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果然效果显著,各县报来的发匪疑党,曾国藩竟是一个不留,直接发文令各县就地处决,整个广西只半月时间竟是杀了四百余人。
会党一下子再闹不起来了,乌兰泰则带人四处稽查,倒也收获颇丰,竟是顺藤摸瓜牵出一个天地会的地下旁支,广西的治安开始好转。
除了桂林之外,人心总算收拾下来。
只不过后遗症不是没有,虽然广西各地士绅拍手称快,可是胡林翼、彭玉麟一些随军来的帮办、委员们却很是不满,各地风闻此事,也有不少人弹劾。
面对指摘,曾国藩却是稳坐不动,在他看来,什么仁义,什么济世都是假的,为朝廷效忠,保住了这朝廷,才能保全他的家族,保全他自己才是真格。
其实清军入关两百年,早就将士绅与朝廷紧密的连结起来,士绅是满清的基石,满清是士绅们维护利益的招牌,缺一不可,一旦满清完蛋,最受害的便是他们。正如几十年后上海洋行的买办们一样,有了洋人,才有他们的营生,一旦不能借仗洋人的势力,他们也得完蛋。所以,他们可以一本正经的说洋人的好处,可以舍身去维护洋行的利益,可以为了洋行奔走,甚至洋人长驱而入,在各地进行屠杀,他们也能兴高采烈的为之鼓掌。
身在这个阶层,曾国藩明白,他们和发匪之间,已不再是简单的官民之别了,而是不折不扣的寇仇,胡林翼这些人尚且天真,可是曾国藩不天真,到了这个份上,要嘛是曾国藩们去死,要嘛就是这帮子发匪被屠戮干净。
他心里清楚自个儿是个什么东西,无非是朝廷手里的一把快刀罢了,曾国藩愿意做这把刀,为了朝廷,也是为了自己。这把刀杀的好了,他将来就是军机,就是封疆大吏,至于胡林翼等人的诘问,搬不倒他。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皇帝是怎么想得,皇上要的只是稳住时局,要的是消灭发匪。自己就是杀十万、百万的人也算不得什么,大清朝什么不多,就是人多,朝廷只要稳固住,人又算什么?
曾国藩确实是个聪明人,他太懂得上面的心思了,也正因为如此,他年纪轻轻就能摇身成二品大员,这又岂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早在道光的时候,朝廷正处于内忧外患之中,鸦片战争一触即发,国库亏空,民不聊生,道光皇帝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就在此时,在翰林院实习期满的曾国藩,已是囊中羞涩,正在忐忑不安地等待道光帝最终的面试。他的同事、翰林院庶吉士陈启迈、白殿壹、洪洋、刘向东,也是各怀心事。
翰林院主要负责编修国史,为皇帝讲解经史,以及草拟有关典礼的文件等。凡新科进士,中状元、榜眼、探花后,当时就可以授给官职,其余优秀之人则进入翰林院学习,名为庶吉士。曾国藩即为其中一员。
庶吉士虽非正式官员,却能享受七品官员的待遇,待三年学习期满后,经皇帝亲自面试,各人的去向也就一朝明朗,或留京为官,或被派到地方上任职。
翰林院庶吉士是真正的天子门生,但就是这些天子门生,学业结束前不打点好关节,也不能如期引见。按照规定,没有人带你去见皇上,你就只能窝在会馆里干耗时光。更让人郁闷的是,这期间不仅没有分文俸禄,你还需自己掏腰包解决食宿问题,其苦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陈启迈与洪洋的家境相对殷实,两个人原本花钱就有些大手大脚,距离学业结束还有小半年的时间,就开始四处活动打点。今天请礼部堂官,明天请吏部郎中,连宫中一名在御膳房当差的太监,也懵懵懂懂地得过他俩的五十两银子:“一点小意思,不要嫌少啊!”
