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成徐徐开口道:“工程连在坤书眼里就这样不堪?可是在我看来,工程连却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所以,才让你担负起这个责任。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
“挖洞也能决定胜负?”陈坤书讶然。
“这是当然,保障战斗顺利进行,关键的时刻还要押运粮草,防御时修建工事,进攻时挖掘壕沟。这都是非常重要的事,你莫小看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个急脾气,不愿呆在后头看着别人杀清妖,可有的事总有人要做,我们学生军能走到今日依靠的是什么?靠的是兄弟们不分彼此,协力合作,工程连连长就吃了亏?就没脸见人?”
陈坤书的话头很快便压了下去,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好道:“我的脾气不适合做工程连连长,这你知道。”
陈玉成笑了起来:“你努力去做,就能做好。就是你这样的脾气,我才让你肩负起这个责任,磨砺磨砺你的性子。”
陈坤书不乐意的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先干着吧。”
陈玉成送走陈坤书,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地,随即又将李秀成、周慕白找来,周慕白满是愧意的道:“玉成兄,这一次我是真的服了你,你那番话比我们这些酸秀才说的好,我想清楚了,预备制定一套你说的思想教育方案,着重讲的就是为人民而战的那一套说辞。届时请你来定稿如何?”
陈玉成点点头:“战争总有一天会结束,为人民而战还只是初步的要求,我们的目的是为人民服务,此外,要将洪先生的理论结合起来,要让战士们明白,人民即是我们的兄弟姐妹,为兄弟姐妹而战,为他们服务是理所应当的事,这不是恩赐,而是学生军的本能。”
周慕白笑道:“这些为什么我就想不到?”
陈玉成打趣道:“你们的圣贤之书想来并没有告诉你这些道理,这些所谓的圣贤经典如今已经过时了,从今往后君君臣臣、君子小人这一套已经行不通了。”
周慕白反对道:“既沿用了千年而不衰,岂能一句过时就能盖棺定论。”
陈玉成笑了笑:“先不论这个,如今拿下了上桥,广西大小官员一网打尽,广西的绿营军必然大乱,向荣极有可能回师,洪先生那边倒是缓解了压力,可是我们却要及早做好准备,这个时候丝毫一点疏忽都将万劫不复。秀成,你怎么看?”
李秀成道:“广西省的大小官员捏在我们手里,还有什么可怕的,那个向荣想必已经暴跳如雷了。”
陈玉成道:“我们的优势就在这里,现在向荣已经六神无主,整个广西绿营乡团的士气也跌落到了低谷,又是疲惫之师,群龙无首之下,我们不必怕他们。不过我们也绝不能轻敌,整个广西如今已乱成了一锅粥,不到最后时刻,谁笑到最后还说不定呢。”
李秀成点了点头。
陈玉成微微一笑:“这些个狗官想必已经吓得差不多了,也该和他们会一会。据说这里面还有个洋和尚?”
周慕白道:“确实有一个,叫什么德贞,这人曾提出什么交涉,说是要和玉成谈谈,玉成当时还说晾他们一晾的。”
陈玉成道:“那就见见他吧,叫他过来,我倒要看看,这洋和尚有什么说辞。”
周慕白道:“那我这就去提人过来。”
不多时,德贞便在几个战士的看押下由周慕白领着进来。德贞约莫有三十多岁,红色的细发犹如西瓜皮一般遮住了额头,高耸的鼻子,肤色苍白的有些可怕,不过精神倒还算好,显然并没有受过太多的惊吓。他的一双碧绿眼睛在营内左右逡巡,显然对这里的一切事物都感觉到好奇。
向陈玉成行了个礼,德贞道:“您就是陈将军?”
陈玉成与周慕白互望了一眼,随即向德贞道:“怎么,我不像?”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德贞显然也害怕惹怒了这个少年将军:“我的意思是,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年轻的将军,在欧洲,拿破仑还刚刚选送到巴黎军官学校。我无意奉承您,但是您确实让我很惊讶。”
陈玉成道:“好吧,开门见山,你要和我谈什么?”
德贞肃容道:“我全权代表广西各省的官员与您磋商,您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陈玉成颇有些促狭的道:“当然是东方式的,我不喜欢你们西方人交赎金的那一套。”
德贞背脊一凉,苦笑道:“这个玩笑并不好笑,将军,我有一个稳妥的办法,可以帮您解决眼下的问题。”
陈玉成道:“你说说看。”
“这要看将军需要什么?赎金?粮食?这些我和各位官员都曾商量过,我们可以想办法解决。”
陈玉成摇头:“我不需要这些。”
“哦。”德贞显得有些失望,随即又问:“那么鸦片呢?这可是硬通货,携带也十分方便。”
陈玉成仍旧摇头:“我没有兴趣。”
德贞倒真的没有办法了:“那么您需要什么?”
