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清妖,建天国?”这个纲领倒是既没有和太平军相冲突,且具有一定的民族主义觉醒意识。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只不过显得过于笼统,能用来鼓舞号召,却不足以建立一支有信仰的军队。
陈玉成灵光一闪,脑海中浮出一个大胆的设想——为人民服务!想到这里,陈玉成的心速开始加快起来,仿佛自己所寄望于缔造的军队正该如此,既要从这污浊腐烂的世界里创建出一个崭新的天国出来岂不正需要一群热血的青年,需要一群心怀人民的队伍?
可是下一步该如何呢?单纯的提出口号是没有用的,必须让这个口号有血有肉,有执行的办法和规制。这些倒可以暂时不论,重要的是将这个思想融入进拜上帝教的思想中去。学生军只是太平军的附庸,只有将自己所要提出的思想融入拜上帝教的思想体系之中,才能更加让人接受。
“天下多穷人,既是兄弟之辈,天下多女人,既是姐妹之群。所有受阎罗妖和鬼卒们所欺压之人便都是太平军和学生军的兄弟姐妹。这个理论应当没有问题。而后呢?这些受阎罗妖奴役之人自然便是人民,人民就是学生军的兄弟姐妹,既是兄弟姐妹,为人民服务,为兄弟姐妹服务,为他们的福祉去牺牲、去流血岂不是顺理成章,那么为人民服务,岂不是正好契合了洪先生所提出的纲领,如此解释,恐怕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既然确定了信仰和纲领,那么又该如何补充?既是为人民服务,那么必然要用规范和纪律来约束和引导,否则最终也会成为一纸空文罢了,陈玉成咬着唇,浓眉下的眼睛炯炯发光,正像荆棘丛中的一堆火焰,极目望向天穹。
远处的地平线上,一轮太阳将要落下,西天的晚霞挥动着绚丽的纱巾,膜糊间,官道旁的林莽都镀上了一片金黄色,晚风吹起,无数的枝桠沙沙作响。
数百名战士将粮车赶到道边的阔地上,有的扎起营地,有的点起篝火,有的牵着牲口去水源处喂水,一片忙碌。
陈玉成回过神来,瞥眼之间,看到人群中,周慕白为首的十几个教导员,脸色青紫的混杂在人群中,这一次他们倒是没有躲懒,而是协助人在一处小坡的斜面上挖起野灶,准备生火造饭。
哒哒哒……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断了陈玉成的思绪,不一刻功夫,便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骑着一匹枣红马飞驰过来,马上的少年一双眼睛仿佛洗尽了尘埃闪闪生辉,一边拉住缰绳,一边四处逡巡,终于在陈玉成的身上定住。
“报,陈大哥,侦察连顺子前来汇报。”来人是鼻涕虫,他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大袍子,头上绑着红巾,腰带扎的紧紧的,走到陈玉成身前定住,小胸脯挺得老高。
陈玉成朝鼻涕虫点了点头,这个少年很快就习惯了从军的生活,有了这个小马倌,侦察连的几十匹战马都得到了良好的照顾,这家伙算是‘技术型’人才,在侦察连中也很受人的尊敬,如今已经算是半个合格的侦察兵了。
“刚刚得到消息,清妖为截击太平军,已颁出文告,蛊惑广西各处僮人组成乡团,欲驰援永安州、桂林等地,堵截我们北进。洪先生收到消息,下令全军明日清晨向永安州进发,这是洪先生交给陈大哥的信。”鼻涕虫小心翼翼的捧出一封书信,递交给陈玉成。
陈玉成的双眉紧锁,生出一些不详的预感,招募僮人组织乡团协防永安州、桂林等地,这对于官府来说恐怕并不见得行得通,更何况现在大战一触即发,恐怕重新组织乡团也已来不及了,不说别的,官府在僮人心目中一向横征暴敛,凭什么让僮人为官府卖命?更何况要安抚僮人、编练新军的钱粮从哪里来?这些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筹措解决的。
因此,清军诱使太平军出武宣的可能极大,说不定在此刻,清军早已做好了追击的准备。
这个阴谋陈玉成能够看的清晰透彻,想必洪先生、杨秀清、石达开等人也能从中看出清军的意图。
陈玉成不由苦笑,看清楚意图是一回事,只不过太平军处于完全的劣势,唯一的选择只有不断的流动作战,打乱清军的部署,从而壮大自己,若是他们真能笼络僮人,就算笼络一部分僮人土司为他们效命,堵住太平军北进的通道,那么这广西的崇山峻岭,只怕就是太平军的葬身之地了。
所以,明知清军使的是引蛇出洞的计略,太平军也只能尽快的向北突围,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永安州。
陈玉成撕开信笺上的封泥展开信笺,脸上露出一丝冷峻之色。洪先生已经下令明日清早大军开拔,向永安州北进,信中要求陈玉成立即放弃粮草辎重,轻车简装,在明晨时分抵达武宣与大部队会合,共同突围。
他放下信神色凝重的望了鼻涕虫一眼:“去通知各连连长、指导员,开会!”