白殿壹和刘向东比不过陈、洪二位,但也在学业结束的头一天,每人给恩师穆彰阿送了二百两的礼金,求恩师跟礼、吏二部的人言语一声,尽量把引见的日程往前排。穆彰阿也乐于做顺水人情,笑呵呵地说:“你们放心吧!老夫心中有数。”
五个人当中,曾国藩最没钱。
他平时木讷,不擅交际,百两以上的银子,钱庄和会馆都不肯借给他。何况庶吉士借钱,原本就是钱庄的大忌。当值的京官借贷尚要考察偿还能力,不拿俸禄的人借贷,又无大臣担保,钱庄是断断不冒此险的。尽管十两二十两的不在此例,却又办不成任何事情。
四处活动的陈启迈与洪洋很快便由内阁通知开具履历,次日午时引见,引见大臣为翰林院掌院学士文庆、吏部左侍郎敬爱。
引见当天,内廷就传出消息,陈启迈分发江西,洪洋分发广西,都是遇缺即补的候补知县。两个人回来后都是垂头丧气,银子没少花,结果却不理想,江西、广西皆为穷省,靠做官发财一途先就打了折扣。一个月后,白殿壹与刘向东,也由吏部侍郎敬爱指引,入宫陛见。
引见后,白殿壹被外放到湖北做候补知县遇缺即补,刘向东被指发湖南,也是候补知县,省份较江西、广西要好些。两个人好一顿欢喜,接连请吃了三天花酒才打点行装离京赴任。
没过几天,期满该过班引见的庶吉士只剩曾国藩。曾国藩尽管每天照常去翰林院值班,但心里却盼着吏部的引见通知,可等来等去,就是不见通知的踪迹。曾国藩心里清楚,这是没有送礼的结果。吏部不上报,皇上又日理万机,如何能知道还有一名该引见的庶吉士没有引见?吏部往后拖引见的日子,说穿了,就是干耗庶吉士曾国藩的银子。
吏部轻轻一拖,六个月便悠悠地过去,曾国藩存在手里吃饭的银子已一文不剩。所幸会馆的账房总管没有催债,否则就很难堪。
这时曾国藩最大的消遣便是读史、写字,背大清律例。他看书的习惯是一本书没有看完,就不看其他书。每有心得体会便记录下来,他在读书笔记中写道:“读史可以参透世事兴衰的因缘,从中吸取经验和教训,掌握为官处世的精髓。”几天后,曾国藩收到刘向东的来信,信中说自己已拜会湖南抚院,近日会告假去湘乡,代他看望家人云云。
短短一封书信,看得曾国藩眼泪在眼眶打转,满嘴什么滋味都有。
吏部通知引见的文书终于下到翰林院。引见的时间是次日午后,引见大臣是礼部右侍郎扭喧、吏部右侍郎嬴默绶。
看到吏部的文件,曾国藩一改往日愁容,兴冲冲回到会馆,引得茶房都生了好奇之心,忍不住追问:“翰林公今天眉开眼笑,莫不是有了什么大喜?”
“明日午后过班引见。”曾国藩微笑道。
“嗬!”茶房也跟着高兴起来,“这可是大喜事!小的可得通知伙房,晚饭给翰林公加个菜!”晚饭桌上,会馆果然免费给曾国藩加了个猪杂碎。曾国藩知道,这是会馆的老例,也就不客气,趁着好胃口,风卷残云般吃了个精光。
第二天午后,曾国藩跟在两部堂官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走进圆明园中的勤政殿。
道光帝已升座多时,两部侍郎进殿后先跪倒在地,曾国藩便也急忙跟着跪倒。吏部嬴侍郎双手把曾国藩的履历呈了上去,太监总管曹进喜接过履历递给了道光帝。
依照惯例,道光帝先把曾国藩的履历看了看,然后随口说一句:“曾国藩,你抬起头来,朕有话问你。”这就是面考了。
曾国藩急忙抬起头来,心里却是怦怦大跳。道光帝向曾国藩望了一眼,第一印象就是这个人面相不雅,难成大器。
曾国藩虽眉清目秀,偏偏天生长了一对三角眼。道光帝对长三角眼的人素来反感,认为这种人非婪即狠,难成大器。道光帝印象中,好像历朝历代的反王们都长着三角眼。
“曾国藩,”道光帝忽然开口问道,“你给朕说说,做官的第一要义是什么?”
曾国藩略微思索后,小心地回答:“回皇上的话,学生以为,做官的第一要义无非是个‘廉’字。”
“嗯?”道光帝一怔,接着反问,“持平公允不重要吗?比方说你断官司,不持平不公允,怎么能服人哪?朕交办的事如何能办好啊?”
曾国藩低头道:“回皇上话,皇上教训的是。但学生以为,做官以不要钱为本,官员不廉无以持平,不廉更难谈公允。请皇上明鉴。”
道光帝想了想,又问:“曾国藩哪,你到地方上去做知县,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呀?”
曾国藩朗声道:“回皇上话,开民智与清诉讼,当是重中之重。”
“这倒新鲜!”道光帝笑了笑,用手指着曾国藩说:“放着钱粮不管倒要开民智,你给朕说说,如何要先开民智啊?”
曾国藩忙道:“皇上圣明。开民智是为了让百姓懂法守法。民智不开,百姓势必愚昧,地方上的治安断难良好。而钱谷都是有记载有数字的东西,早晚清理,效果应该一样。”
“照你所说,百姓知法才能守法。朕问你,乾隆朝和珅位至将相,参与制定了许多法令,可到头来他仍然犯法。这应该怎么解释呢?”
听了这话,曾国藩全身一抖,额头冒出冷汗,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思索了一下道:“皇上圣明。犯官和珅知法但目中无法,眼里只有银子。官员不廉已是犯了王法,祸灭九族当是他咎由自取。从古到今,官员堕落贪字始!”
