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成道:“可是周教导员有没有想过,我们揭竿而起去反抗这大清朝为的是什么?”
周慕白微微一笑:“满人入关窃据天下,悉令削发,令我等华夏男儿拖一长尾于后,是使中国之人变为禽犬。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虏下江南,南畿有扬州之屠、嘉定之屠、江阴之屠;浙江有嘉兴之屠、金华之屠;广东有广州之屠;大同城陷,丁壮悉诛。堂堂中华数万万人丁,竟都成了满鞑的奴隶,吾辈岂能坐视苟且?”
陈玉成摇摇头,道:“你说的没有错,周教导员的拳拳之心,我也佩服的很,只不过你看这太平军,大多都是没有活路的善良百姓,他们为什么要反?并非是出于民族大义,只是实在没有出路而已。他们舍生忘死,为的是什么?周教导员有没有想过。”
周慕白顿时词穷,他反清为的是大义,这自然值得赞赏,可是他从来没有深究过另一个问题,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无知小民是为什么要反清呢?
陈玉成肃然道:“他们为的只是一条活路,只为有几口薄田能够养家糊口,有个遮风避雨的所在,不必受人欺凌。周教导员以为单单驱逐了满人,他们的愿望就能实现?”
“就如金大鹏一样,洪先生一起事,这些人顿时便组织民团,保起大清朝来比之满人更加卖力,莫非他们真的没有民族大义,愿意给大清朝做奴才?”
“不是!他们之所以愿意给满人做奴才,只是害怕不能再做其他人的主子,所以他们宁愿做这个奴才,也要将我们挫骨扬灰,恨不能将我们碎尸万段。他们也是汉人,敢问周教导员,对这种汉人,我们该当如何?”
周慕白道:“自然是杀之而后快!”
“对!”陈玉成笑了笑:“不除掉他们,我们所为之流血的起事就毫无意义,可是除掉金大鹏之后,是否会有第二个金大鹏出现,这样的人杀的绝吗?”
周慕白道:“照陈司马的意思,你我今日的所作所为并无任何益处?”
陈玉成道:“自然有益处,驱逐鞑掳岂能毫无意义?只不过恢复中华的同时,均田地、建天国亦不能罔顾,周教导员,洪先生在金田起事,之所以能有如此声势。除了拜上帝教的影响,最重要的就是提出了众生平等、均田均地,这个口号虽然浅显,却给予了无数人希望,要建天国,就必须将这个口号贯彻下去,与之相比,驱逐鞑掳倒显得次要了。”
周慕白若有所思,他不成想陈玉成有这么深沉的思想,顿时对这个少年另眼相看起来。随即又想,自己到学生军之后的一些所作所为是否有些过了。
陈玉成道:“之所以请你们来担任教导员,希望你们能够教会战士读书写字,更希望你们能教会他们做人的道理。这个道理不是什么治国平天下,也不是什么君子小人,而是告诉他们,他们为何而战,告诉他们应该保护谁,谁是他们的敌人。要让得到他们认同,使他们信服,教导员就必须以身作则,融入到他们之中去,关心他们的生活,鼓舞他们的斗志,周教导员,我对你有一个要求。”
周慕白连忙道:“陈司马但说无妨。”
陈玉成道:“不要将他们当小民看待。”
周慕白郑重点头,这一次他倒是有些心服口服了,原本他总是心有不甘,觉得洪先生让他到学生军去中,与一群少年为伍实在辱没了他的才学,此时听了陈玉成的一席话,倒是觉得这人颇有见识,如此年纪轻轻,就能说出一番这样的道理出来,确实不可小视。
陈玉成微微一笑,心知自己的话起了一些效果,他也并不指望在短时间内让周慕白完全消化他的思想,只要有一个好的开端他就已满足了。他岔开话题:“马上我们就有一场恶战要打了。去做好准备吧。”
“怎么?附近还有清军?”
