汹涌澎湃的海潮翻着层层波浪滚滚而来,在巨大的海风中呼嚎着在奇形怪状的礁石上撞成粉碎,化为千万颗细细密密的水珠飘散在空中,礁石的四周很快便荡开一团团沁凉的水雾,在海岸形成一层层的雾汽。
海边,几个满脸皱纹,头上包着色彩斑斓的头巾的老阿妈,赤着脚趴在礁石上,娴熟地用一端带着尖头的铁棍在礁石上一点一点地挖着海砺,每扎一下,便有黄白黄白的海砺肉从附在礁石的砺壳上滑出,很快便收入了腰上的囊袋中。
“快走开,快走开!”两个穿着号衣,上面写着“金包里民壮”字样的勇营兵突然拿着棍子,嚎叫着从海边的山头冲了下来,追着那几个老阿妈大喝道,“利未西(你要死)啊?这里是军事要地,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离得最近的一个老阿妈还来不及从礁石上爬下来,就被其中一个高个勇营兵用力地扯了下来,哗地一下血流如注,脚上便被礁石上锋利的砺壳给划出一道大口子,痛得老阿妈忍不住哭叫起来。
“哭个鸡掰,这里是军事要地,谁让你们在这儿采海砺的?老不西(老不死)的,还不快滚蛋!要不然就打死你!”那个勇营恶狠狠地举起木棍朝着老阿妈的大腿抽起。
啪地一声,虽然只打一下,但那老阿妈却已吃痛倒在泥滩地上,捧着红肿的脚背哭道:“搭拨囝(后生),阮不在这儿采海砺,汝要阮到哪里采海砺?”
“我管你在哪里采,老不西(老不死)的,再罗七八嗦,就打死你!”那勇营兵又抽了下地上的老阿妈,然后指着旁边礁石上慌慌张张爬下来的其她几个老阿妈,恶声恶气道,“下次再看到你们在这儿采海砺,就打死你们!”
那几个老阿妈吓得脸都青了,慌慌张张地就要逃走,但是另一个似乎刚刚二十出头的年轻勇营兵已身手矫健地飞奔上去,一脚一个,连续踢倒三个老阿妈,从她们腰上将装着海砺囊的袋子硬生生地抢了下去,骂道:“草鸡掰,让你们滚已经开恩了,还想将这个也带走?不识相的米戛(东西),找死啊!”
在一阵打骂之中,老阿妈们连滚带爬地逃远了,海滩上只剩下那两个勇营兵,他们坐在地上将老阿妈们留在地上的囊袋都收集起来,全部倒到一个囊中。
“干,今晚弟兄们又可以煮浓浓一大锅的海砺汤吃了!”高个勇营兵看了满满一袋的海砺,兴高采烈道,“今天的收成不错啊!”
“大哥,其实我们可以再迟点出来,等那些老不西(老不死)的在礁石上挖再多点海砺,那样我们的收获就更多了!”另一个年轻勇营兵笑嘻嘻道,“反正这儿礁石那儿多,到处是海砺,挖也挖不完,她们下次一定还会再偷偷来挖的!”
“那系那系(那是那是),明天我们可要盯紧一点,等这些老不西的挖了差不多再出来!”那个高个勇营兵骂骂咧咧道,“谁叫我们是后娘养、唔人爱(没人爱)的勇营兵啊!连兄弟们每天那点膳钱也要被当官的克扣,那些当官的臭鸡掰天天甲饭配狗塞(吃饭配狗屎)!”
“系啊系啊(是啊是啊)!那些当官的臭鸡掰甲饭配狗塞(吃饭配狗屎),棒塞棒啊规领裤(拉屎拉得整裤子)!”那个年轻的勇营兵讨好地配合高个勇营兵一起痛骂长官。
两个勇营兵骂了半天,也觉得无趣,便站起来,收起装着满满一袋海砺的囊袋准备要离开海滩,但是突然一阵透人心凉的海风带着浓浓的水雾从海面上吹了过来,一下子将他们俩人身体都笼罩在其中。
那个高个勇营兵忍不住弯腰打了一个喷嚏,大骂道:“塞林娘,这是谁在背后骂我?”
旁边的年轻的勇营兵也跟着骂道:“干,大哥,肯定是那几个老不西(老不死)的米戛(东西)在骂你,看我怎么追上去将她们狠狠打一顿!”说着就挽起袖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眼角却一直在撇着那个高个勇营兵。
“林娘!追追追,追你个狗塞,那些老不西(老不死)的早就跑没影,你上哪儿追?”那高个勇营兵一脚就踹向对方的屁股,骂道,“把这海砺带回去才是正事!要不然晚了,又要被那帮当官的臭鸡掰揍一顿了!”
他突然不说话,眼睛呆呆地看着前方,像雕像一般一动不动,似乎前面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的注意,那年轻的勇营兵见状,急忙顺着他的目光所视方向看去,只见前方一层厚重而迷蒙的带着水汽的大雾正缓缓地漂浮在波涛翻滚的海面上,耳边除了波浪拍打礁石的哗哗声,就只剩下呼啸而过的海风声。
“大……大哥?你……你怎么了?”那年轻的勇营兵看到高个勇营兵一副出神的模样,心中不禁有些发慌,不禁推了一下他,颤声道,“没……没事吧?”
