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个人都有闲工夫去看热闹的,沙克博士觉得自己就是个天生的劳碌命。
无论是斗兽还是斗人,他都得在那边进行的同时,吩咐助手做好准备。要干的事情很多,譬如把手术台上的残血冲一冲,磨快骨剪和钢锯,清理干净垃圾桶等等。
当然,最重要的是打开留声机,并为他倒上一杯酒。
今天沙克博士挑了首战前时代的经典乡村乐――《这是谁的花园》,唱片早已发黄,刻录的手风琴声倒悠扬依旧。只可惜门外那帮乡巴佬毫无品位可言,一曲未完,两边就起了冲突,光听动静简直像狗群在激烈撕咬。
天天打来打去,不嫌累得慌吗?沙克博士摇摇头,呷了口酒。斗兽场完事的钟声响起已经有一会了,那帮家伙在外面大概早就等得不耐烦,这才火气十足。
“死了几个?”终于打开门后,沙克博士瞥着正在楼道里以各种姿势热烈纠缠在一起的囚犯,打了个呵欠。
两帮人大眼瞪着小眼,不知该如何回答。
送来的畸形人有两个刚咽气,一个重伤,还有一个居然连根毛都没掉。沙克博士被他那只古怪的左眼吸引住,看了老半天,目光慢慢落在最后一人身上。那是个昏昏沉沉的远东少年,皮肤赤红如血,隔开老远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透出的如火热浪。这是沙克博士第一次遇上进化者跟畸形人一起被送来,他不知道这批残次品出了什么问题,也懒得去问。
“都滚吧!”他没好气地挥手,犯人们顿时作鸟兽散。
黑人助手拖进了几具血淋淋的躯体,将重伤者放上手术台。沙克博士喝干杯中烈酒,走过来瞪着这仍在呻吟的畸形人,如挑选牛羊般看了看口齿,又略略辨识一下体表的变异组织,拎起钢锯几下就锯掉了后者的脑袋。
“不值钱的东西,早死早干净……”他含混地嘟囔着,随手把那颗头扔进垃圾桶里,发出当啷一声。
小四夹紧了裤裆,连尿都快被吓出。
眼前的老人穿了件他所熟悉的白大褂,但并非一尘不染的那种,而是满身都沾着黑褐色的干涸血渍。他戴着造型优雅的金丝眼镜,一只脚却没有穿鞋,皮包骨的身材使得脑袋看上去格外的大,花白头发乱蓬蓬堆在头上,脸上挂着两个同样巨大的眼袋。
这么个仿佛刚从墓穴里爬出来的活尸,却有着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这双眼正盯在小四身上,像蛇看见了青蛙,色情狂发现了美女。
注意到小四扶着红旗的那只手,已布满了烫出的水泡后,沙克博士的眼神变得更亮。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碰到过这么有意思的研究对象了,而且一来就是两个。
壮如铁塔的黑人助手也感受到了这份兴奋,无声憨笑着,蒲扇般的大手伸出,把小西拎上了手术台。看着助手兼唯一知己的笑容,沙克博士忽然觉得眼眶有点发潮。追寻科学真理的道路是寂寞的,那些成帮结派满脑子肌肉的废材甚至从不承认这个博士头衔,他们只叫他兽医。
《命运交响曲》的旋律渐渐响彻了这幢独立小楼,沙克博士微眯着眼,挥舞双手,像在指挥着看不见的乐队。助手递来手术刀,随即在小四左眼眼眶边粘上胶条,让那只眼凸了出来。小四已被扎了一针,神智还很清醒,却丝毫也无法动弹。
博士正准备下刀的同时,一个声音响起,“你要真敢这么干,我就把你的蛋黄捏出来。”
交响曲已由低缓转为强劲浑厚,连指尖都开始颤抖的沙克博士一下子怔住,转身望向那煞风景的干扰者――在他眼里几乎快要熟了的远东小子,正试图扶着墙站起。
“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工作时被人打断。既然你喜欢多话,那就你先吧!”沙克博士扯起嘴角,发出鬣狗低吠般的诡异笑声。
红旗被倒吊起来后,博士从他身上抽了一管血。老式显微镜下的载玻片无疑是另一个世界,血液样本所显示出的异象,让博士大吃了一惊。
眼中所见的红细胞和颗粒白细胞,都呈现着形态异常,边缘部分染色极深。黑红两种颜色的侵入物质,甚至在红细胞内部形成了类似于细胞核的结构。它们虽然微小到了极点,但在此刻的博士眼中,那红却仿佛烈火,而黑则深如极夜!
“原来是这样,原来真的可以……”他喃喃自语着,再也不去理会仍躺在手术台上的小四。随着他不断发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命令,助手大声答应着,默契地逐一照做。
一支超量冰固药剂注射进红旗体内,消融了部分炎流热力。在屋角的大培养槽里,几条足有碗口粗细的变异水蛭被取出,这些胃口奇大的吸血生物一沾上红旗的皮肤,便将口器中半圆形的颚片深深扎入,原本干瘪的身体迅速变得鼓胀。在博士紧张的注视下,没过多久,它们就冒着白气一条条脱落下来,等掉在地上,居然蹿起了火苗。
沙克博士眼睁睁地看着水蛭烧成飞灰,有如困兽般在屋内转着圈,眼中全是迸出的血丝。
遽然之间,他停下了脚步。
“阿鲁巴,去找监狱长,就说他欠我的人情,现在可以还了。”博士开口时脸上的狰狞神态,让助手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他还记得上次沙克博士表现出同样的疯狂,是在十年之前,也记得那次有多少人因此而成了实验,最终连骨渣都没剩下。
监狱里所有的囚犯更愿意称沙克博士为兽医,并非他擅长医治野兽,而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头披着白衣的野兽。
“在这里,每个活人都要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能继续活下去。”长达数日的治疗过程中,博士的这番话让红旗印象深刻,“不用谢我,我救人向来只为杀人。”
跟监狱长的交涉并没有结果,沙克博士发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或许又得用上自己最擅长的那种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