新搭的牛皮帐子里油灯摇曳,散发出昏黄的光线,李秀成、范汝增、李侍贤、潭韶光、陈坤书、汪海洋六个连长接撞而至,随后周慕白等指导员也稀拉拉的进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陈玉成掀帘而至,目光一扫,随即开门见山:“洪先生已经传达下了命令,太平军明日启程北进,令我们在明日清早之前赶到武宣县城,与大军一道突围,大家怎么看?”
陈玉成在许多时候尽量将一些军事方面的问题询问大家的意见,用意是培养各连连长的思考能力,从而锻炼他们的军事思想,只不过此刻他的话道出来,却让大家傻了眼。
李秀成道:“这里距离武宣县城尚有八十里路程,现在出发连夜赶路怕也难赶到武宣,既如此,我们何必要在此耽搁?”
陈坤书砸着嘴巴,大咧咧的道:“没错,现在哪里耽误的起,这种事还有什么可商量的。”
另一边的周慕白若有所思,似乎在思索为何洪秀全突然急切北进,对眼前的事物恍若未觉。
陈玉成道:“就算现在出发,战士们精力充沛怕也难以达到武宣。更何况他们现在已是筋疲力尽,再让他们赶夜路怕也吃不消。”
“吃不消也得吃,洪先生既已传出命令,那么明日清早大军开拔势在必行,若是不能及时会合,我们该怎么办?”王海洋摸着光脑壳子道。
“是啊,这里处处都是清妖,不能追上太平军,我等岂不要困死在此?”周慕白此时也感到问题的严重,一双眸子瞥向陈玉成,只觉得陈玉成实在没有道理,眼下已是火烧眉毛,一刻也耽误不得,这位司马竟还有闲情雅致来召集大家商议讨论。
陈玉成压了压手,让大家安静下来,缓缓道:“诸位先听我说完。”
“八十里路绝对是赶不及的,洪先生那边恐怕也错估了我们的位置,方才选择了明日清晨北进,命令既然已经传达,断难更改。我们既然不能按照约定与洪先生会合,接下来只怕只能依靠我们自己了!”
他语态坚决的扫视众人一眼,傲然的微微抬起下巴,加重了音量道:“学生军不能给洪先生丢脸,更不能遭遇了一点挫折就垂头丧气,周慕白教导员,这封信你看一看。”
周慕白微微愕然,只见陈玉成走到自己面前,将一封信交在自己手里。这信上的落款竟是洪秀全的名讳。
就在不久陈玉成还当面奚落了他,想不到此刻却又将如此重要的信交给自己观看,周慕白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恼,展开信略略一看,他与陈玉成之间的摩擦便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周慕白拧着眉:“清妖一时间哪里能笼络住广西各地的僮人,陈司马,依我来看,这应当是清妖打乱我们阵脚的诱敌之策。”
陈玉成点了点头:“只不过洪先生明知如此,恐怕也不敢在武宣耽搁下去。现在清妖皇帝还没有令各省进剿,广西一地的清妖力量虽然不足以困住我们,可是清妖毕竟势大,在武宣多耽搁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周慕白苦笑道:“想必洪先生带着人前脚从武宣出来,清妖的追兵怕是后脚就要到。我们现在赶去武宣与大部会合,说不定会撞见清妖的追兵,学生军人数不多,又轻车从简没有带足够的口粮,赶了一夜的路,若是被清妖一冲,只怕覆没无疑了。”
陈玉成道:“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所以才不敢让大家立即去与洪先生会合,赶得及还好说,若是晚了一时半刻就太危险了。”
周慕白颌首点头,这时才明白了这个年轻司马的打算,心里倒是对他多了一分尊重。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深的想法,逆境之中不骄不躁,这世上又有几个少年能够做到?
“不过……”陈玉成笑了笑:“我们也并非全无机会,洪先生带着大军出了武宣,附近的清妖必然奋起直追谁也不会顾及我们,如此一来,我们何不妨给清妖们拖拖后腿,打乱清妖部署。”
他的双眉微微压下,一双迫人的眸子焕发出精光,沉声道:“在未来的一些时日,我们会遭遇许多困难,没有了大军倚靠,我们只能自力更生,再多的清妖也必须由我们学生军自己去面对。我们或许会一败涂地,会籍籍无名的死在这里。”
“但是……”陈玉成语气淡然:“在起事那一日,正如洪先生所说:我们相与做中流之砥柱,相与挽狂澜于既倒!我等曾以此立誓,今日,便是付出承诺的时候了!从现在开始,所有人必须提高警戒,范汝增!”
范汝增胸脯一挺:“在。”
“侦察连取消休息,随时待命,我需要方圆百里之内任何清妖的踪迹。”
“遵命!”