陈玉成点点头:“人数还不少,若我没有猜错,那里应当是整个广西清军的大本营,若是能一举歼灭,整个广西都将天翻地覆。”
周慕白抖擞精神:“在下也听说上桥附近有一伙清军,陈司马有把握吗?”
陈玉成道:“上桥一带必然防禁森严,若是强攻很难凑效,唯有剑走偏锋,伺机而动。先等侦察连回报再说吧。”
侦察连的探哨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传回消息,一个个已经疲倦不堪体力透支到了极点,可是他们劲头倒还十足。陈玉成将各种消息汇拢起来,对整个清军的部署已经有了些眉目。
上桥的清军分为两部,一部驻扎在上桥以东的界牌镇,人数约莫在三百上下,另一部则在上桥,两地之间清军的活动十分频繁,不易靠近。而学生军要攻上桥,就必须经过界牌镇,如此一来,只要界牌遇袭,上桥必然会得到预警,上桥的援军一到,那么学生军就有陷入包围的危险。
因此,选取界牌镇作为突破点属于下下之策,通往上桥倒是还有一条道路,只不过这条道路崎岖难行,位于崇山峻岭之中,行军极为困难。小路是侦查连的战士发现的,陈玉成曾去探查过,若是选择这条小路,学生军就势必要抛弃所有的辎重,轻装奇袭。
奇袭二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又全然是另外一回事,任何一支军队的补给都是重中之重,要翻越连绵的大山,抛弃所有的补给,无疑是破釜沉舟的做法。
历史上曾有过不少此类成功的战役,最出名的莫过于邓艾父子的灭蜀之战,所谓的蜀道其实并非难行,若是普通人要翻越其实也并没有太大的危险。只不过换成了军队又是另外一回事,数千数万人吃喝拉撒,每日所需的补给都是天文数字,而运输这些补给就成了最大的难题。
解决这个办法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抛弃所有的辎重,轻装进发,如此一来,问题又出来了,大规模的军队就算能够翻山越岭,但是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之下,他们如何在敌占区生存又成了一个新的难题,若是陈玉成率学生军翻过了大山抵达上桥,若是不能在一日之内攻取清军的大营,夺取粮草辎重,顷刻之间奇袭的学生军就会置于四面楚歌没有粮食补给的境地。
这几乎是一场豪赌,而陈玉成却不得不将所有的筹码押上去,学生军已经与太平军失去了联络,一旦清军发现他们,那么四面的乡团绿营必然会进行围堵,凭着学生军这三百余人,就算能击退一次又一次的清妖,也早晚必死无疑。
陈玉成召集了所有人,冷峻的扫视着一张张稚嫩的脸庞,腰间的长刀锵的一声抽出,刀锋指向艳阳闪闪发出迫人的寒芒:“距离我们两百里地驻扎着一队清妖,人数是我们的三倍,拱卫着整个广西省的大小阎罗鬼卒。击破那里,整个广西的清妖便群龙无首,洪先生与诸位叔伯亦可减缓压力。”
“奇袭东乡,攻取金家寨,我们已经证明了自己,我们也是堂堂男子汉,也是敢杀敢拼的战士。而现在,我要求你们,去战斗,去建立功勋,我会和你们永远在一起,去建立崭新的世界!”