道光帝不再言语,提笔在曾国藩的履历上批了一行字,道:“下去候旨吧。”曾国藩忙叩头退出。
两部堂官跪着没敢动,他们在等圣谕下达。道光帝在曾国藩的履历上批的是:“面相不雅,答对却明白,能大用。”
曾国藩在殿外等了一刻钟,踌躇不安,两部堂官才退出殿来,面带喜色向曾国藩转达圣谕:“庶吉士曾国藩,即日起实授翰林院检讨。”
曾国藩愣住了,想不到自己三十岁时成了清朝的实缺从七品官员。
这是曾国藩起步的基石,也正因为这一次对话,曾国藩才一步登天,留在了京城,继而不断高升。
说到底,曾国藩这个人太懂得揣摩上意了,道光皇帝在的时候,府库无银,都给嘉庆、乾隆折腾干净了。战事又起,西夷咄咄逼人。在这种情况下,为了筹措军饷,道光是焦头烂额。而恰在这个时候,曾国藩在对答时却主张一个廉字,廉既是节流,节流就是为道光省钱,这中了道光的心事,自然让道光青睐有加。
因此,在道光一朝,曾国藩屡屡升迁,平步青云,这官是越做越大,若是道光不死,就是入值军机也只是迟早的事。
可是曾国藩明显没有这样的幸运,因为道光死了,下一个皇帝是咸丰,咸丰这个皇帝和道光不同,道光省钱,而咸丰年轻轻的登基,对钱是没有多少概念的,因而对曾国藩并不看重,不过这个皇帝也倒霉,刚刚即位,便连接遇到了几次造反,到了这个时候,咸丰需要什么?
曾国藩心里跟明镜似的,咸丰要的是一把刀,一把开封的利刃,而他,可以做这把刀。只有这样才能投其所好,能有更进一步的空间。
杀人是为了朝廷,更为的是皇帝,咸丰不会不清楚这个道理,所以,曾国藩杀的人越多,咸丰越是欣赏,越多人弹劾曾国藩,反而更能凸显曾国藩为了勤于王事而不顾及名节,这样的臣子谁不喜欢?
要除发匪,只有杀。
曾国藩主意打定,那心肠也绝不会有丝毫的慈悲动摇,发匪中有一个人叫陈杀头,那他曾国藩做一个曾剃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曾国藩的作为确实是正确的,弹劾的奏章到了咸丰的御案上,咸丰看了之后也只是笑笑,随即又发了一道旨意给曾国藩,这道旨意开先确实对曾国藩好一顿教训,说曾国藩读了这么多圣贤书,为何戾气如此之重云云。
可是临末了话锋一转,竟又是一阵抚慰,说他虽然守丧时期能够出来为国效力,实在不易,咸丰大为欣慰等等。
这份旨意是故意将棒子高高扬起,最后轻轻落下,明眼人都可以看出咸丰颇有放纵的意思。
曾国藩有了这份旨意,更加铁面无私,审案局顿时成了人人问之色变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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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林城。
当学生军进入桂林时,整个桂林轰动一时,要知道学生军的成员大多有父兄在太平军中,原本这支少年军被困上桥,太平军中不少人揪心了一把,此时见他们完好无损的回来,当然兴高采烈。
洪秀全亦想不到学生军竟如此勇悍,亲自在城门处迎接,远远见到学生军士气高昂的列队进入门洞,最前方的陈玉成神采飞扬,心中大喜,迎上去握住陈玉成的手:“少年英雄,少年英雄……哈哈……”
陈玉成在洪秀全面前十分恭谦,忙道:“天王,玉成幸不辱命,将人带回来了。”
洪秀全拍着他的肩,与他并行,后头杨秀清、石达开等人亦步亦趋,洪秀全道:“据说你们奇袭了上桥,截获了广西大小官员?”
陈玉成点头:“不过后来又将他们放了。”
“放了?”洪秀全颇觉得可惜,这些人若还在手中,政治意义很大。
陈玉成便将购买洋枪的事与洪秀全说,又说起洋枪的威力,洪秀全点点头:“物尽其用,那些狗官既出了银子,也不该出尔反尔,放了他们就放了吧。”
陈玉成说起洋枪洋炮,原本是想引起洪秀全对这些新玩意的重视,谁知洪秀全并没有追问,心知洪秀全对这些新鲜事物还颇有疑虑。是以就不再谈了,转而道:“天王拿下了桂林,如此清妖只怕已是惊慌失措了,只不知下一步该如何?”
洪秀全很亲密的道:“玉成果然不是寻常的少年,东王的意思是我们向北突围,前去湖南,再顺江而下,直取南京,如此一来,咱们天国二分天下占其一,然后再伺机北伐,玉成以为如何?”
陈玉成点了点头。洪秀全继续道:“如今清妖已反应过来,各路大军在桂林以北汇集,他们是想寻求与我们一决死战了,玉成以为我们可有把握吗?”
陈玉成道:“清妖人数虽多,但士气不振,绿营统统不堪一击,他们要决战,我认为应该提早进行。”
洪秀全道:“这是为何?”
陈玉成道:“绿营兵一触即溃,绝不是我们的对手,眼下清妖也看到了这一点,因此开始组织团练,试图缔造一支善战的清军,我们赶在他们之前,先将他们一举击溃,如此,则天下必定震动,天国的大名就可以声名远播了。除此之外,一旦我们入湘,清妖必然失措,宜早不宜迟,不能让清妖有布置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