“啊啊!”那高个勇营兵被推了一把,身体不由颤了颤,眼里透露着莫名的恐惧,指着前方的大海,颤颤巍巍道,“看……看到了吗?海……海面上好像有……有东西?”
“有……有吗?”那年轻的勇营兵狐疑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波浪翻涌的大海看去,乳白色的大雾像白絮一般一团一团地漂浮在海面上,波涛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也没见到什么异象,不由回过头来撇了那高个勇营兵一眼,问道,“没……没有东西啊?”
“没有个屁,那……那儿有只船在靠过来!”高个勇营兵打了年轻勇营兵脸上一拳,怒道,“林娘的也敢在阮面前睁眼说瞎话,小心我将你的狗塞(狗屎)都打出来!”
年轻勇营兵脸上立刻肿了起来,他捧着脸有些委屈地哭道:“有……有船吗?那我怎么没……没看见啊?就算我们没……没看到,山上的弟兄们也该能看到,可是他们也……也没有动静啊!”说着,回头一指海岸不远的山头。
那高个勇营兵一把扯住那年轻勇营兵的耳朵就往前面的礁石上走,很快便走到礁石前,他松开手,抬起腿便踢了年轻勇营兵一脚,骂道:“汝个西人(你个死人),那船都快上岸了,汝(你)还敢说看不到吗?”说着,他自己手脚麻利地爬上三米多高的礁石顶上,正好一团大雾夹着透人心脾的水汽扑面而来,将他全身笼罩在其中,伸手不见五指。
年轻勇营兵挥了挥那团雾汽,抬眼看礁石上那模样不清的人影,他一边抚着红肿的脸,一边嘶声道:“大哥,我看到有船了,真的有船要靠岸了!”其实他根本就没看到海面上有什么东西,只是如果再说看不到,恐怕另一半的脸也要被打肿了。
这时,他突然感到四下里出奇地静,就仿佛时间和空间在那一刻全都凝固在一起,连哗哗的波涛和呼啸的海风似乎都停止了呐喊,但这仅仅停留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啪”地一声清脆的枪声划过天际,然后他便张大嘴巴看到一道带着猩红色的影子从那高高的礁石上落了下来,像麻袋一般重重地跌在泥滩地上。
他眨了眨眼睛,呆呆地看着脚下浑身是血,已经没了气息的尸体,他的大脑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无法接受这可怕的事实——那个一直欺压着他的高个勇营兵已经死了。
一阵强烈的海风吹来,将眼前那团浓雾一扫而光,露出一大片波涛翻涌的大海景象,他抬起头,吃惊地看到不知何时,海面上已经迎风斩浪航行着几十个黑影,其中一个已经十分地接近岸边。
那是一艘汽艇,上面挤着黑压压一片的人头,不过真正被他目光深深吸引的却是汽艇艏部插着的膏药旗,在轰响的海风中不停地发出啪啪声,迎风招展。
“那……那不会是东洋鬼子吧?”那年轻的勇营兵拼命地揉着眼睛,努力瞪大眼眶想再看仔细那汽艇上的人,一脸的不可置信,喃喃道,“不……不会吧,这地……地方礁石密布,防备森严,他们怎……怎么选在这儿登陆啊?”
在他还没有恍过神来之际,只听轰隆一声,那艘小型汽艇已经冲上了海滩,上面的人不由发出令人毛骨悚然地嗥叫声,就仿佛一群极度亢奋的噬血野兽在发出的咆哮一般。
“是……是东……东洋鬼,真是东洋鬼!”年轻的勇营兵踉跄后退,惊恐地瞪大眼睛,在看到那些穿着深蓝色军装,携带背包,上面用皮带固定着毛毯、饭盒、水壶,脚下打着白色绑腿的士兵如狼似虎地向他扑来,忍不住发出凄厉的哭嚎声,“妈呀,我的妈呀!是……是鬼子,是鬼子来了!东洋鬼子真的杀来了!”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跑出多远,便被一个穿着黑色立领式上衣五排肋骨式纽扣略服的日军少佐追上,锋利的武士刀从背后一刀就切下了他的人头,滴溜溜地滚出三米多远。
那年轻的勇营兵从后面被斩下人头之后,无头的断身居然还奔出了五、六米,这才重重地倒在潮湿的海滩,鲜血将地上染得一片赤红,海水一冲只留下浅浅的红色印迹。
“呸,卑劣的支那猪!”日军少佐小林幸英一脚踩在勇营兵断头上,然后重重飞起一脚踢到大海之中,转身对身后海滩上正纷涌而上,嗷嗷直叫的士兵大吼道,“陆军的健儿们,我们中队是第一个登上台湾的,好好表现一下你们的英勇和冷酷,用最无畏的武士道精神杀上山头,将那帮清国奴们全部杀光!”
“为陆军荣誉而战,为澳底海滩死去的战友复仇的时候到了!杀啊!”
“杀光清国奴!”
“杀光支那猪!”
愤怒而仇恨的痛骂声不绝于耳,汇成一片呜喑声浪响彻在整个海滩上空,闪亮灼目的刺刀纷纷举了起来,拼命地在空中挥舞,从汽艇上冲下来的日军发了疯似地开始向海岸不远处的山头奔去,就仿佛一群饿极的野狼闻到血腥气味后猛然发狂狰狞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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