蛋,过来我给你掸掸。”
狗蛋今年七岁,长得眉清目秀,聪明伶俐。听父亲叫,放下扫帚走过来,站在父亲面前,把身子转来转去,让他浑身上下掸个遍。
这时,已渐渐有人围了过来,都好奇地望着这对父子和那木箱,七嘴八舌地猜测着,议论着。有的说是卖药的,有的说是变魔术的。
“你们都没猜对,他们是表演乌龟戏的,那中年汉子就是有名的乌龟康,那孩子是他的儿子。”一个年岁大的人大声纠正他们说。
乌龟康掸罢土,捡块烂砖头靠墙根坐下,拿出酒葫芦来,美美地喝了两口。然后举头看看天空,时候已经不早,便向身边的儿子仰了仰下巴,说一声:“开始吧!”
狗蛋听到父命,麻利地从布袋里取出一面铜锣,随着当当当一阵锣响,便是一阵稚声嫩气的吆喝:“喂,大家都来看,乌龟叠罗汉。叠了宝塔尖又尖,叠个陀螺滴溜转。小孩看了长得快,老人看了老得慢。不老不少看一遍,好运跟着你屁股转······”
两遍锣声后,人已围得水泄不通。但见那乌龟康轻轻打开木箱,取出一面小鼓,提出一个竹兜。而后,扣好木箱,从竹兜里取出大小七只乌龟,随手放在木箱盖上。
那些乌龟大的如饭碗,小的如鸡蛋,一个个老老实实在箱盖上趴着,绝不乱爬乱动,只是伸头缩脑,睁着闪亮的小眼睛东瞧西望。
这时,乌龟康敲起了小鼓,或重或轻,或快或慢,抑扬顿挫,节奏分明。
随着鼓声,木箱上的乌龟开始爬动了,最大的那只首先占据中央,面向观众把头高高扬起,其余六只,依大小顺序,围着大乌龟爬成一圈,也都把头高高扬起。来了个“集体亮相”。
少许,鼓声转换,第二大的那只乌龟便爬上中间那只大乌龟的背上。随着鼓声加快,乌龟们自动以自身大小为序,依次爬到前一只的背上。最后,那只最小的乌龟,爬过层层龟背到了最上层。这时鼓声由急促陡然变得缓慢,只见那只小乌龟后腿一蹬,以头和两只前爪为支点,把身子倒立了起来,小尾巴直立朝天。
人们看到这稀奇精彩的乌龟表演,突然爆发出一阵掌声,加上叫好声,口哨声,响成一片。
这声音传开去,正好惊动了李承明等。
李承明今天去东宫拜见郑妃,正赶上李艾在郑妃面前撒娇放泼,一定要出宫玩玩,恰遇郑妃心情畅快,便叫承明带妹妹出宫去玩耍。
李艾现在正骑在刘连章的的脖子上,两只白嫩的小手一边牵一只耳朵,叫他向东就向东,叫他向西就向西。因为两个耳朵被牵得太紧,刘连章痛得直咧嘴,口中不住地喊道:“郡主轻点,郡主轻点。”
郡主自然一点不听,照样死拉硬拽。
这时,乌龟康正在指挥乌龟表演“转陀螺”。但见乌龟们在鼓声指挥下秩序井然地爬动着。最大那只乌龟稳稳伏在下面,其余乌龟纷纷朝它身上爬,最后垒成一个中间小两头大的“陀螺”。接着,鼓声一变,中间那只小乌龟四只脚用力一蹬,上面的乌龟都随之转动起来。渐渐地,越转越快,恰如一个飞旋的陀螺。看得人们又是一阵喝彩。
喧闹中,一个小脑袋从人群的腋下钻进来,看到这稀奇的表演,也手舞足蹈地吆喝起来,当乌龟陀螺停止转动时,便伸手去抓那可爱的小乌龟。
“不许动!”狗蛋伸手去挡。
“我要这几个乌龟。”李艾双手叉腰说。
刘连章等人想挤进去帮忙,被李承明制止了,他想看看妹妹会不会闹些笑话出来。
看到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狗蛋也不相让,上前半步说:“乌龟是我家的,你凭什么要?快走开。”
李艾从来没有听见过有人敢在她面前这样讲话,便眼一瞪,抬手就给了狗蛋一巴掌。但听“叭”的一声,打得实在,狗蛋的脸上顿时就出现五道指印。打了还不解气,顺手把那乌龟搭成的“陀螺”掀翻,抓住那只中间的小乌龟就往怀里揣。
狗蛋虽是穷人家的孩子,却是父亲的独苗苗,从来也舍不得打一下。今天忽地钻出个野孩子,打了他耳光不说,还抢了乌龟,他气得大叫一声,也瞄准对方的脸,重重地还了一耳光。
