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隆隆作响,雨水仿佛是被风折磨成变形的“巨浪”!“巨浪”咆哮着,用力地捶打下来。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那力道,那气势,仿佛一个发疯的野兽在发泄自己无穷的怒火,仿佛一个巨大的拳头在用力地打击前方的障碍。雨线愈来愈猖狂!愈来愈用力!最后成为了暴躁的“海啸”!它的威压,它的声音,似乎不将大地的一切障碍扫平誓不罢休。
狂风在一旁鼓劲,它自己也在兴奋地嘶鸣,“呼呼——”狂风疯狂的吼叫,自大的声音中透着轻视。以往在暴风雨中屹立不动的大树被强迫跳起了疯狂的“舞蹈”。
雨线肆虐的随着狂风摇曳,拍打在深涧,在林莽,黑暗之中,崎岖的山路上,行军的道路泥泞不堪。
士兵们艰难的蹒跚着,双脚被泥泞灌满,呼吸越来越急促,眼前的视线模糊。
“保护火药,保护火药不要让雨水浸湿了!”有人在雨中嘶吼,在瑟瑟的风中,所有人都显得单薄。
运送军需的车子被牛皮毡盖住,可是狂风肆虐,被大风豁开一个个口子,有人死死的堵住缺口,许多人拉扯着,与风雨搏斗。
湿漉漉的人群中,范汝增骑着马,在泥泞中穿梭,一路问过去:“英侯在哪里?”
很多人摇头,有人道:“在后队。”
范汝增继续催马向前,狭隘的小路上,‘泥人’们不得不给他让出一条马道:“英侯,英侯……”范汝增看到了陈玉成,兴奋的喊着,跳下马深深浅浅的踩着泥泞过去:“前面有个村庄,就在不远处。”
陈玉成点点头:“没有惊扰到他们吧。”
“没,没有,对了,我打听过了,再往前就是阳朔县,那里据说驻扎了一支民团,人数在七百上下。”
陈玉成道:“先度过今夜再说,等放了晴,再想办法解决阳朔之敌。”
大雨将两个人淋得湿漉漉的,范汝增的乱发贴着脸颊不断的淌水,陈玉成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有让学生军理光头的必要了。太平军已经绞掉了辫子,但是头发仍然不短,对行军打仗还是有不少的影响。
光头好处在于收拾方便,比如好洗,在出操或行动时利索。而且长头发,容易长跳骚、发臭,会留住脏东西、会被敌人利用、会挡住视线等等。
不过现在急不来,这漫天的大雨让陈玉成也显得有些弱不禁风了,他大手一挥:“加速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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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涧之中,一个小村庄在风雨中伫立着,村庄不大,只有数百人,天已黑了,大多数人进入了梦乡,唯有两个守夜人在屋檐下瑟瑟发抖。
这样的雨夜,守夜是必要的,因为村庄紧靠着大山,若是发生山崩,至少还有示警的时间。
守夜的一个叫刘严,一个叫刘堂,两个堂兄弟挤在一齐相互取暖,风灌过来,使他们的眼睛都睁不开。
刚才有一个怪人骑着马经过,这引起了他们两个人的注意,这座村庄过于僻静,一般是没有人经过的,而且又在雨夜,又是骑马人,看样子还带了武器,或许是山匪也不一定。
其实这里除了几十年前一伙盗匪在附近盘踞之外,已经很多年没有土匪了,毕竟这里过于贫瘠,土匪聚拢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可抢得。不过刘严和刘堂仍然很紧张,因为据说最近发匪闹的很厉害。
匪是什么他们不知道,不过一定很凶残,据说他们吃人肉、喝人血,见人就杀,比山中的恶鬼还要凶恶。
而且他们还不分老幼的劫掠人口,孩子用去做人盾,女人则拿去共妻。什么是共妻,他们多少知道一点,其实就是逼迫女人去做。
“阿堂,如果真的是发匪,我们怎么办?”刘严突然感觉不久前绕村而过的人似乎很符合传说中的发匪形象。最重要的特征是没有辫子。人怎么能没有辫子呢?这天下除了和尚、道士也不曾见谁不戴辫子的,有辫子的不一定是良民,可是没有的就一定是恶徒了。
刘堂打了个冷战:“不要瞎说,那个人蛮和气的,应当不是发匪,否则我们哪里活到现在?”
刘严咕哝道:“或许他一个人单枪匹马,所以回去找人手了。”
刘堂脸都绿了,心里也有些发虚,他是有老婆孩子的人,比起刘严更怕发匪,连忙说:“我们是否把村里的人叫醒,大伙儿商量怎么办?实在不行,咱们和发匪拼了。”
刘严哭丧着脸道:“发匪很凶恶,听说连省城的兵都被他们打败了,我们打不过他们的,惹火了他们,说不定……”
他没有说下半段话。风雨穿梭着发出呜呜作响,这种声音,让两个人更加害怕了。
“我们到村外去看看?”刘严大起胆子,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缩在这里是没有用的,何不如去探探风。真要看到了发匪,也有逃跑的时间。
刘堂的牙关在打颤,点点头道:“好,我们同去。”
穿上蓑衣,两个人迎着风雨走到村外,见没有什么异常,倒是放下了心,刘堂笑道:“你这家伙吓我半死。”
刘严道:“我们在这里守着,以防万一。”
这时,黑暗中一个声音道:“这是什么村?”