“其他各连原地歇息,养足精神,都回去传达命令吧,把我们的困境如实告诉战士们。”
这一夜过的很是漫长,陈玉成在与众人下达命令时用的是乐观和坚定的口吻,可是唯有他自己明白,此时的学生军并不容乐观。
一夜未睡,直到拂晓帐外的鸟儿传出叽喳声,陈玉成和上衣服走出自己的帐篷。清晨天空里沁着微微的芳馨,夜雾涤尽了一切的尘污,连带着把花草的清香也在空气中渲染开了,随着风儿飘溢,在陈玉成的鼻尖徘徊不散。
几个守夜的战士见到陈玉成,疲惫的身躯不由一震站的如标枪一样挺直,陈玉成朝他们笑了笑,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担心似乎都是多余的。
走上这一条路,并非陈玉成乐意将自己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若不是对这个世界彻底的绝望他也不会寄望于激烈的革命,既已下定决心他还有什么侥幸呢?这条道路本就充满荆棘和无数无法预知的危险,既然如此,那么不妨勇敢的去面对。
自己不是一个人,在他的身后,还有三百多颗火热的心。他的勇气就是三百多个少年的勇气,他的胆怯也随时会传染给每一个人,那么不妨坦然去面对吧,没有经过暴风骤雨的洗礼,所谓的革命不过是空泛之谈。
战争,才是检验一切的标准,只有在浴火之中才能够凤凰涅槃!
晨号刺破了静谧,各连连长纷纷整装出来组织列队集结。所谓的晨号,其实就是唢呐改制而成,小号还未传入中国,为了便于指挥,陈玉成只能暂时用这种传统的民间乐器替代。
陈玉成的训练计划十分苛刻,除执行特殊任务之外,晨操、早操、午操、晚操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的间隙。
大量的操练必不可少,这不但能锻炼学生军的体魄,更能杜绝一些违反军规的现象,加强纪律性。
少年人往往贪玩,这就给军队的管理带来了不少的麻烦,将他们的所有时间排满,那些小心思和怪念头自然而然的会磨砺掉。
陈玉成要强调的并非是个性,要在浴火中生存,学生军就必须转化为一个整体,他需要的不是个性分明的血性男儿,而是绝对服从命令的战士。
一直到正午时分,侦察营总算传来了消息,范汝增整整在马背上颠簸了一夜,布置几支侦查骑兵四处出动侦查敌情,虽然强打精神,可是那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和暗红的脸色已看出他已经疲惫不堪。
“陈司马,有准确的消息,咱们太平军已经按计划从武宣在清晨时开拔出发了,向的是永安州方向,石大叔率一旅人马殿后,到了后来,清妖大部也出了营,也是向北前进。”
陈玉成颌首点头:“清妖是倾巢而出?”
范汝增道:“差不多,不过在上桥一带似乎驻扎着一支清妖,看他们的旗号与其他清妖略有不同,人数应当在千人上下,侦查连的几个兄弟曾想摸过去看看,可是那里的清妖防禁严密,我已教人悄悄在附近观察,一时之间恐怕很难有准确的消息。”
陈玉成沉声道:“千人上下,那里莫非是清妖的中军或是粮仓?听说钦差和广西巡抚等清妖官员尽皆随军督战,这些人莫非是拱卫他们?”
陈玉成冒出这个念头,略一思量,越发觉得自己所料不差,广西出了乱匪,这干系着广西上下上百官员的顶戴,他们本就是失察,算是待罪之臣,现在恐怕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来将功补过了,至少这个样子还是要做的。
这些官员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追击的事自然劳动不了他们,那么坐镇后方应当是顺理成章的事。
“范连长。”陈玉成眼眸一亮,严肃的望着范汝增:“你布置一些人严密监视这一伙清妖的动静,随时回报,切记不能打草惊蛇。”
范汝增领命而去。陈玉成却踟蹰起来,这支清军非同小可,必然是清军的精锐健卒,人数又是学生军的数倍,若贸然攻击是否会过于冒险。可是不采取措施,陈玉成又颇觉得心有不甘。
若是能一口吃下这伙敌人,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一方面能给这纷乱的广西再添一把火,让追击的清军主力失措。另一方面也能极大的鼓舞太平军,对于整个战局都有深远的影响。
陈玉成握紧手中的刀柄,眼眸中变幻不定。恰好看到周慕白向这边迎面走来。他嘴角微微一扬,向周慕白打了个招呼。
周慕白笑吟吟的向陈玉成行了礼,道:“昨日有冒昧之处,望陈司马海涵。”
陈玉成深望了周慕白一眼:“你口里虽然道歉,可是心里还是不服。哈哈……”他大笑一声,便不再追究了,继续道:“你有你的心思,我有我的立场,你我就暂时抛弃成见吧,不管如何,我们的目标至少是一致的,是不是?”
周慕白点点头:“在下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