李艾没想到这个衣衫破烂的小乞丐竟然敢打她,一时间竟愣住了。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得报复,她忍住痛,流着泪,先是对准那些乌龟乱踢一通,而后抓住狗蛋又打又抓又咬又撕嘴里还不住地叫着:“哥哥,哥哥。”
不等李承明吩咐,刘连章和曾正午已经挤进人群挥拳向狗蛋劈头盖脸打去。
乌龟康见儿子挨打,忙转身来护着,又苦着脸求告道:“二位老爷饶了他吧,孩子小,不懂事。”
刘连章和曾正午见他是孩子的父亲,便转而向他打去,乌龟康也不敢还手只紧紧地护着自己的孩子。
“停,不要打了。”李承明叫到。
而这时的李艾却像没事一样,一只只把地上乱爬的乌龟拾起来,牵起围裙往里装,准备拿回宫中慢慢玩。
狗蛋见那孩子要拿走乌龟,便从父亲怀里挣脱出来去夺,你争我抢,互不相让。
李承明大叫道:“妹妹,放手。”
李艾松开双手仰天大哭道:“哥哥,我要,我要乌龟。”
几名侍卫分开人群,李承明走进对着乌龟康拱手道:“我家的奴才不知事理,在下这里向老爹陪个不是,请老爹多多包涵。”
接着他又说:“我家小妹既然喜欢你这几只乌龟,你就开个价,卖给我们好吗?”
乌龟康听了,长长叹口气。他跑江湖时间虽不长,遇到的倒霉事情不少。心想,与其带着儿子在外面过这种挨打受气的日子,不如把乌龟卖几个钱,赎回押出去的地,安安稳稳在家乡种庄稼算了。打定了主意,便说:“既然公子爷喜欢,随您赏几两银子便是了。”
李承明笑道:“乌龟是你的,还是你开价的好!”
乌龟康想了想道:“几只乌龟本来不值多少钱,因为它们会这套本事,就值钱了。您给一千贯钱如何?”
李承明点头道:“我给你二十两金子。”
“哇!七只乌龟二十两金子。”围观的百姓惊叹道。
说话间刘连章用竹兜提上乌龟,曾正午背起了李艾。王虎臣从怀里掏出些金子来塞到乌龟康的手里。
李艾得意洋洋地骑在曾正午的脖子上,就像打了胜仗凯旋回朝的将军。不过,她觉得比打胜仗回朝的将军更得意,因为打胜仗回朝的将军手里没有听话的乌龟。
“你们在这等我一会,我送妹妹回去。”东宫门前,李承明对自己的手下说道。
李艾刚一回到郑妃的寝宫就迫不及待地将乌龟们放了出来,要给郑妃表演乌龟叠罗汉。
郑妃看着女儿的脸,仔细端详一番说:“承明,艾子的脸怎么回事?我怎么看着好像左脸比右脸大似的。”
“小孩子出去,东跑西窜的,难免磕着碰着,没事。您看她这不好好的吗?”李承明敷衍道。
李艾忙着表演乌龟戏,跑来跑去,早忘记了挨打的事。郑妃见女儿一切如常,也便不在追究。
李艾从来李承明的身边跑过去,从宫女手里接过来,刚才提回的布兜里取出小鼓敲起来。
那乌龟果然训练有素,听见鼓声就依大小顺序排列整齐,准备表演。但因李艾的鼓声杂乱无章,乌龟们无所适从,一个个伸出小脑袋东张西望不知所措。
李艾见乌龟不垒塔,也不转圈,更使劲敲鼓,那些乌龟则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便都伏在那里不动。气得李艾把鼓一撂,跑到承明身边,求哥哥给她把那玩龟的人找来。
郑妃也被那些乌龟呆头傻脑的样子所吸引,感到很有趣味,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便笑着对李承明说:“承明,娘也看着挺稀罕,你快去把玩龟的人找来吧!”
李承明道:“行,儿子这就叫人去找,可他们也进不了东宫啊!”
郑妃想了想道:“把他们养在你府里不就行了,快去找,娘明天就带艾子去你府上看乌龟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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