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人房中丫鬟都添送衣服来,袭人也遣人送了半旧的狐腋褂来。李纨命人将那蒸的大芋头盛了一盘,又将朱橘、黄橙、橄榄等盛了两盘,命人带与袭人去。
湘云且告诉宝玉方才的诗题,又催宝玉快作。宝玉道:“姐姐、妹妹们,让我自己用韵罢,别限韵了。”
众人都说:“随你作去罢。”
一面说一面大家看梅花。原来这枝梅花只有二尺来高,旁有一横枝纵横而出,约有五六尺长,其间小枝分歧,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笔,或密聚如林,花吐胭脂,香欺兰蕙,各各称赏。谁知邢岫烟、李纹、薛宝琴三人都已吟成,各自写了出来。众人便依“红梅花”三字之序看去,写道是:
“咏红梅花得‘红’字 邢岫烟
桃未芳菲杏未红,冲寒先已笑东风。
魂飞庾岭春难辨,霞隔罗浮梦未通。
绿萼添妆融宝炬,缟仙扶醉跨残虹。
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它冰雪中。
咏红梅花得‘梅’字 李纹
白梅懒赋赋红梅,逞艳先迎醉眼开。
冻脸有痕皆是血,醉心无恨亦成灰。
误吞丹药移真骨,偷下瑶池脱旧胎。
江北江南春灿烂,寄言蜂蝶漫疑猜。
咏红梅花得“花”字 薛宝琴
疏是枝条艳是花,春妆儿女竞奢华。
闲庭曲槛无余雪,流水空山有落霞。
幽梦冷随红袖笛,游仙香泛绛河槎。
前身定是瑶台种,无复相疑色相差。”
众人看了,都笑称赏了一番,黛玉、湘云都指末一首说更好。宝玉见宝琴年纪最小,才又敏捷,深为奇异。黛玉、湘云二人斟了一小杯酒,齐贺宝琴。
宝钗心里不满,挑拨道:“三首各有各好。你们两个天天捉弄厌了我,如今捉弄她来了。别让她当了真。”
众人也不理会。宝琴笑着接过酒,一饮而尽。
只那宝玉呆在那里,心中暗想:“这三人如此形骸,怎么个个心如死灰?好不骇人!邢姑娘写‘魂飞庾岭春难辨’,魂飞岂不魄散?还有这缟仙扶醉跨残红,怎么像是白衣仙子卧在血泊里呢?好不骇人!这情形倒不如‘一树梨花压海棠’更贴切。纹姑娘的梅花更是脸上有血,招蜂引蝶的,再看琴妹妹的‘无余雪’,还‘游仙香泛绛河槎’。花开如浪花固然好,可‘绛河’不是红色的河流吗?难道血流成河吗?还是灯红酒绿的河流?她的梅花仙子还坐在小筏子上游览?我是个没学问的,可怎么这几位神仙样的姐妹也是这样胡乱比方起来?难不成竟是三个薄命的?众人还说好,也没人多想什么?莫非竟是我多想了?”
李纨见宝玉在那里发呆,便问宝玉:“你可有了?”
宝玉忙道:“我倒有了,才一看见那三首,又吓忘了,等我再想。”
湘云听了,便拿了一支铜火箸击着手炉,笑道:“我击鼓了,若鼓绝不成,又要罚的。”
宝玉笑道:“我已有了。”
黛玉提起笔来,说道:“你念,我写。”
湘云便击了一下笑道:“一鼓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