“现在,我宣布作战命令,所有人携带三天的口粮,抛弃所有辎重,向上桥进发。”
陈玉成手中的长刀刀锋指向上桥方向,厉声道:“破釜沉舟,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简单的动员之后,学生军战士开始收拾行装,所有人都镇定自若,少年的乐观劲使得他们并没有感觉到这一次战斗的特别之处,半个时辰之后,三百多人在向导的引领下开始出发。
离了官道,路渐渐的越加泥泞起来,这几日的天气倒是晴朗,可是广西的湿气重,连绵的林莽遮挡了大多的阳光,以至于土地泥泞,在向导的引领下,一座座起伏的山峦林莽夹杂的荆棘小道终于出现在陈玉成的眼帘。
陈玉成抬眸望了望,只看到数座山峰竟是穿透了云霄,那山峰上茂密的树林层层叠叠,犹如一片云海一般,令人发憷。山道的坡度并不算陡峭,不过也足以让学生军战士们吃足了苦头,沿路上的杂草便有一人多高,两旁巨大的枯树伸展着枝桠,一不留神就会划破战士的手臂,陈玉成命令一些年龄较大的战士在前方开路,一边走一边挥舞着长棍不断的打着两边的草丛,以此来惊吓躲在草丛中的虫蛇,
直走了半个时辰,山路愈发陡峭起来,原本只需要用脚走的路渐渐的要用四肢代替,半会功夫,所有人便筋疲力竭,都在咬牙坚持。
队伍艰难蹒跚的继续行军,越是往上,山路便越发峻险,到了最后山路越来越窄,一边是山腰,一边则是山崖,脚下若是一空,十有便要坠入下去。陈玉成望望脚下,竟是看不到山脚,那林海中升腾起来的云雾已遮蔽了视线。
好在学生军大多都是少年,攀爬的本事还算了得,一路上有惊无险,倒是周慕白这些教导员灰头土脸、险象环生,那些平日里与他们不睦的战士见状,也都过去搭把手,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夜色降临,林莽中的开阔地一处处篝火点了起来,疲惫不堪的战士们倒头便睡,陈玉成坐在篝火堆旁看着跳跃的火焰出神,不只不觉间便昏昏睡去。
到了第二日,军号骤然响起,战士们整装继续出发,行了半个时辰,前面的队伍却突然停滞下来,汪海洋带着向导寻到陈玉成,气呼呼的道:“陈大哥,有人截了咱们的去路,不许咱们通过。”
陈玉成心下一凛:“是清妖?”
向导在一旁道:“不是清妖,是当地的草苗人,这一带苗人村寨奇多,平时他们一向与人无争,今日却不知为何,竟让我们退出山去。”
向导一边说,一边将草苗人大致的习性介绍了一遍,草苗本是苗人中的一支,可是又有很大的不同,他们人数不多,大多就在附近山寨生活,人数当在三四万左右,满人入关之后实施“改土归流”,开始对广西各族进行直接统治,土地日益集中。但是,草苗人却不愿接受改土归流,于是躲入深山,便在这里一直繁衍,除了偶尔会拿出一些山货到城镇贩卖之外,大多数时候都不理会外界的事务。
只是这些草苗人突然表现出敌对的态度,却令向导十分奇怪,一时也知之不详。
陈玉成抿嘴道:“我们去看看。”
他领着向导、汪海洋越过前面的队伍,远远便看到前方一处山坳处数十个人影,这些人穿着暗玄色对襟短衣,头扎青色布帕,头插长野山雉羽毛,剑拔弩张的持着刀剑枪棍。前头探路的学生军战士亦不示弱,纷纷举起火铳、弓箭、长枪与他们对峙。
领队的李秀成显得十分克制,一直试图缓和局势,见到陈玉成过来,立时迎过去。
陈玉成朝李秀成点了点头,道:“叫战士们不必如此紧张,把刀剑收起来。是否叫个人去喊话,告诉这些苗人,我们只是路过此地,请他们不必惊慌。”
李秀成道:“已经叫人去喊话了,他们叽里呱啦的说什么咱们是汉狗,要我们滚下山去。”
陈玉成点了点头,道:“这其中肯定有缘故,先问清楚再说吧。”
话音刚落,四周的丛林中突然传出一声声尖啸,一枝枝利箭自丛林中射出,李秀成高吼:“敌袭!”