这个声音仿佛是地狱中钻出的,吓得这一对堂兄弟差点一下子没有站稳,刘严回头,看到一个比自己个子还要矮半截的人牵着一匹马从雨中过来,他头上裹着的红巾已经被打湿了和乱发粘在一起,腰间可以看到露出的刀柄,后面还挎着一样像鸟铳的东西。
“什……什么人……”两个人警惕的望着来人,一步步的后退。
这人笑了笑:“不要害怕,我只是路过而已,请问这是什么村?”
刘堂大着胆子道:“刘家村。”
“哦。”这人倒是没有发难的意思,道:“有没有草料,我的马饿了。我叫陈标。”
“牛棚里有!”刘堂说着,却不敢靠近对方。
陈标好像很爱护他的马,从腰间掏出几文钱出来:“能不能带它去牛棚?”
两个堂兄弟不敢拒绝,陈标塞钱到他们手上的时候,他们开始不敢要,但陈标执意要拿,最后还是刘严接了钱,心里说:“这个人并不坏,管他是谁,只要不是来劫掠的,也就是了。”
于是带着陈标到牛棚,把他的马牵进去,又拿了些稻杆给马吃,陈标抹了抹脸上的雨水,道:“能在牛棚里歇一歇吗?”
这人盘膝坐下,解开背后的一个包袱,包袱里竟是用油布包着的炒米,他招呼陈家兄弟道:“来,一起吃。”
刘堂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村庄并不富裕,生活在贫瘠的大山,除了偶尔能打些猎物改善伙食之外,平日连粥水都得扣着吃。所以炒米对于他来说诱惑还是挺大的,只不过别人是客,人家拿了钱给他,他招呼人家在牛棚里,还要人家请他吃炒米,有点抹不开情面。
倒是刘严光棍的很,也盘膝坐下:“谢谢小兄弟。”
刘堂也跟着坐下,各人抓了把炒米边吃边闲聊。刘堂有点儿心机,他旁敲侧击的打探对方的来路:“小兄弟怎么会经过这里,这里很偏僻,一般没有人过。”
陈标道:“我奉命来探路的。”
“探路?踩盘子?这个人真是发匪。”刘堂倒吸了口凉气,口里的炒米也停止了咀嚼,楞的说不出话来。
倒是刘严听不出异样,没头没脑的问:“我们这村子的山路有什么好探的,官道离这里有十几路呢。”
陈标笑了笑:“是啊,我们就是要去官道。”
“这么说你们有多少人?”刘堂忐忑不安的问。
“一千。”
“一千人!”刘堂又是吸气,如果真是发匪,就是整个村也拦不住啊。
“他们什么时候到?”
“最多半个时辰。”
完了……连跑都没地方跑了。刘堂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跑吧,来不及,去通报吧,这里就有个发匪,到时候他要是发作起来,手里有刀,说不定下一刻就会翻脸。
刘严没有这么多心思,继续和陈标闲聊,两个人东拉西扯,而一旁坐卧不安的刘堂却不敢吱声。
陈标的兴致好,将炒米收好,道:“我来唱首歌吧。”
刘严叫好道:“好,我就爱听歌看戏。”
刘堂却在想:“这是不是通知其他发匪的暗号?”
陈标扯起嗓子,放低声音唱:“时刻挂在我们心上。
是一个平凡的愿望,
愿亲爱的家乡美好,
愿祖国呀万年长。
听,风雪喧嚷,
看,流星在飞翔;
我的心向我呼唤:
去动荡的远方。
哪怕灾殃接着灾殃,
也不能叫我们颓唐,
让我们来结成朋友,
我们永远有力量。
只要我还能够行走,
只要我还能够张望,
只要我还能够呼吸,
就一直走向前方。
就像每个青年一样,
你也会遇见个姑娘,
她将和你一路前往,
勇敢穿过风和浪。
你别以为到了终点,
别以为风暴已不响,
快走向那伟大目标,
去为祖国争荣光。
陈标的声音嘶哑,唱得也不动听,但是旋律却是一对堂兄弟没有听过的,刘严道:“这是什么歌,怎么不是咿咿呀呀的戏曲?”
陈标憨厚的笑:“我也不知道,这是英侯教我们唱得。”
“英侯?英侯是谁?”刘严问。
陈标笑:“过些时候或许他会经过这里。”
刘堂却是更加忐忑了,‘英侯’?听人说这个人是发匪的小头子,叫陈杀头,这个人每天要杀十个人,睡十个女人才睡的香,他……他要来这里?