陈玉成阖着眼,慢悠悠的道:“说起来我还真需要一点东西,就怕你们弄不到。”
德贞差点儿要拍胸脯保证了,连忙问:“我们会想尽办法的,将军,请说吧。”
陈玉成道:“我需要一千条步枪,还有足够的弹药,此外,还需要一批左轮手枪以及后膛火炮,你能不能办到?”
德贞顿时大惊失色:“这恐怕很难。”
陈玉成笑了笑:“再难也会有办法的,你回去和那些狗官们商量对策吧,告诉他们,我的时间有限,能不能活命就看他们自己了。”
德贞讨了个没趣,见陈玉成态度坚定,也明白没有回旋的余地,于是回到众官员的住处,将陈玉成的条件提出。
李星沅、周天爵等人俱都是目瞪口呆,周天爵怒道:“火枪?这叫我们去哪里给他弄,再者说,咱们现在关押在这里成了阶下囚,哪里有这样的本事?发匪是在说笑吗?”
李星沅捋须默然许久才道:“这个倒是其次,重要的是我等既已落入贼窟,就算帮他们弄来了枪炮,又该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用枪炮资敌,这可是大罪。”
众人纷纷点头,都觉得李星沅说得很有道理,现在能逃命都是假的,逃出这魔窟之后若是没有一个自辩的理由,恐怕那也是大罪,与其落着一个罪名,倒不如干脆死了干净,说不定还有朝廷的抚恤,也成全了忠君报国的美名。
两权相轻,反倒是从容赴死更容易一些。
只不过这些人毕竟还没有死的勇气,但凡有一线生机,无论如何也要争取一二,只要能找到一个借口,那么要他们资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千里为官只为财,现在保住命才要紧,至于什么朝廷,什么大计,恐怕在场之人绝然没有过什么考虑。
李星沅道:“德贞,劳烦你再去与发匪交涉,就说若是他们能让我等向朝廷有个交代,火枪的事还可以想想办法。”
德贞只好再走一趟。
陈玉成倒是没有想到善后的问题,若不给这群狗官善后,想必他们也不会答应自己的条件。他沉默了片刻,道:“这件事容易,到时候只需演一场戏,教这些大人们做主角,让他们虽入敌窟却坚决不降,击杀我们这些发匪数人侥幸逃脱就是了。”
德贞倒是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于是又去回禀。
李星沅道:“他既肯许诺,事到如今,我们也不得不信他一回,只是他要的枪炮却又该如何置办支付?”
周天爵点头道:“银子好筹措,咱们各自取个信物,让人去家中取来。每人三五千两,折起来也足有十万了。只是这火枪都是西洋人的物事,有了银子也难以采办啊。”
李星沅望向德贞:“德贞先生,你是洋人,你有没有门路?”
德贞道:“就在几个月前,澳门发生了一次大事件,一名青年刺杀了葡萄牙总督亚马留,葡国当局的根本意图是借机扩大事端,夺取澳门的管制权。因此立即派出了远征军,威胁贵国朝廷惩办凶手,商议赔偿。如今贵国已同意交出澳门一应管理权,又惩办了元凶,葡国也有了撤回远征军的计划,如果现在去向他们购买远征军所带来的军火,就可以解决我们现在所面临的难题。”
上一年澳门的事李星沅、周天爵等人倒是从邸报里得悉一二,是一个叫沈志亮的刁民横行不法,蓄谋刺杀葡国总督,因而惹下的事端,当时葡国人咄咄逼人,竟威胁以武力。
一开始,朝廷那边有点儿乱,这战事一开,又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再加上谁也不知葡国人武力若何,反正大部分人是不希望打的,再加上这事儿只是几个刁民谋划,朝廷这边也是理亏,因此便与葡国磋商。
葡萄牙人气势腾腾,见清廷媾和,更加盛气凌人,一方面派出远征军威吓,一方面提出极为苛刻的条件,逼迫清廷就范。
在这种情况之下,清廷在斡旋无果之后,只好如数答应葡萄牙人的一应赔偿要求,交出凶手、赔偿白银,割让澳门。
广西距离澳门甚远,这些邸报送到诸位大人案上,最多也只是当作趣闻谈资而已,不曾想今日却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李星沅与周天爵交换了个眼色,随即道:“军资乃是国之利器,葡国人愿意卖吗?”
这一句话明显的看出李星沅并不通洋务,德贞笑道:“只要能出得起价钱,葡国人一定不会拒绝的,他们立即就要回国,这些军资就算运回葡萄牙,也需的路费和保养也是天文数字,卖给敝国既节省了这些开支,又能补贴此次远征的花费,如贵国所说,何乐而不为?”
周天爵道:“若是如此,那么事情就有眉目了,这件事应当委托德贞先生去谈,也请德贞先生替咱们把把关,莫要让黑心的葡国人黑了咱们。既然定了军资,这运送又是个麻烦,是走陆路呢还是走水路?”