好在这些箭矢射距较远,落入学生军中力道已失,只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却让陈玉成惊出了一身冷汗,这里道路狭隘,学生军又不善山地作战,若是被苗人突袭可就不妙。
幸运的是学生军经过操练之后,倒是没有立即表现出慌乱,在各连连长的命令之下,立时卧倒。
这时,草丛中传出一阵喊杀,数十个苗人自草丛中窜出,发起进攻。汪海洋趴伏在陈玉成身边,陈玉成朝他使了个眼色,嘱咐道:“带你的连去迎敌,探探这些苗人的虚实。”
汪海洋应命,手举长刀高声一吼:“连里的弟兄跟我来,以三人结成一队散开。”
立时有六七十人提枪起身,猫着腰向汪海洋汇聚,这里地处生僻,道旁又都是草丛,谁也不敢粗心大意,汪海洋一声令下,当先迎向那些苗人,顿时六七十人一齐提枪冲杀过去。
突袭而来的苗人倒是不由一愕,原本以为箭袭之后,学生军必然大乱,他们趁势杀出正好将学生军冲乱,竟不成想学生军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双方甫一接触,苗人的队伍顿时散开,他们虽然个个身形矫健,在山地之中如履平地,毕竟还是轻视了学生军,这数十人冲杀过来,人数既占了劣势,又没有任何战法,学生军则一个个结成小队散开,三人肩并肩的冲杀,在汪海洋的带领下,顷刻间将他们分割成数股。
后方的丛林中还掩藏着射箭的苗人,想要救援,而李侍贤已率领一个连前去压制,该连统一配备了缴获来的火铳,全连分为三列,朝着射箭苗人的藏身之处轮番射击,打的他们抬不起头来,使他们首尾不能相顾。
这一场战斗几乎有惊无险,袭击的苗人并不多,总共四十余人,再加上先前没有好的组织计划,只一盏茶的功夫,学生军便控制住了局势,除了少量的死伤之外,悉数将他们俘获。
一个草苗人被汪海洋领着几个战士架过来,他的腿受了伤,绑腿处泊泊的流着鲜血,草苗人倨傲的望了陈玉成一眼,满是轻视的将头别到一边。
“你叫什么?”陈玉成直视此人。
“……”
“不说是吗?”
“杀了我吧!”草苗人呸了一口涂抹,眼眸中闪出决然,用半生不熟的汉话表明自己的决心。
陈玉成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此时的他哪里还有什么客气,冷然一笑:“我可不会杀你,只是你的这些同伴……只怕没有这么幸运了。”
对付这种一心求死的人,陈玉成倒是颇有办法。这草苗人脸色一变,强作镇定的咒骂:“卑鄙!”
“莫非暗中偷袭也是高尚?”陈玉成反问一句,随即拔腿欲走,仿佛告诉这草苗人,若是他再延误时间不愿配合,便要去找他的同伴麻烦。那草苗人脸色变幻不定,最终还是服软了:“我叫滕鸿。”
陈玉成继续问:“你们为什么要袭击我们?在这附近你们的寨子里有多少人?”
滕鸿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将草苗人的底细统统抖落出来,原来这一趟袭击他们,乃是族中乡老的意思。
前几日有官府来人,要草苗人编入民团协防永安州等地,当时来人许诺了许多好处,除了将来对草苗人免征税赋,还封官许愿。只不过此事在山寨之中却引起了争执,虽然一个乡老极力支持,可是土司却不以为然。官府的人见草苗人不见动静,也就走了。可是谁知突如其来的学生军却又令整个山寨泛起了波澜,那乡老原本死了心,可是得到猎人回报之后,已经得出有一队太平军要途径山寨,顿时又勾起了心思。
于是在山寨中散布谣言,说是太平军要袭击山寨,欲组织山寨中的青壮准备迎击。土司亦觉得有异,却又不愿掺和到汉人的争端中去,于是教了几十个人,恫吓学生军退下山去,先礼后兵。
这伙苗人原本是按土司的命令不许学生军继续上山,可是苗人之中却有乡老的心腹,令他中途挑衅,这心腹引弓射击,其余人见状,也只好冲杀而出,裹挟着其他人一齐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