刘堂显得焦灼不安了,他想站起来去报信,可是看到陈标腰间的刀,胆子就大不起来了,时间很难熬,仿佛每一分钟过去都过了一年。
积水开始向牛棚里灌进来,三个人不得不站起身,青马发出嘶鸣,陈标很温柔的去摸马鼻子,亲昵的拍着它的脖子。
刘堂趁机去拉刘严的胳膊,给他示警。
刘严却不理会他,在他看来,这个陈标蛮好的,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就这样耗了一会,就有人来了。陈标精神奕奕的道:“我的战友们来了,我去迎接他们。”
两个人也跟着去,果然看到浩浩荡荡的人马出现在村口,陈标冲过去,与对方说了几句话,随后队伍开始进村,他们走路静悄悄的,尽量不发出声音,让刘堂更加起疑了:“他们是不是趁着村子里的男人都在睡觉进来抢劫。”
陈标领着几个人过来,他指着其中一个人道:“这是我的头儿,范汝增范连长,打扰了你们这么久,很不应该。我们想在这里歇一歇,放心,不会搅扰你们,只是在屋檐底下等到天亮就可以,我们有很多辎重,有一些不能进雨水,但是风很大,所以想让它们靠墙贴着,这样就不必担心风了。”
那个叫头儿的范汝增从怀里又掏出东西来,这一次不是铜钱,而是银块,塞在刘堂手里:“明日清早就走。”
刘堂还在狐疑,刘严已经开口了:“没有问题,我的屋子在不远,可以腾出来让你们的头儿住。”
头儿范汝增摇头:“不用。”
刘堂一时间倒是不知所措了,也分不清他们到底是不是匪,反正进村不动粗反而拿银子的怎么也不像土匪,难道是他们故意麻痹我?
不过,刘堂很快就抛弃了这个想法,对方人多势众,又有武器,就算要抢掠,也不必玩这样的花招。
“莫非他们真的不是土匪?”刘堂开始动摇了,事实上,像他这样的人,对土匪和兵的区分很模糊,土匪来了是抢掠,省城的兵来了也是抢掠,土匪为了不断财路,或许还不会杀人,因为他们下次还可以再来抢,而兵就不同了,他们才不管什么,一个不好,就拔刀相向,据说杀了人割下了人头还可以报功。
其实这样的事是常有的,有一件事传闻很广,据说十几年前英夷进攻广东,广州城北的三元里爆发了民众抗英事件,不过就在三元里民众抗英的同时,也有不少人成为洋人的后援。仅三元里一地,就有1200名援英者被搜出。
在其他地方,都有众多的民众为英军以及后来的英法联军服务,他们为这些“夷人”提供后勤,刺探情报、引路,甚至直接参与作战。这些援英者被斥之为“汉奸”。这种情况在当时是如此普遍,以至于有清廷官员慨叹,“汉奸”是清军战败的重要原因。
然而,导致这样的结果与朝廷自身有着很大的关系。
清军本身就纪律散漫,他们平时游手好闲,训练懈怠。到了战时,又贪生怕死,但是为了向上级交差,他们谎报战绩,滥杀贫民,污名为“汉奸”,一些被抽调到前线的内地官兵到了广东后,“兵将不相见,遇避难百姓,指为汉奸,掠夺财物”。
镇江守将海龄亲自下令“散布旗兵,满城捉路人作汉奸,付邑宰监拷掠,不容置辩。”海龄手下的兵丁则“在城上开炮开枪,击杀贫民,指为汉奸”,以领奖赏。结果英军未攻城,城内已哗变,使得英军顺利拿下了镇江。
然而,就是这个海龄,却与关天培、葛云飞、陈化成等一起被称为“第一次鸦片战争中壮烈捐躯的清朝爱国将领”。
这样的事其实在广西也早就有了,各镇的绿营,打仗的本事儿没有,但是欺负百姓的却屡见不鲜,他们路经一个村庄,往往要求村庄提供伙食,要求他们拿出家财,否则就污为发匪,就地处决的竟也不少。
刘堂的村庄地处偏僻,没有遇见这样的事,可有时那些山货去卖时,也听说过不少,据说是前几日有一伙清军兵败逃窜,所过的村庄竟是被散兵游勇抢掠一空,被杀的更是不计其数,导致许多人不得不背井离乡逃命去了。
匪是什么样刘堂以前没见过,可是今日却见了,只不过这一见,却让他很惊愕,他突然发现,原来官兵是土匪,而土匪显然比官兵要好的多。
想到这里,他就没有什么可顾及的了,连忙说:“我叫我婆娘起来做点粥水劳军。”
“不必,我们有炒米。”范汝增觉得好笑,他的一个婆娘能煮多少粥水,还不够几个人喝呢。
“你们不必担心,我们不会打扰你们。”范汝增耐心的和他们说:“我们只是歇歇脚,就在屋檐下,而且我们尽量少弄出些响动来,这样也打扰不到你们。”
刘严点点头,看着进村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很安静,都是一堆人一堆人淋着雨,各自寻找屋檐,悄无声息的坐下歇息,就是咳嗽声,也十分的克制。
“你……你们是发匪?”刘堂大着胆子问。
范汝增骄傲的道:“不,我们不是发匪,我们是学生军。”
“学生军?”刘堂记住这个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