李星沅道:“这个不怕,叫他们海到钦州去,卸了货再叫人自钦州转运过来,只要这些军火军火进了广西,要掩人耳目还不容易吗?现在需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押着货物,防止被人看出端倪。”
一个道员也出谋献策道:“我有个堂兄在钦州巡道衙门里公干,是个有眼色的人,我即可修书一封,令他亲自押货,沿路的关卡必然不敢搜检,定能保万无一失。”
运输军资,这事儿最怕的就是沿路的关防,只要有人照看不出事,这件事就能按下。
众人来来回回的商议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总算将头绪理顺了。这些大人们别的本事或许欠缺,可是这种干系身家性命的事却是思量的妥妥当当。再加上有不少大人平日里没少偷偷的叫底下的人贩些鸦片、私盐,打点关卡这样的事还是很有把握。
众人商议定了,李星沅沉眉冷冷的望了周遭的众官员一眼,道:“今日这件事天知地知你我都知,可是将来若我们有幸能活着出去,谁要是敢乱嚼舌根子,教其他人知道,到时候大伙儿都是欺君资敌之罪,这可是要满门抄斩、断子绝孙的。大家都是厉害的,想必也不会作出这等蠢事,好吧,诸位各自修书取钱吧。”
随后,李星沅朝德贞拱了拱手:“德贞先生,与葡国人交涉的事只怕又要劳烦你了,将来定有图报。”
一直以来,葡萄牙人视澳门为其远东贸易的明珠。对外国人极其警惕。此时的澳门正是贸易史上最兴旺的时代。码头处,一艘艘商船停靠在怒涛之中,海面转为深色,天空阴霾一片,暴雨即将骤临,只是此刻,通往仓库的码头仍然是热闹一片,一个个托着辫子赤着脚的脚夫卸载着船上的货物。在另一边,一些葡国和中国巡捕此刻却没有规避风暴,在狂风中,仍然矗立在码头沿岸。
电报的消息十分准确,刚刚从政务委员会接过权利的澳门总督官也十分有兴趣介入这笔生意之中。
收购澳门远征军全部的军火,包括一千多条步枪,二十门后膛火炮,以及各种弹药和军用物资,甚至军服,也在这些神秘人的采购范围之内,这绝对是一笔大交易,如果成功,对于葡国和官也总督来说都是可贺的事。
一千多名英勇的葡国远征军从欧洲航行至澳门,所消耗的给养都是天文数字,如今清廷已经作出了让步,彻底的将澳门拱手让给了葡萄牙。现在远征军所形成的恫吓作用已经达成,不日即将回国,如果这批军用物资能够折旧卖给这些神秘的买主,非但葡国能够节省一大笔开支,官也总督也能够增添光彩。
而此时,据说对方已经从香港的维多利亚号商轮赶赴澳门,即日正午就可到达,官也对此事极为热心,特地派出了一名特别代表,在码头处迎接这些神秘的买家。
一艘商轮出现在海平面上,随即穿过了闸门,进入码头,几名葡国代表远远看到这商轮,便立即打起了精神,维多利亚号来了。
巡捕开始进入栈桥情场,代表们显然也很给这些‘客人’面子,亲自走到栈桥,等舢板放下来,一个个游客下来时,其中一个洋人牧师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牧师显得有些风尘仆仆,在他的下肋处夹着一本硬皮圣经,目光四处逡巡。在牧师身后,则是几名随员,多是年轻的东方人,其中一个极为引人注目。他身材并不高大,体型也不够魁梧,但是那浓眉之下的眼睛明亮而灵活,带着与年纪不相符的锐利。
那本圣经就是电报中所说的标记,几个代表已经迎了过去,互相致敬,代表中除了两个葡国人之外,还有一个中国人,大家彼此用法语寒暄了片刻,便在代表的指引下上了几辆久侯多时的马车。
与德贞同来的人不少,陈玉成也在其中,除此之外,还有两个随扈的少年。临来时,陈玉成将学生军托付给了李秀成,李秀成为人稳重,又有韬略,守住上桥保证学生军的安全并无问题。再加上他们手中握着广西大小官员,晾那向荣也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当务之急,反而是弄到这笔军火,可是交付在别人手上,陈玉成又很不放心,毕竟学生军中也没有人懂什么枪炮知识,若是给葡萄牙人或者这牧师骗了,他这梦寐已久的美梦只怕要落汤。
一路上陈玉成与德贞几个拿着关防抵达广州,随后又进入香港,辗转到澳门,毕竟有德贞这个洋人在,沿路盘查的清军也不敢留难,因此一路顺风。
陈玉成几个被误认为是仆役,因此被安排在最后一辆马车,陈玉成从车窗向外欣赏着澳门的街景,心中却在挂念着千里之外的上桥,向荣会怎么选择?是继续追击还是回师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