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道:“明儿一早就走。在这里作什么?看人家的鼻子眼睛,什么意思!”
黛玉听了这话,忙赶近前拉她说道:“好姐姐,你错怪了宝玉。宝姐姐是个多心的人。别人分明知道,不肯说出来,也皆因怕她恼。谁知你不防头就说了出来,她岂不恼你。宝玉是怕你得罪了她,所以才使眼色。你这会子恼他,不但辜负了他这片心,而且更委曲了他。若是别人,哪怕她得罪了十个人,与宝哥哥何干呢?”
湘云摔手道:“你别哄我了。我也原不如你宝姐姐和你好,别人说她,拿她取笑都使得,只我说了就有不是。我原不配说她。她是小姐主子,我是奴才丫头,得罪了她,使不得!”
黛玉急的落泪道:“宝玉倒是为你,反为出不是来了。人家原本都说宝姐姐一出一出的,就像唱戏的。一身白衣,怎么看怎么像戏服。你再说她像那唱戏的孩子,她岂有不恼的?”
湘云道:“这些没要紧的话,若是也能让她恼了,那她就是耍小性儿,行动爱恼的人。那些好话,你还是说给会辖治你的人听去!你怕她,我可不怕!”说着,一径至里间,忿忿的躺着去了。
此时,宝玉站在门外听得真切,本来是想劝解一番,人家既然不领情,反倒以为是挑拨是非,便不好进去了。
回到房里闷闷不乐,却说袭人见宝钗那日多心了,好一顿挖苦讥讽。又见她今日被众人取笑,便约着宝玉来寻宝钗劝解。
两人刚到门槛前,宝钗便推出来,将门关上。宝玉又不解其意,在窗外只是吞声叫“好姐姐”。
宝钗总不理他。宝玉低头自审。袭人早知端的,当此时断不能劝。只得跟着宝玉呆呆的站在那里。
宝钗只当宝玉和袭人回房去了,便起来开门,只见宝玉、袭人还站在那里。宝钗反不好意思,不好再关,只得抽身上床躺着。
宝玉、袭人随进来问道:“凡事都有个原故,说出来,人也不委曲。好好的就恼了,终是什么原故起的?”
薛宝钗冷笑道:“问的我倒好,我也不知为什么原故。我原是给你们取笑的,拿我比戏子取笑。”
袭人道:“我并没有比你,我并没笑,为什么恼我呢?”
宝钗道:“你还要比?你还要笑?你不比不笑,比人比了笑了的还利害呢!”
袭人听说,无可分辩,不则一声。
宝钗又向宝玉道:“她这一节还恕得。再你为什么又和云儿使眼色?这安的是什么心?莫不是她和我说话,她就自轻自贱了?她原是公侯的小姐,我原是贫民的丫头,她和我说话,设若我回了口,岂不她自惹人轻贱呢。是这主意不是?”
宝玉见说,细想自己原为她二人,怕生隙恼,方在中调和,不想并未调和成功,反已落了两处的贬谤。正合着前日所看《南华经》上,有“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若不系之舟”,又曰“山木自寇,源泉自盗”等语。因此越想越无趣。再细想来,目下不过这两个人,尚未应酬妥协,将来犹欲为何?想到其间也无庸分辩回答,自己转身回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